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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出租车，听车里电台主播采访听众：“你父母留给你的最好奢侈品是什么？”有人说楼房，有人说珠宝，有人说智商，我也认真想了想。 少年之前，我的父母没给我穿过好衣，也从没让我拥有过任何一件贵重物品，但我们家从没缺衣少食。那时乡间，常有人家饿肚子，我母亲一手好厨艺，每餐即便粗食淡饭也精心准备。我们家简陋，却窗明几净。七十年代出生于乡下的，很多人早早就辍学，替家里干农活或去学手艺谋生。我家最困难时，父亲下岗，母亲痛风下不了床，我们姐弟仨却一个上完大学，一个上了高职，一个坚持完中专。 年轻时，我总以为父母不够爱我，感觉他们不过因我书念得高能觉得有面子。乃至自己为人父母多年后，我依旧认为公公婆婆比我父母更会疼爱人。婆婆逢年过节会把好吃好喝的尽数弄，甚至我们赖床不起来用早餐时，婆婆还给盛好端床边来；平日里，婆婆做了点心一定让人捎往城里给我们。而我回已在城里的娘家，我总得给我父母侄子侄女们做点什么或给点什么，我才能心安理得去吃顿便饭。 我在奔天命，四老都已近古稀。他们平安健康时，我借口忙孩子忙工作忙各种应酬，能不与四老相见就尽量不见。我心下常恐慌，我怕这上有老下有小，老少尚安的时光太短。我可能在逃避面对某些东西，将来一旦失去时，可以没有什么对比，那就能无太多落差。
去年春节，五姑家的表姐国英从广州回来给我父母拜年。我们站在狭小客厅里，回忆小时候我母亲做一手好饭菜的滋味。母亲的白发刚染了暗红，神采奕奕，额前眉角却皱纹打堆。我每年给母亲买两套护肤品似乎能让母亲皮肤白了点，却完全减缓不了皱纹的步伐。母亲在一旁催促孩子们各自吃饭，忙里忙外。国英笑：“三舅妈，你身材保持得真好，皮肤也比从前白，像个真正的城里人。哪像我娘呦，发福得不像样，还不肯我们说一句……” 国英只比我早出生几天。她母亲是我的小五姑，年轻时与我母亲是甚好姐妹，体己话无数。国英老公家在四川乡间，他们年轻时在外打工认识，一起奋斗多年终于在广州拥有自己品牌的服装加工厂。国英夫妻钱挣得实在不少，每年春节，一家四口却得兵分两路回双方老家探亲拜年。 孩子们在沙发上打闹，恍若我和国英与众姐妹儿时在乡间的场景。国英突然叹气：“你知道么？我小时候不知多羡慕三舅舅那么疼你。”我看着孩子们漫不经心：“我爸能用什么东西疼了我呦？从来就没给我买过一件新衣裳，也从不曾做过点好吃的我吃……” 我当时没告诉国英，我小时候才羡慕大伯家的阿红，她常坐在大伯膝前，与大伯那个亲腻呀，羡煞死我。我认定那种疼爱：是啃了一半的东西，倘若阿红要，大伯都会想尽法子吐出来给了阿红，哄得阿红眉开眼笑。而我父亲，这一辈子了也没见他哄过我母亲一句，何况与我们这做子女的小辈？ “是不是每个人都羡慕过别人家的孩子？”我正想问国英。 “他让你读书了啊！”国英满脸诧异。“我四姐妹为了弟弟阿明，可一个都没能念到书。” “也得会读才行啊！要不然，考不上咋读？”我嬉皮笑脸，国英严肃认真。“那也还得三舅舅舍得让你读。萍那时也挺会读书，我和贵贵都出来干活了，我爹当时还是舍不得让萍继续念……” 小姑姑五个子女。老大国庆小时候本有小儿麻痹症，腿略残疾，后来还被车子碾过脚后跟，一直干不得重活，早早便被做媒嫁去隔壁村，老实本分。我上高中大学时，常见国庆哭哭啼啼回娘家，不是她老公酒后又打了她，就是忍受不了她婆婆嫌弃她头胎生的是闺女含沙射影辱骂。五姑丈闷头坐在门槛抽大旱烟，听完国庆哭诉，一杆旱烟正好吸完，往脚底板敲敲，又领着含泪的国庆慢腾腾回夫家。
老二便是国英，最有主见也最能干，却嫁得天远地远，几年才回娘家一次；老三贵贵少话踏实，一直在家乡，嫁在市里，小日子最是安稳，帮衬娘家家务活儿最多；老四萍萍机灵漂亮，年轻时在外打工，不慎成了台湾人小三，给娘家贴补的钱财最多，小姑姑多年来隐隐以萍萍能给家里钱财自豪；老五阿明，姑姑家中独子，自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几个姐姐挣的钱都给他挥霍了。阿明有条件念书，却很早就混江湖，如今出入夜总会工作，挥金如土，幸好本质不坏。为生阿明表弟，小姑家曾被计划生育罚得一贫如洗。国英几姐妹，确实小学都没毕业就纷纷出学校放牛种瓜割草养鱼，稍大点外出打工，个个早早便嫁人生子。 我突然间幡然醒悟。是的。若非父母让我少时就明白读书能改变命运，我必然也成乡间妇人，早早外出打工嫁人，一生为生计奔波，谈什么人生意义？我这半生挚爱阅读码字，文字给了我闯南走北的勇气，也让我无所畏惧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不就是我父母灌输出来？是他们让我爱上读书，读书才能开阔我的眼界和心境，从而遇见这世间更美好的一切。 我那名字都我教会的母亲，授之我以渔，教会我爱自己。面临无数大小选择时，我才能坚定选择正确的路，就算偶尔一念之差走偏，也能及时回头。而我沉默寡言一生的父亲，即便此刻年迈只能在自己小区干个门卫活，也总想方设法琢磨出点开关门的便利。父亲一生秉承不去求人，在最简单的岗位上也要做出最精彩，他于无形中要我自立自强，让我此生处事积极。 母亲但凡走过之处，周围如沐春风。这是母亲，超出常人的情商所致。这些也让我学会总能设身处地思考他人一切，让我内心永远装着个温暖春天。我血脉里自带了父亲的清高，母亲的渴爱。他们给我最好的奢侈品，也许便是去热爱。一个热爱生命里一切的人，必然思考自己与人生。心下澄明，欲求便极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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