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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校园里有热腾腾，各处，是活的。 九月第一堂课，教了刚接手的八年级少年们写自我简介，收上来一看结果，立即放弃进山教学最初的计划。数学授课方式，也在第一次批改课堂作业后彻底转变最初设想。 我无法形容山中少年数学基础的薄弱。他们埋怨七年级时的老师没认真上课，那好吧，利用每天傍晚放学到用餐间的空隙，我重新从七年级数学开始补，可每天傍晚主动坐在教室里听课的，从来就没超过十个。 我充沛的热情与耐心，被熊孩子们在教室里言行举止的无知、恶劣习惯的散漫，一点点磨灭，慢慢消怠，几欲放弃。哪是从前的科任教师不上课啊？那些年轻同事根本是拿这群熊孩子们没辙，上不下去课。
就我这从教二十余年在每所校园都能充当骨干的教学积极分子，也不得不把最初满腔传授数学解题技能的心思全深埋入心底。开学大半学期，能掏出的只是教幼儿园小朋友的耐心，一点点，一步步，试图打动那些已多年麻木不仁的心。 这是怎样一群熊孩子啊！作业要么不做，要么抄袭；卫生没法提，无纪律意识，无团队精神。全班，居然也没完整的班干部制度。我没询问班主任为何不挑选正常班干部，也许根本就没人当班干部。这群少年的自私与散漫，绝非一朝一夕。全校师生提起这班，都一副显而易见的嗤之以鼻。
为征服他们，除了每天义务补课，从九月中旬开始我又揽下训练他们参加国庆诗歌朗诵比赛的活。从教站姿，再到教发声、编队形，个中艰辛没法描述。我常自嘲，我若是战场上指挥战事的将军，战鼓擂声已集密，我的士兵们居然还在漫谈吃喝拉撒不经心。 幸好，十月那场诗歌朗诵赛，我改写的诗歌最后一刻在班主任借音箱、语文老师整队形的帮助下，熊孩子们终于一个不落都上了场演绎，侥幸得了他们人生第一次的一张第一名奖状。 这份集体荣誉感没坚持住多久，第一次月考了。
成绩出来，数学就三个及格。三十分以下一大片，个位分数十几个。那个一上课就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最小个男生小华，八门功课居然六门个位。这也真奇葩！就算选择题全瞎蒙，六门功课都只能对一题只考出三分的概率也实在低啊。 再降低门槛。两个月后，七年级的数学课程补习完，在每天正常教学八年级课程外，我又寻小学四、五、六年级的数学题，试图深挖出少年们最初错失学习数学的原因。 我不是唯心主义者，却从来认为改变思想才能改变行为，特别是想要培养一个孩子的善意和热爱，比考试分数更迫在眉睫。可分数若提不上去，再做什么说什么都枉然。我常在山中寂静校园的深夜望着灵山上空的悬月深思教育的真正意义。
最后一个月，江南的细雨很长时间里没日没夜地敲打窗棂，扑簌扑簌。回想这整个学期来的工作，粗略捋了捋： 1.开学第一课简介上得到女生瑶的信任，她后来在我给她父母的建议下学了美术。瑶的审美感开始被逐渐激发，言行举止也终于得到继父认可。瑶的母亲说，我为他们一家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窗。他们一家不知道，这也是我本学期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2.邀请家长进数学课堂。坪的父亲感受课堂后终于在家长群感慨万千，之后听从建议让坪去练了体育。这学期下来，也许坪的成绩无所大改变，身体素质却增强无比，更重要的是，坪从此能在课堂主动上讲台演板。这个也曾叛逆暴躁的少年，自己也震惊自己再不粗言恶语。 3.教少年们收拾整理寝室，布置住处。有很长一段时间，还出现了讲台上有插花的浪漫。这，大约是本学期最诗意美好的一件事。
4.策划排练了迎国庆诗歌朗诵比赛得奖鼓舞了气势，给全校孩子们排练“全县中小学大课间巡检”中《弟子规》诵读，还有元旦艺术周排练了一个大合唱。这些活动，疲累付出不讨好，却言传身教告知少年们人要不止一个傍身本领。最大收获是那天演出上场前，为鼓励不知是紧张得发抖还是冷得打颤的孩子们，我一个一个拥抱过去给我的少年们打气，他们很开心。我相信，他们终究能甄别得出，真爱里的玄机。 5.利用午休时间，分别给男生、女生们讲解过青春期心理、生理卫生常识。感觉女生颇有所得，男生影响却不大，不过是一颗石子丢进池塘，起了丝涟漪就没了动静。 6.让少年们写关于理想的周记，一一批改留言，试图掌握他们心理动态，效果甚微。与教他们唱一支互动的歌儿《种南瓜》一样，权当取乐。 7.个别谈话次数？九月有两指定帮扶的孩子敏和薇，需要拍照留给学校存档，后来慢慢次数多了起来，懒得再费工夫弄表面功夫。那个叫敏的少年，可说是这个班品行最佳的男生。
8.家长群里，给家长说教可能是全校乃至全县最啰嗦的了，也不知家长们什么感触。在身为初中生家长和初中生教师的双重身份下，秉承都为了孩子而共同学习进步的原则。 9.上过一堂公开课。为支持年轻数学教研组长的工作热情，更为这班的熊孩子们能感受在全校理科教师听课情况下一样的课堂气氛。个人在官方的成就，全学期也就拿了张全县中小学原创教案设计二等奖奖状，校级有张辅导诗歌赛的一等奖奖状。私心下以为，与几位年轻教师的交流倒更有意义，看着他们或激情或迷惑，就像看见二十年前的我自己。 10.最后一堂课，教少年们写总结。三个问题：本学期你学到什么数学知识？本学期从数学老师身上你学到了什么？下学期有何具体打算？
这最后一个作业，五十多人也只收上三十多份。回答也千奇百怪。有人态度还小伤了下我的心。我曾想：这个总结，将是他们留给我最好的年货。哪怕是块石头，大半年也应该被捂热，怎么也该各有所获了。可怎么有些人金钟罩已修炼成十级？刀枪不入。 与熊孩子们正式做了2018学年度的告别后，我心里是有失落与失意的。教过的万余位孩子里，真不曾有教这个班如此辛苦过。那日午饭后，我在宿舍里伤感整理行囊，几个男生来敲门。其中奇和浩，最近不知被我瞪骂过多少回。 特别是奇，在刚刚交上来的总结里赫然写着：本学期数学什么都没学到，我讨厌数学老师！我还记得他曾经顶撞过我的批评：“这就是青春，我们挥霍得起！你理解不了的！”
而此刻，他站在门边。“你都要走了，我们几个折了个菠萝给你。”我看着那个估计是某些书的纸张折成的菠萝不肯接：“你们不肯听我的话，有人不是又讨厌我么？我确实没信心下学期继不继续。看看，看看，你们还把书给撕了！”我气急败坏。 奇争辩：“没撕你要我们保留到初三的书！都是小学的课外读物。”我不肯把门全打开。奇嬉皮笑脸推门：“你这人啊，讨厌还是很讨厌的啊，可是不得不承认，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老师——” 我心头涌上些说不出的情绪。奇是被父母和两个姐姐自小宠坏的青春期叛逆大男孩，我一中年大妈何尝不也就这点出息？哪个年龄段的人，会没个波澜起伏呢？貌似这群熊孩子们哪怕有一点点小煽情，我颓废的心就又被鲜活生动起来。 我忍不住又啰嗦交代他们几个寒假在家要懂事。奇突然郑重其事：“老师，我会的。其实我想认真读书的，也知道你讲的都是对的。可我就是看着别人玩就控制不住自己……”
联盟校期末考试网上阅卷的成绩出来后，数学相比我从前任教的情况，分数依旧不好看：没有高分。及格人数，却已有三十个。从三到三十，姑且不论个中是否存在水分，再一次翻看最后一堂课上熊孩子们的总结时，我终于热泪盈眶。 这本该是篇期末工作总结，我却写成这样。年轻时写套路一样的东西，总有人说应付应付交差就成，没人会看。如今回望来时路，才发觉人生每个用心对待，都会反馈自身，特别受惠在业务素质上。 那些无论顺境逆境，不抱怨，不悲观，对生活充满热爱，总愿意尽力去尝试之人，即便读书时期分数不甚理想，将来进入社会也定不会平凡虚度。教书育人，育人才是终极。 爱因斯坦说：“对一切来说，只有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它远远胜过责任感。”我想，我也许热爱着生命里的一切。每一种天长日久的坚持，才能慢慢收获个中滋味。期望这大半年来遇见的所有少年，将来不管任何年岁，始终也葆有某些热爱。
（文中配图均由珍儿手机摄于茗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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