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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灵恩 | 宁海史上登科年龄最大的进士王定

 文化宁海 2022-10-27 发布于浙江

宁海史上登科

年龄最大的进士王定

(原标题:南宋进士王定生平事迹考略)

作者:王灵恩

王定(1160-1250),字君保,宁海竹林人,嘉定元年登郑自诚榜进士,秘阁修撰致仕, 卒赠朝请大夫。王定从仕以来,宦游多地,清介自持,政声卓著,有一代清官之誉。就是这样一位距今800年左右南宋时期的历史人物,在家乡宁海却不大为人们所知,目前仅存留一个大致之轮廓。所凭依的资料,除了时人临海耆宿陈耆卿编纂的《嘉定赤城志》与清代官修的《宁海县志》极简略之介绍外,也就只能在《竹林王氏宗谱》中得以一见。现实的情况是,谱上虽有王定年谱之具列,仍不详,尤缺登第之前的生平。稍显详尽的,其子王集的《岁月记》与其侄子王棨的《朝议大夫云闲公传》等,以及多位故旧同僚或后学所撰《祭朝议大夫云闲王公》等数篇祭文,尚有可观之处。而王定本人的诗文,几乎全部散佚。囿于资料短缺,条件受限,详考王定的生平事迹几无可能。此番笔者借竹林王氏重新修谱之机,到各地图书馆搜寻历代有关志书及一些宋代典籍辞章,尤其《台州历史文献丛书》给我一定的启发,于是我重新对馆藏文澜阁《四库全书》及《全宋文》等典籍辞章尤其重点关注。通过爬梳甄别,披沙沥金,已初见端倪。迄今为止,王定诗文除却谱中仅存三首诗外,目前尚无新的发现。但惊喜的是,新近搜集到涉及到王定的数篇文章及宋代词臣所制的数条敕书,算是有了可循之轨迹。这,大体也能窥知王定生平的若干细节。笔者试就围绕王定的生平与事迹,他宦游的一些细节特点,以及所经历的官场上的一些风波,试作一些探讨,以尽可能客观地还原一个历史上真实的王定。 

关于王定,如何了解他的具体历史细节,解读他的人生脉络与生命密码,显然要有足够的资料凭依。但毕竟时间久远,他存世的历史信息零乱与不完整,凭目前所掌握的一星半点资料,要希图返回历史的现场,显然很困难。那么,历史上的王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有哪些师友?还有他仕宦过程中又经历了哪些风波与事件呢?

一、年谱之考

王定的年谱,目前仅存的光绪年《竹林王氏宗谱》艺文卷《御史撰卿云闲公(讳定)年谱》载有如下文字:

绍兴三十年(1160)庚辰七月二十七日丑时生;淳熙十六年(1189) 己酉科乡试中式,时年30;嘉泰二年(1202)壬戌,时年43,授迪功郎; 嘉定元年(1208)戊辰登郑自诚榜进士,时年49,授迪功庆元府象山主簿; 嘉定二年(1209) 己巳二月时年50,丁先父忧;嘉定四年(1211)辛未服阙改婺州东阳主簿,时年52;嘉定九年(1216)丙子,时年57,转从政郎,转华亭县丞,宝玺恩赐文林郎; 嘉定十二年(1219) 己卯,时年60,辟余姚县盐政,宪帅檄摄狱掾奏兼干官,充茂陵使属;宝庆元年乙酉年(1225),时年66岁,恩赐承直郎,以考举及格班改奉议郎,八月除太学博士;绍定元年戊子年(1228),时年69岁,迁临安府东倅; 绍定三年庚寅年(1230),时年71岁,转朝奉郎,除诸王宫教授,除守常州京尹;绍定四年辛卯年(1231),时年72岁,再除守常州,遗戍有功转朝散郎; 绍定五年壬辰年(1232),时年73岁,除浙东提举屯田员外郎;绍定六年癸巳年(1233),时年74岁,转朝请郎,皇太后上仙充礼仪使转朝奉大夫选兵部郎中;端平元年甲午年(1234),时年75岁,兼左司权检正监察御史除大理寺少卿,升宝谟阁知温州; 端平二年乙未(1235),时年76岁,兼浙东提刑,12月升直徽猷阁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司;端平三年(1236),时年77岁,主管绍兴府千秋鸿禧观升直宝文阁致仕;淳祐四年甲辰(1244),时年85岁,进秘阁修撰; 淳祐十年庚戌(1250),时年91岁,卒于家祀明堂,赠朝请大夫。王定这份的履历,看似相对完整,也大抵契合当时宋代文官的从仕轨迹与职官履痕。

1208年,对一般的南宋子民百姓来说,或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年份。要说有点特殊与特别的,也无非是朝廷改元为嘉定年号罢了。但对竹林儒生王定而言,其意义就不一般。正是这一年,成为他的人生高光时刻,他终于登上嘉定元年的郑自诚榜进士的行列,开启了他的仕宦生涯。在某种意义上说,1208年是竹林古村的一个重要分水岭,谓之书香竹林发端并崛起之元年,绝非虚语。

据笔者查考,目前现存馆藏资料有以下几种:一是宋代临海人陈耆卿所纂修的《嘉定赤城志》,内载:“王定,宁海人,嘉定元年郑自诚榜进士。” 此乃迄今为止所能找到有关王定的最早历史资料;二是《咸淳临安志》(卷五十)倅贰篇首语云:“太平兴国杭归版图,倅与守俱置至”,倅为守之佐,属辅佐之官,有半刺史之谓。临安府分有南厅、北厅及东厅,时王定为临安府东厅之倅,故称东倅,赵希观、万逮、王侑、包恢均任过倅之职; 三是宋史能之纂修的《咸淳毗陵志》,其秩官条列郡宫内有“王定【绍定四年二月朝奉郎,九月以皇太后庆寿转朝散郎,五年九月除浙西提举】”,其前任郡守为江湛,其继任者为程有后,当时常州府属两浙路;王定在常州时,作为郡守留有“毗陵三绝郡守王定题”的笔墨,此志还留下“《崇安千佛阁记》绍定中天台王定撰”的信息,但文已无从考起。四是吴泳(1180-?)字叔永,在他的《鹤林集》收录有他代草的《监察御史王定授大理少卿制》,制曰:“敕具官某:执宪南台,明刑北寺,均于治天下之平也。尔年耆行高,智敏才赡。见闻之接诸老,尚有典刑;仕宦而升中都,不畏强御。辍从宰士之要,分典台纲之清。曾未浃旬,贰于卿谳,朕之所以待汝亦厚矣。尔其谨于庶言庶狱,稽用中德,尚朕钦恤之意。可。”五是由清代李琬修、齐召南等纂、乾隆25年刊印的《温州府志》历代郡守篇目录有王定,载录有“王定 直宝谟阁知 端平”字样,前任有史宜之、潘槱,后有赵汝腾等继任;六是延祐《四明志》(卷第三)内列:王定:朝奉大夫、直徽猷阁、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副使,端平三年三月;由洪咨夔所拟并收录在《平斋集》(卷16)中的《赐直徽猷阁沿海制置副使兼知庆元府王定银合腊药敕书》内有:“卿显膺阃寄,坐镇瀛壖,密拱京畿。凛水泽之中坚,严风寒之外护。爰锡摄调之剂,用昭眷倚之怀。民瘼既苏,戎容益振。”明嘉靖《宁波府志》秩官表之历代刺史也有其列名记载,时与游九功有交集。七是《全宋文》(7971卷)宋理宗在淳佑祐三年十一月三日颁《王定为秘阁修撰叶武子直龙图阁诏》,曰:“直宝文阁王定素履平实,直显谟阁叶武子雅志恬退,皆挂冠日久,年德俱高,其以定为秘阁修撰,武子直龙图阁。”八是光绪《宁海县志》记载有“王定,字君宝,赤城志作君保,竹林人,嘉定元年进士,五十二始登第,仕至秘阁修撰。清慎自持,饮食服饰一如诸生。家业一无增置。号云闲居士,历官二十四年,闲十五年,寿九十一。” 此条已属有关王定较为具详之史实。

基于上述八条史料信息,比对族谱中王定的年谱,就其登第后的履职情况,基本能对应吻合,只是有两处略有差异,值得商榷。一是王定登第时的年龄,光绪《宁海县志》记为52岁,而族谱所记出生年份为“绍兴三十年(1160)庚辰七月二十七日丑时生”,实际上王定中榜登第时间为嘉定元年,即为1208年,故应采用49岁之说,应无异议;二是王定在 “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司”这一职位上,现有材料均指向王定所兼摄的是“沿海制置副使”,而族谱所撰为兼沿海制置司,概念似不够准确,南宋是否有此职位的称呼,待查;从字面上理解,倒像一个衙门名称而不像是一个职位名称,有模棱两可之嫌,关键是易混淆正使与副使之别,如游九功就有一条《赐司农卿知庆元府兼沿海制置使游九功银合夏药敕书》似可比照,有一种可能是“司”、“使”之误,留待甄别查实。王定年谱基本符合史实。

烛湖先生孙应时写给弟子王定的信

二、师友之考

王定其子王集,字义夫,宋时曾任迪功郎、绍兴余姚主簿、庆元府司法参军。他曾撰《岁月记》一文,提到其父王定早年从学经历:“先君少刻志从烛湖孙公应时游,继从文懿蔡公幼学讲《春秋》。乐靖文定丘公祟素严毅,少许可驰书千里以礼延至,一见器重。” 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自宋廷南渡,文化自然往南播迁。宋代以儒立国,远溯圣传,诸儒继起,书院林立,交汇相融,精彩纷呈,其中以伊洛、龙川、象山、永嘉、金华诸学派为盛。是时俊彦,纷投诸儒,穷究性理,阐要发微,蔚然成风。王定就是在这个历史背景下,一位在儒林中脱颖而出的薪传理学、践行事功的尝试者,也是一位以儒立身享有一定清誉的成功循吏。这还得从他早年的求学经历说起。

一是师事孙应时。还是举子时的王定,被其有识见的父亲西园公王概,先后送到了蔡幼学、孙应时两位浙东理学名家的手上。其学生辈的郑霖曾回忆王定时写到“方为举子时,亲师取友,不惮裹粮千里,受学于永嘉文懿蔡公,卒业于烛湖孙公,尽扫时文之枝叶,深穷理学之根本。”郑霖虽描述王定师事两位先生的次序与王集略有差异,是先孙后蔡,还是先蔡后孙,但这无关宏旨,大抵能反映出王定早年问师求学的情况。

王定能遇上孙、蔡两位理学大师,并师事他俩,应是他人生的一大幸事。孙应时(1154-1206) ,字季和,号烛湖居士,绍属余姚人。他早年师事陆九渊,入太学。登淳熙二年进士第,为黄岩尉,与常平使者朱嘉定交。历任海陵丞、遂安令。丘崈帅蜀,辟入制幕。后知常熟县,开禧二年,起判邵武军,将赴而卒,年五十三,著有《烛湖集》。孙应时起点较高,即师事陆九渊先生;成名较早,二十刚出头就高中进士,可谓得志之少年,早慧之大才,这为他成为陆门理学之巨擘,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孙应时给丘崈写信推荐王定,

他们俩曾先后做过丘崈的幕客。

孙氏的仕途似走得不顺也不远,恐与他的年寿也不无关系。尽管孙应时仅仅比王定大了六岁,但孙的学问号召力,在浙东无疑是一等一的。有了他的面命耳提,王定便很快吸收象山嫡传子弟“心学”,其陆九渊的君臣相处之道给王定受用一生,就此而言,王定自然也成为陆象山的再传弟子。日后又在蔡幼学等永嘉事功学派的加持下,王定在仕途上越走越顺畅。

 孙应时给王定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既有学术性的理学传导,也有政治性的理政理念熏陶,更有与高层人脉的引荐之功。还是先从孙的《烛湖集》(卷六)中一篇《与王君保书》谈起。作为目前已发现的,可被视为专门写给王定唯一宋文,颇为难得,笔者还是十分看重此文的价值,故不吝笔墨,全文摘录如下:“某顿首启君保贡元仁友:别久,不胜驰情。道远固难附书,兹承颛人千里馈问,意谊深厚,慰何可言。春寒,远想侍奉尊公宣义起居康福。某到官行亦一年,奉老母、领孥累粗安。邑小地偏,在严之西稍北,与徽、衢接境,自昔监司所不至,过客亦极罕。土薄民贫,少商贾,而月发之额良重。拘催细碎,费强半日力,虽复分并限节,视旧为简,犹未见有井井整暇之道。其间凿空无义礼之事尚多有之,责以古法,正未免月攘一鸡耳。听讼不敢不尽心,一年间偶幸未有重囚。学校久废,始至即延一士授徒其中,每旬一再诣之,略为讲说,亦尝一再课试,稍成气象。近方立周、程三先生祠,亦设南轩、东莱祠其旁,盖曩尝为邦侯、郡博士也。当作一记,犹未暇。元旦与大夫士谒社稷,齿饮于学,仍讲书。凡此皆略致区区意焉耳,恐欲知,故悉及之。若自己,则全不暇读书,殊荒落可媿。来书详複承亲庭强健,家居讲学甚适,力虽薄,僅可以无求于人,已为福矣。科举文字亦须随分料理,欲改赋固无害,但须决计理会,一件不要,只管计较,徒乱意。牒试之图,切不必尔。得失命也,是憧憧者果何心哉。读《易》且只尊信程传,妙在画上之说,固然,恐未有专功玩索,即不宜轻易撰说。《麻衣易》未尝考,《易通》即《通书》耳。所欲言甚多,不能究,惟祝眠食自爱重。不宣。”

此是孙应时写给弟子王定的家书,这封仅500多字的书信,所谈及的内容涵盖面极广。有常规的问候,也有学术的探讨,甚至还谈及到科举的改革事宜等。据笔者分析,此信应在王定中举之后、登第之前这期间的师生互动,有较高的历史研究价值。同时也映证了这是一对亦师亦友的学人,更是一对志趣相投的精神契友,这在南宋后期士人当中有相当的典型性。

孙对王的关心还体现在人际关系的串接与引荐上。因孙曾在蜀地,有一段在同知枢密院事兼四川制帅丘崈(文定)处的入幕经历,故与丘文定关系极为密切。他在两份《上丘文定公书》均推荐了自己的学生王定给丘帅。如在《上丘文定公书》(11)云:“某皇恐拜覆观使阁学侍郎先生:前月王友君保行,尝拜状,必彻尊览。即此秋冬之交,晴雨得宜,伏惟燕坐静深,天人所相,台候动止万福!某屏居奉新,坐窃祠廪,惟师门之芘是赖。昨来诸公或谕令自雪,幸缘顽懒,不敢躁动。果闻近者集议,力起前令十八年之废,因复借此明彼,重见黜黩。此其余怒未怠、积毁未消之明验也。不惟未可雪,殆亦未可叙矣。不审先生亦谓然否?家本贱贫,分甘草莽,儿时同舍尚困场屋,正使复为一民,亦是古来常事。况已幸脱重论,不羞齿于人世。今又晏然高卧,不施寸力,月有所入,犹胜向来辛苦作书社,正可媿畏,尚安敢汲汲作平陇望蜀之念耶!老母、贱妇亦皆深谕此意,以此处之极安,在先生素所识察,不假自列,聊复陈情及之耳。王友必已过建业,此士心行可保,实不易得,非先生亦何以使之辞亲捐家,相从千里之外哉。向寒,伏乞倍万为天下寿重,不备。”

此收录在孙氏《烛湖集》(卷七)的《上丘文定公书》(11),是他发给丘崈的推荐信,他把自己的学生王定隆重荐引给丘帅,信以“前月王友君保行,尝拜状,必彻尊览。”开头,直接推介王友君保(君保是王定的字),称“王友(指王定)必已过建业“,大抵反映王定经孙应时之荐,已赴丘公之处的情形。 “此士心行可保,实不易得,” 信中文字不吝溢美,足见孙氏对王定的德行之厚看与仕途之厚望。

而《烛湖集》(卷七)还同时收录了孙氏的另一份《上丘文定公书》(12),信云:“某皇恐拜覆判府制帅大学侍郎先生:自杪秋申诇动静久矣,未克嗣状。窮居遣人既艰,又略不遇端便。比王生君保归途,虽尝相闻,亦不能来,故得以书托其从人回达。恭承先生一卧十年,固已浩然与世相忘,而自公论既明,朝野中外无不以安石不出为叹。今兹优诏强起,至再至三,先生亦幡然以未尝一见主上,不欲偃蹇坐违君命,遂以趣装南来。出于出处之际,寔当天下之大义,无可复疑。惟是区区私窃妄意,老臣鉅公负四海之重望,而时有难易,交有深浅,进有不得尽所怀,仕有不得申吾志,虽复预期他日修身辞荣,不失山林江海之乐,顾冬簷夏簟,追计平生,亦不能无遗恨于此段,未审先生何以处之?门下贱子,愚戆妄发,临书不觉及此,皇恐死罪!即日春晚暄淑,敬想入修门,觐清光,天人佑相,台候动止万福!某屏伏蓬荜,幸侍老母无恙。若先生不果留中,来镇东海,即容扁舟迎拜上虞、余姚之间,一吐十年之远悃。余惟倍万为天下自寿是祷。谨伏,不备。”

此信又一次提到王定,孙应时对他可谓是关爱备致,视他为最值得信赖的人,用自己的学识栽培他,用自己的人脉辅助他,足见师生之情厚重。郑霖也提及到王定“晚客于文定丘公之门,策其进者犹多。” 王定登第前,经孙应时之荐,曾入幕丘帅之枢机,出谋策划,贡献尤多。

孙对王定的关照还远未止此,下面的一则书信更具说服力。这份珍贵的资料,将陆九渊与孙应时、王定的关系牢牢地锁定在一起。

还是在《烛湖集》,其卷六收录了一篇《上象山陆先生》中,提到蒙师门之教诲深切,门下桃李之德业益进,尤其重点提及“宁海一学子王定者,极可喜。其所与,同处者浮屠正因,某虽未识之,见其言语,奇士也,已决逃墨归儒之意,特母老无家,聊依僧坊以为养,惜未有人力能成其事者,因试及之,吏事丛沓,拜状草率,惶恐。正远,伏乞为天下重自寿,不备。” 信中对王定评价甚高,当时王定决意弃释归儒后,在名儒孙应时的心目中,用极可喜之谓称王定,想必心有属意,大有看好王定必能干成大事、建功立业之意。

孙应时不断将他的学术圈与朋友圈介绍给王定。他在《与王子知书》中写道:“某再拜子知主簿:贤友去春一见,慰甚。中夏抵临安,惮暑,不能相寻,尔来每有怀想。某旦夕将母就戍,诸况君保当具言之。吾友英发有胆决,志度不小,一第分内事,谅不以自多。少年日月,家居无事,计当洗心圣贤之训博,以古今之变,他日成就,未可量也。天姿不可恃,风俗易以溺人,愿敬毋忽。益远,末由合并,迹虽疏而情巳厚,故附此略道所欲言者。余惟为远业自寿,不宣。” 此为孙应时写给宁海人王藻(字子知)的信,信中可见,王定是他所能托办诸事之可信赖与寄托者。

而王定能与大儒朱熹交集结识并能探讨理学,孙应时引荐之功大焉。孙在《上晦翁朱先生书》中也提到王定:“宁海一释子名正因者,顷深于禅,且有实行,己忽省念,人伦天分不应绝灭,遂屏其书,归心程子之训,欲还冠巾,而母老无家,姑寄食一墓庵以为养。其人未四十,言语气象殊非苟然者。某未识之,然得之于宁海一学子王定,定与因同志,不妄也。先生记此人,终成就之,乃一奇事。” 孙在信提到学子王定,提醒朱子请记住此人,将来必定能成就大事之人。  

其实,据同时代的宁海集良王氏进士王藻为王定父亲所撰《封翁西园公墓志》有提到:“公(指王定父)以正谊材实,受知故给事吴公、司农卿赵公子濠、敷文赵公侁。而以率先乡井义设,为待制朱公熹所亲重,朱公自解节已行,州县或改或废,而公所规至今不易,亦足以见其行孚一乡矣。枢使丘公每以未一面为不满,岁卒再致馈问,都中缙绅,知公者尚多。仲子(指王定)所与游又皆闻人,著其纡事,声之铭诗,诏不朽者,顾待兹石乎!” 这从另一侧面反映出王定家族与朱熹、丘崈等人交往密切之缘由,也折射出王定有着颇广的社交面。

孙应时先后几番多次分别与陆朱提及王定,并不吝用奇人、奇事誉之,确实作为学生的王定,必有其过人之处,才让孙先生如此赞不绝口。一个老师能为学生做到如此份上,其师生感情确非一般可言,简直到了不失时机、不遗余力的程度,誉孙氏为王定的恩师,绝无过誉。这除了王定有天赋有毅力等因素之外,很大程度也是先生看到了学生的潜力,视他为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才,能为国之所用,这符合当时这一代学人恪守经世致用的追求目标与终极理想。人羡旷世师生之情,俩人交集之密切,从这几封书信中,基本能窥斑见豹。

二是师事蔡幼学。王定之所以能成功,除了孙应时的学养浇灌与人脉提携之外,还有一位重要的大先生不可小觑,他对王定的人生指引至关重要,他就是南宋理学的一个重要学派,即永嘉事功学派的重要传人蔡幼学。这个颇为出名的学术团体,发轫于薛季宣的扩大前人学问门径,经陈止斋傅良的承前启后,叶水心适的集其大成,声名已然显赫,似成儒林之鼎。传至蔡幼学这一代,经他接力光大,已臻一个新水准。《宋元学案》有止斋学案之详细介绍,蔡幼学步陈之后,乃成永嘉学派出色的传人与旗手。

蔡幼学(1154至1217)字行之,温州瑞安人,少从陈傅良学,登乾道八年进士第,教授广德军、潭州。光宗立,历秘书省正字,校书郎。宁宗即位,韩侂胄用事,力求外补,特除提举福建常平。坐与朱熹关系密切,为御史劾去,奉祠凡八年。开禧中,召为吏部员外郎,迁国子司业,宗正少卿,皆兼权中书舍人。侂胄诛,迁中书舍人兼侍讲。嘉元初兼直学士院,除刑部、吏部侍郎。以龙图阁待制出知泉州、福建,进福建安抚使。升宝谟阁直学士,权兵部尚书兼太子詹事。嘉定十年卒,年六十四,卒谥文懿。著有《春秋解》、《国朝编年政要》、《育德堂集》等多种,《宋史》有本传。蔡所著之文,目前虽无有关王定的线索,但蔡幼学与孙应时之交集与互动,还是有文章可佐证。蔡幼学上的这道《白政府乞为孙应时推恩状》的奏折,是蔡在孙赴履新职途中卒亡后而草。他将孙的人品、学识、才干、贡献及蒙冤曲直如实铺陈,环环紧扣,层层递进,条缕清晰,真乃儒宗之笔法。此文有附注,内有“续奉圣旨,与一子下州文学” 之意。

据其侄王棨在祭文中回忆:" 继从永嘉文懿蔡公尚书幼学讲《春秋》,终岁刻苦,穷经旨大义。蔡公声价喧涌,门多宿艾,皆相与雁行鹄立,友之而不以师也。谒归赠诗,有'羡君多有志,愿我独空明'之句。” 佐证了他在蔡公问学时的情形,以及与蔡公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

王定既得蔡、孙诸师的亲炙,还能深得陆朱儒宗之绪余,在这样一个产生大师的时代,王定如鱼得水,忘情地吸纳理学的养分。在他所建构的学术体系与理学结构中,无疑有陆象山的心学派(江西学派) 、朱晦庵的道学派(福建学派) 与陈傅良、叶适、蔡幼学的事功学派(永嘉学派) 的学术遗响 ,为他日后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三、交好寻踪

以张磻、游佀为例。《宋史》载有张磻的列传:张磻(?-1257),字渭老、敬夫,号松山,福州人。南宋嘉定四年(1211年)进士,由点检赡军,历官国子祭酒,权兵、吏二部尚书,权刑部尚书兼礼部,拜端明殿学士,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进封长乐郡公。后辞去官职,宝祐五年(1257)九月卒,赠少师。

张磻以朝议大夫、试尚书礼部侍郎兼给事中、同修国史、宝录院司修撰兼侍读、门生的身份写了一篇《祭朝议大夫云闲王公》的祭文(原文略)。张磻为人守正不阿,风采凛然,素以直言敢谏名震于时,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耿介之臣。张磻素仰重王定,性情相近,志趣相投,俩人惺惺相惜,对王定执弟子礼,故而王定寿终正寝,张磻情难自抑,写下了这篇饱含深情颇为精彩的骈体祭文。他在祭文中写到王定的为人时用“ 唯公实世巨人,烛湖之友,乐净之宾,莫可度量,如波汪汪,莫可指摘,温如珪璋”这样的字眼描述,是王定待人有度量、接物如温玉般的写照;对王定为官用了“其宽有制,唯权唯度,其廉不刿,已约人裕。是以治绩,随其所居,无适不宜,所立卓荦” 之寥寥数语评述,这无疑是张磻给同僚兼朋友的王定一个很高的评价,不难看出俩人的情份很足,其友情远远超乎一般的概念。

游佀(似)又是王定的一位同僚朋友。游佀(?—1252),字景仁,号克斋。宋果州南充人。嘉定十六年(1223) 进士。累官吏部尚书,入侍经幄,淳祐四年(1244) ,游佀自资政殿大学士、通议大夫、提举万寿观除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 翌年拜右丞相兼枢密使。1247年罢相归里。

游似是一位历经宦海多年的朝廷能臣,也是位名相。他与张磻、王定一样,皆是进士出身,都是当朝识高气直之士,有着德业为南宋名臣、道义为一乡师表的共同特点,彼此极为欣赏也就不足为奇。关于与王定的交往,游似也撰有《祭朝议大夫云闲王公》一文。 游佀在文中叙述了当初与王定 “一见倾心”, 彼此对眼,声气相投。忆及王定刚出任知府,便顺道造访游府作别,俩人推杯换盏,诗兴大发,泼墨题诗,留下“留连诗酒”的隹话。他盛赞公有 “议合则留,不合则去” 的刚直秉性,所履之地,政声誉然,百姓称然,“宁使东嘉,民歌襦袴” ,正是他出任温州知府施行善政受民称颂的真实写照,这与中国传统士大夫一以贯之所秉持的执政理念一脉相承。而在他事业鼎盛时急流勇退,反映了王定绝不迷恋权位的为官之道及处世风格,称得上是一位有风骨有情怀正直的士大夫。

王定赢得了当时一批士人的追随,其道德学问和为官操守,足以影响到此后南宋后期包括郑霖、叶梦鼎、舒岳祥、杨景绮及陈耆卿、吴子良等一大批士林中的饱学之士。王定的所有门生与乡党中,与他关系最为契合的首推宋代名臣郑霖与一代名相叶梦鼎。郑霖(1180-1251),字景说,一字润父,号雪岩,亦号蒲溪,宁海东乡西洲(今称西岙)人。初为太学生,青年时教授乡里,50岁登进士第,61岁知嘉定县。后历任大理司直、枢密院编修等职。赠中奉大夫、龙图阁直学士。著有《雪岩集》(已佚)及《中庸讲义》。

郑霖是宁海历史上的杰出人物,不仅满腹经纶,而且铁骨铮铮,风范照人。作为王定的门生,郑霖在王定殒殁后,亲撰了一篇《祭朝议大夫云闲王公》祭文。文中写道:“古之所谓乡先生也者,出则为世仪型,殁则使人思慕,非徒以爵齿论,以德为之先也。吾里代有达尊,惟赤诚、云闲二先生,相望百年间,出处相似,操守相合,不但起敬于一时,犹将闻风于百世。”

他又写道:“霖自弱冠受公之知,公为博士,尚得受经馆下,蒙诲尤笃。迨霖随牒远方,不获陪杖履者几十余年,归自金陵,音问不绝。丁未之冬,起家畿辅,踏雪访公,喜见眉间,问劳生平,探索所蕴,酒行无数,更筹欲尽,对语不倦,精神自如。翌日告别,携酒于族人之亭,诗以送之,皆药石语,何可忘也!三载吴门,屡疏乞归,尚望公享期颐之寿,犹得从公徜徉泉石间。今忽闻讣,痛肠如割。嗟呼!老成雕谢,后生何法?音容日远,悲无已时。顾余衰钝,学不如进,犹幸有德有年,耳濡目染,惟日勉焉。异时得附二先生之后,犹足以舒余悲。专价修词,生刍一束。情不能尽,惟灵鉴之。尚饷。”

郑霖曾师从王定学经史、修理学,后遭权臣贾似道的怨恨直至罢官。遭贬的郑大学士面对恩师王定的离去,不禁悲从中来,写下了这篇有名的祭文。祭文极为推崇先师,誉王定生前为道德君子,死后被人常思慕想。尽管官至九卿,“其在台察,又敢言人所难言”,骨子里始终是宁海人固有的那种凛然正气。其实在南宋理宗朝,权臣贾似道把持朝政,正直能臣打压受贬,一些朝臣趋炎附势已成常态。而王定、郑霖这些文士能出污泥而不染。郑霖敬仰王定的为人,也引王定为自己平生之楷模。翌年,年逾七旬的郑霖,也随先生王定驾鹤归西。  

光绪年间所修的《竹林王氏宗谱》

一代名相叶梦鼎(1200-1279)与王定年龄相差足有40岁之多,但并不妨碍他与王定的交集。这对忘年交,是从郑霖这条线下来。因叶梦鼎12岁从郑霖学,壮年时由郑霖引荐,在京师从王定,这也算是一桩士林佳话了。叶梦鼎受王定之亲炙,学业大进。此后,叶梦鼎33岁入太学,38岁升太学上舍入优等,拔为两优,以第一释褐。后历任州军事推官、太学录、秘书省正字、军器少监兼兵部郎官、知府、参知政事等,68岁拜右丞相兼枢密使。70岁上疏乞仕,后多次封授,不拜。77岁那年益王在闽即位,召为少师、太乙宫使。他奉旨勤王,因路梗不能进,南向痛哭失声而返。80岁卒于家。《竹林王氏宗谱》也收有叶梦鼎《祭朝议大夫云闲公》一文。文云:“呜呼!孟子论三达尊终之曰:德匪德而爵光,禹何择德劣于齿,跖  等尔。世每恨于难全,公独钟于完美。问公之年,几卫武公猗猗绿竹,难尽形容; 问公之爵,兼汉万石约素躬行,芬芳史册。呜呼!凡寿有终,而德无穷;彼爵何常,而德弥光。芸芸众万,同归于尽,公生之不虚,死之不泯。鼎壮岁入学,拜公于京。荧荧郎星,澹如老生。休沐归告,候公于鄞。双旌蔽日,一室悬冰。迨绿野之归洁,又两闯于公庭。时则寒花短篱,烟萝老屋。哦栗里之清风,啸山阴之修竹。卓乎伟哉!孤芳众忌,皎皎不缁;独醒众醉,谔谔不随。奚止为乡国之望,真所谓人伦之师。蹇予心棘,凄其山栖。方膏秣以往从,惊讣闻之倏来。呜呼!世道弗淑,人情转偷。惟清足以激浊,惟重足以镇浮。惟静足以清竞,惟介足以立柔。天眷有德,呜呼何尤?存者落落,逝者悠悠。吾不为公死恸,重为国空忧。呜呼哀哉!尚飨。”此文一如郑霖对王定的评价,诸如“独钟于完美”、“生之不虚,死之不泯”、“卓乎伟哉!孤芳众忌,皎皎不缁;独醒众醉,谔谔不随”等用语,超乎寻常。誉王定先生为“乡国之望”、“人伦之师”,足以佐证王定在播迁经学,汲引晚进,起到一定的承前启后作用,他在士林中的道德学问及强大的影响力,确应不容小觑。

王定对舒岳祥而言,更具一种特殊的意味。王定既是他的乡贤前辈,更是他没齿难忘的恩师。舒岳祥(1220-1298),初名奎,字舜侯,又字东野,宁海阆风里人,故称阆风先生。舒七岁能作古文,出语惊人,落笔脱俗。稍长,跟其祖父习理学,作《原性》诸文,能会朱嘉、陆九渊深微之论。17岁结婚,弱冠,得秘阁修撰竹林王定勉励,就举,并结识临海陈耆卿(1180-1236)与吴子良(1197-1257),被吴称为异禀灵识。38岁登文天祥榜进士。任奉化县尉三年,摄令定海。后游宦湖浙,多次入幕当差。宋亡归乡不仕,筑篆畦园,教授于田园,时与宾友吟咏其间。一生著有《阆风集》等诗文共17部、286卷。舒岳祥在《故孺人王氏墓志铭》写道: “予亦早有弃去场屋之兴,是时乡长上殿撰王公定勉予就举其书在几格,孺人取读之,谓予日:“此君分内事,宜听公言!”己酉,予始勉出应进士举,偶滥乡试首荐,既而就省闱,鹢退而反。予自悔此,出林壑改操矣。孺人曰:“君但张弮再进,四十不成名,为梁鸿之偕隐,未晚也。”既而再中乙卯举,遂忝丙辰科进士。”

舒岳祥的这段回忆,反映他在科考屡试屡挫的低谷中奋起的励志故事。是秘阁修撰王定给他最大的信心鼓励,不断给他学业提点,使他重树信心,最终走出低谷,并成功登第。这从一个侧面有力地证明王定提携后学,真的是不遗余力。因为他想到了当年恩师对自己的栽培,同时也显示了一个德望厚重乡长应有的品质。

戴复古(1167-约1248年) ,字式之,自号石屏、石屏樵隐,台州黄岩人,南宋著名江湖诗派诗人,曾从陆游学诗,作品受晚唐诗风影响,兼具江西诗派风格。他在其所著的《石屏集》诗稿,有二首写给王定的赠诗,殊为难得。这两首诗是王定郡守常州(约1230至1232年)时期戴复古的诗作。

常州对王定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他成了坐镇一方之最高行政长官。从登第至今已有22年,一直在配角助手的位置上兜兜转转。而今,他成了常州府京尹乃至知府郡守,成了南宋的大吏,心情是愉快的,但也深感肩上担子沉甸甸。坐了这个位置,少不了官场应酬与交往,自然也少不了同乡的远道探访。坐了这个位置,少不了官场应酬与交往,自然也少不了同乡的远道探访。这时,一个来自台州同乡叫戴复古的“江湖诗人”的到访,让王定心情大好,自然也少不了东道主的盛情款待。作为诗人的戴石屏,来常州走走看看,要去一些名胜古迹的探访,名观寺院,显然也在此番参观之列。而常州的太平寺自然进入了诗人的视野,于是一首《毗陵太平寺画水呈王君保使君》从诗人的胸腔中行吟而出:

何人笔端有许力,卷来一片潇湘碧。

摩挲老眼看不真,怪见层波涌虚壁。

天庆观中双黑龙,物色虽殊妙处同。

能将此水畜彼龙,方知画手有神通。

龙兮水兮终会遇,天下苍生待霖雨。

此首观画水诗作原刊在《四库全书》之《石屏诗集》(卷一)中,是戴诗人写给王定的一首诗,诗中将水的特质写得灵动而澎湃,诗作将画水者高超的画技与逼真的画面进行艺术再现,收到了很好的观赏效果。

而戴复古的另一首《毗陵天庆观画龙自名姑苏士李怀仁醉笔诗呈王君保寺丞使君》则有太白之诗遗风,满目惺松且不失灵动,诗人笔下的观画中龙之形状、神态,活龙毕现,呼之欲出。好一幅精品神画,怎能不叫醉了酒的诗人动情开怀。于是诗人吟唱:

姑苏道士天酒星,醉笔写出双龙形。

墨迹纵横夺造化,蜿蜒满壁令人惊。

一龙翻身出云表,口呑八极沧溟小。

手弄宝珠珠欲飞,握入掌中拳五爪。

一龙排山山为开,头角与石争崔嵬。

 波涛怒起接云气,不向九霄行雨来。

 万物焦枯天作孚,两雄璧隐宁非懒。

 真龙不用只画图,猛拍栏干寄三叹。

毗陵为古常州之称,其天应观名气十分响亮。据说为祈天降雨之场所。因古代那时天常遇旱,认为是上天的罚责,而祭天祈雨,也成了上至皇帝下至地方官员乃至黎民百姓的必修功课。天应观也就被视作人间与上苍对话之神所,故观内存挂有画水、画龙之图,几乎为标配。而主人王定的盛情,尤使诗人兴致高涨,赋诗吟唱,表示谢意,也为常州留下了一段跨越时空的佳话。

而南宋进士王迈与王定也有交集。王迈(1184-1248),字实之,一作贯之,号臞轩,福建仙游人。嘉定十年(1217)进士。历潭州观察推官、浙西安抚司干官、考试官、秘书省正字、州判官,以知邵武军奉祠。卒赠司农少卿。著有《臞轩集》,内卷十五有一首《再和王君保定通判韵》:

覆雨翻云市道交,公持正论息群嘲。

风高莫送翎毛短,春暖难生土脉硗。

攻过每蒙奇药赐,御生更借好方抄。

一阳来复骎骎泰,善类倾心望拔茅。

此诗应是王迈作为漳州通判时的诗作,他称同为通判的王定历经宦海“覆雨翻云市道交,公持正论息群嘲。”的经历颇为同感,其实颇有惺惺相惜之感。王迈因应诏直言,为台官所劾,被削二佚。而王定也因直遭劾,宋史有载。宋代士大夫所处的政治生态大抵如此。

丽水县尹林子木也有一首《挽朝议大夫云闲公》:

忠厚传家世所难,读书种子老云闲。

百龄髭鬓园绮辈,一笑功名晋宋间。

梅涧源流心笔砚,竹林风月志溪山。

晋公事业谁当做,郁郁天香茂玉兰。

这位林君称王定秉承世所难得的“忠厚传家”之风范,身上飘洒着“读书种子”之风韵,羡王定寿高百龄、子孙盈堂绕膝“百龄髭鬓园绮辈”,言王定“一笑功名晋宋间”,传承的是晋公王导的事业,大有舍定有其谁之溢美,更寄寓定公一去、再无景从之标杆的愁怆表白。

而临海的王象祖也是王定的一生挚友。王象祖,字德甫、德父,父应之,字仲言,居临海大田,人称大田先生。王有异质,初从丘宗卿入蜀,学于叶水心(叶适) ,而与同乡陈耆卿为友。为文简古老健,学深行高,真德秀极器重之。他曾寄信给文忠公“谓救时当法孔子,不止法孟子” ,负有一腔济世情怀。嘉熙三年卒,年七十六。王象祖死后,作为同乡好友、同为永嘉学派门徒,又是一同入丘帅之幕的王定,曾亲撰《大田先生(王象祖) 墓志》一文,以表痛悼好友之亡故,有此一说。另一种说法是黄岩喻长霖所纂《民国台州府志》卷八十八金石考四《大田先生墓志》记载:碑石末署淳祐元年九月曰,承议郎行太学博士暂吴子良撰文,隆兴府苗米仓王与善书,朝奉大夫直宝文阁致仕王定篆盖。照此看来,此说较为可靠。

笔者新近还在《四库全书》(集部)李刘所撰的《四六标准》卷八中,发现李刘所撰的《代王支盐谢丞相》(定辟差)一文,此文应是嘉定十二年(1219)王定时年60岁,到余姚县盐政时,致呈给当时的丞相的谢词。文内有“某,赤城迂儒,白屋贱士。往岁从独[烛]湖之学,难强附于同门;中年题慈恩之名,偶适逢于当轴。然,虽生三台之下,未及望六符之光,供簿四方,师友粗称——” 并有称王定“谓之廉勤” 等语。笔者注意到此文有独、烛之误,盖为抄录者之笔误也。李刘(1175-1245),字公甫,江西崇仁人,历官宝章阁待制,南宋后期骈文家,是王定同时代的人。作为他的同年登榜进士,俩人关系匪浅。

四、台谏经历与风波之谜

做官难,难做官,历来皆然。在风云变幻的南宋官场,更是如此。而台谏的存在,就是个很重要的因素。那时,监督官吏的御史角色十分重要,当然也是相当厉害。有多少官员在监察御史们犀利的弹劾之下,招至致命一击,或中止仕途,或身陷囹圄,甚至丢掉性命。不少官员们遭此一折腾,元气多有折损。其实宋代,那些言官确是狠角,就算你位忝宰辅、参政,说不定一纸奏折,就能把你拉下马来,叫你挪位、滚蛋,运气好一点的,给你个致仕乞归名义,算是你修行到家,已然不错的结局。要是摊上不依不绕的主儿,那只能怪你在官场上运气差,谁在仕途上保准遇上的都是善茬,免不了使绊子耍阴招的小人,或持不同政见者。不过话说回来,有些运气好的,倘遇明主识慧,贤臣相助,日后或能东山再起,重踏锦途。

台谏三连击。王定也有几段惊心动魄的台谏经历。端平元年,也就是1234年,75岁的王定成了一名台察官员,他当时的职位是兼左司权检正监察御史除大理寺少卿,后升宝谟阁知温州。王定的信息出现《宋史》,就是在台谏的位置上。在《宋史.列传》卷406第165之《洪咨夔》中记载:“擢殿中侍御史(指洪咨夔),会王定入台察,力诋蒋重珍,咨夔乃按定疾视善良,乞罢之。越三日,左迁定,而擢咨夔中书舍人,寻兼吏部侍郎,与真德秀同知贡举,俄兼直学士院。” 这段记载虽说作为监察御史王定弹劾蒋重珍的大致情形,但从中反映出当时南宋台谏在弹击官员中的作用,差不多经此一弹击,被劾者非贬即罢,威力颇大。王定此劾,虽给自己带来“左迁”的受挫,但基本也不影响日后的升迁。此乃台谏王定的第一次弹击。

《宋史·列传》卷416第175之《吴渊》载有:适政府欲用兵中原,以据关守河为说,渊力陈其不可,大要谓“国家力决不能取,纵取之决不能守”,丞相郑清之不乐而罢。出知江州,改江、淮、荆、浙、福建、广南都大提点坑冶,都司袁商令御史王定劾渊,罢。侍御史洪咨夔不直之,劾定左迁。”此次弹劾应是王定受命弹劾,而洪也未施援手助力,反遭弹劾,并又一次受到“左迁”。 这是王定的第二次弹击。

《宋史·列传》卷423第182之《陈埙》载有:(太常博士陈埙) 次言:“内廷当严宦官之禁,外廷当严台谏之选。于是洵益阴中之,监察御史王定劾埙,出知常州,改衢州。”照此看来,监察御史时常受权臣的操控,有时身不由己,其实也并无多大的权力,充其量仅是一个言官罢了。这是王定的台察生涯的第三次弹击。

他秉公办事,不能不得罪一批有权势的大臣。因此,他不断受到恶意诽谤,有的借机嫁祸于他。有的御史看风使舵,连忙附和。在种种诬造之下,王定在御台的日子,很不舒坦,且非常压抑。不是常被上官干扰,多方掣肘,就是被人攻击,不能很好地履行一个言官之职责。但郑霖在这段履职情况,还是给一个中肯的评价:“其在台察,又敢言人所难言,虽一斥而去不顾也。”

好在王定在台谏的位置上时间坐得不算长,这对这位文人官员来说,已足够他煎熬难受。这一年底,他外放的机会马上来了,成了温州知府,真正跻身府台之列。

一年后,又兼浙东提刑。他常在郡州巡行所辖州县,能够体察民情,不为权势所屈,常常严词拒绝。有些权臣同他有私仇,借故弹劾,他始终不为所动,依然我行我素。身正不怕影子斜,王定以直节众望,为时人所仰。

1235年12月,75岁的王定被升为直徽猷阁沿海制置副使兼知庆元府。在这个位置上刚坐了没多久的王定,便迎来了他仕途中最大的一场风波与人生考验,一折出自吴昌裔之手《论王定等状》的奏章,使王定猝不及防。为清晰知晓事由始终,笔者还是全文引录如下:“臣闻中兴南渡,留意海道之防,专置帅垣,实为重寄。矧强敌猖獗,孽妇窥觎,正当固结民社,控制水军,朝夕究图,以隄备不测,则分阃置幕,讵可委非其人乎?臣谨按沿海制置使王定,人物顽顿,心术回邪,因赂胡相仆昕而得京削,因结宁海尼昔而登权门。出守毗陵,蔑闻善状,徒以奉承贪梱之意,仳离贱息之姻,因此荐敭,持节浙右,进不以正,公论鄙之。更化之初,例叨收召,方为幸掾,阴附用兵,及分台察,专仇善类。所幸陛下洞烛其奸,亟屏于外,不然端平人才一网尽矣。蒙恩予郡,不能导德意致之民,而乃搜括见缗,称提会子,民大为扰,形于嘲诗,反以此败公朝,增美秩。日闻易镇之除,浙东楮价为之顿落,盖恐其移害一郡者而害一路也,尚何望其任分梱而控海道乎!沿海制置司主管机宜文字袁似道,生禀凶暴,家传刻深。方韶尹京,政出子舍,昵比黠吏,交通贿赇,估籍富民,掩为囊橐。凡韶一切贪黩之政,实似道附益之。圣化更新,凶徒尽屏,汙吏之子,斥谪无遗。似道其尤,乃独漏网,方且多歧交结,开幕乡邦,倚势作威,道路以目。甚至洩铜镪以罔番舶之利,掷樗蒲以醉营妓之家,阋墙之羞,尤不忍道。人言籍籍,谓其以毒天府者而毒乡闾必矣,何以持幕画,而赞其长乎!沿海备御之计,正在主宾相扶,而今以老缪之人、少凶之子参会其间,国事鲜有济矣。欲望圣慈将定予祠,似道罢黜,别选威望之臣,并柬忠雅之士,以重梱事,以清海尘,此今日之急务也。谨具觉察必以闻。”

曾经的谏官,这回真的要摊上了大事。此奏针对王定的四条核心关键理由,可概括为四说:一说人物顽顿,心术回邪,因赂胡相仆昕而得京削,因结宁海尼昔而登权门;二说蔑闻善状,徒以奉承贪梱之意,仳离贱息之姻,因此荐敭,持节浙右,进不以正,公论鄙之;三是例叨收召,方为幸掾,阴附用兵,及分台察,专仇善类;四是不能导德意致之民,而乃搜括见缗,称提会子,民大为扰,形于嘲诗,反以此败公朝,增美秩。这四条理由,摊在这样一个朝廷外官头上,可谓条条致命。照一般常理来看,王定的仕途差不多要走到头了。因为上此奏折的御史,也非等闲之辈,乃是《宋史》有传的吴昌裔。吴昌裔(1183-1240),字季永,潼川府中江(今四川中江)人,泳弟。师事黄榦,究心程朱之学。举嘉定七年进士,历仕州县,端平初入为军器监薄,复兼吴、益王府教授,拜监察御史,性颇直,他上奏频议的对象,连对当朝权臣甚至宰辅都敢奏疏,如史宅之、史嵩之、郑清之等权相都不能幸免。

此奏所指的具体情形,因资料所匮,目前暂不可考。依笔者分析,宋季之台谏,为历代之苛。因御台奏本,上至宰辅、参政等权臣,下至使司郡守之外官,招至多少官员致仕回里或遭贬谪,巳然常态。是时的王定,算是到达人生之巅峰,所担负之责亦算重矣。庆元府所处浙东重镇,算是外官争相趋鹜相互角逐的热门之地,自然会招致官场各色人等的眼热与羡慕,明枪难躲、暗箭难防,使得那些想坐稳位置的官吏有些惶恐与不安。

官场深似海、宦海苦酸味。王定至死也不明白,在仕途顺风顺水的时候,这个叫吴昌裔的人向他发难奏本。而身经宦海多年的王定,始终守持身正不怕影子斜,全然不顾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依旧淡定处事。依笔者分析,宋代当朝权臣,时常指使或利用御史发难,从中牟取私利。或许这位吴御史不明底里贸然发难,或受当朝权臣的唆使来打压正直,或许受人之托、被人利用公报私仇,也或许王定工作失误遭人误解。反正这次王定能否挺过这场风波,这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据笔者考证,这或与一代权相史弥远有过交结不无关系,理由是孙应时曾是丞相帝师史浩的座上宾,曾被邀至史门传道授业,显然孙应时也成为史弥远、史弥忠等一众史家子弟的业师。而孙应时对王定的看好与关照,自然不在话下,而史弥远作为当时相权,极有可能将四明老家的庆元府看护人交给他认为可靠之人,因早年孙应时的关系铺垫显然起了作用,故浙东重镇知府的美差自然落到王定头上。当靠山一去,史相的政敌便群起而攻之史党,必欲去之而后快。政坛之斗历来如此,招致弹劾不足为怪。好在王定本人平素低调廉能,加以新相为郑清之,好歹也是四明故人,使得王定能得以善终,最终以秘阁修撰致仕,算得上人生圆满谢幕。    

五、王定仅存的三首诗

王定生前仅留有三首短诗,现全部摘录。他在《诸弟早世对花感怀》写道: “老来分外异芳菲,终鲜谁同对酒卮。一树山茶花更密,看看开到最高枝。”此诗是晚年的王定在追忆早逝的几位兄弟心情,他们一个个先我而去,如今有谁能同我对酒吟诗?将一种手足别离的酸楚情绪淋漓尽致地描写出来。垂老之人尤怀古,回忆、回放是老人的特殊专利,当看到家里那株开满稠密花簇的山茶树时,那朵开在最高枝的花朵不正是自己吗?他暗自神伤,感时溅泪,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不能自抑,触动到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他的《自题小像》就是一幅活脱脱的自画像。诗云:“野鹤去久孤云飞,断霞西日相因依。一千年后归华表,人民城郭谁是非。”在这首小诗中,王定自比为孤飞的野鹤。在外为朝廷服务已很久,现在告老还乡,栖身故里。人纵有一死,只要对得起黎民百姓,身后无愧。这,只有高洁之士,才会有如此坦然的心境。

王定为官为人,口碑极佳;门下桃李,诸多芬芳;嘉惠学林,景从如云;同僚交谊,宽厚广结。有诗曾把王定称作“缑山一鹤” ,实属精妙。而他的《读游叔翰家传招三侄一甥同赏牡丹》则写出了另一番心情与景致:“晴云漠漠护轻阴,爱惜名花意亦深。愿我聊为三径主,笑人枉费一生心。偶从清夜看新集,喜与前贤续旧吟。修竹数竿花数品,底须儿辈树园林。”这首诗,显然有别于前面的两首。晚年的王定心情大好,修竹园林,儿孙绕膝,一边与侄甥儿辈品赏牡丹花,一边品读家传。

而据王定侄子王棨在其《朝议大夫云闲公传》记载:端平乙未,就除浙东宪。持节过家上冢,时同年湖学教授静胜阆风刘公炔尚无恙,即其庐而访焉。草具终夕,留连情话,出潘姑溪谢马谏议诗卷,以征后语。姑溪号逍遥,诗云:“闭门终日不曾开,庭有寒芜径有苔。莫道参军长冷落,今朝谏议大夫来。"公(指王定)跋云"谏议访故人亦何足多,姑溪诗翰有物外趣,犹未免有惊诧之意,尚得为逍遥乎?玉川茶歌亦类此。端平乙未八月旦日访叔和,留饮,令子茂实出此卷,求予书其后,岂亦以谏议大夫待予耶!因举元祐间赤城先生按部访其先祖,系马双桧之下,前后衣绣之相辉以为盛事,相与谈诗云:'吾乡书种赤城翁,持节归来浙水东。双桧护门曾系马,我来访旧恰相逢。'扁双桧曰皇华,公赤城之孙甥也。” 刘炔,阆风先生刘倓之弟,与王定为同榜进士,故称同年。既是同乡同年,故多有交集,盖谱文内叔和或许有误。刘炔,字和叔; 其兄刘倓(1152-1215) ,字允叔,号阆风逸民,香山礼村人。

六、卓行学高 著述无存成憾事  

南渡后,人才萃于两浙,是时,濂、洛、关诸儒继起,永嘉、江西、福建学派各领风骚,经学大师辈出,理学鸿儒纷呈,他们不倦于远溯圣传,义理精究,并身体力行,践行事功,呈空前繁荣之盛况。而王定尽管“晚脱场屋”,49岁始登第,与他的两位恩师年少成名不能相比,如蔡幼学18岁登第,孙应时25岁高中进士,属早慧之大才,但毕竟王定通过科举,“官至九卿,振节本路,足以为衣锦之荣;相冠神武,谢事林泉,寿余九秩,享有考终之福。吾乡有爵有齿,未有如先生者也。不知奋身白屋,独寻古绠,赤诚先生之遗绪,赖以有光焉。” 算得上是一个厚积薄发大器晚成的读书人典范。

他的身上承载着“赤诚先生之遗绪”,郑霖的这段文字,正好揭示了王定身世的密码。王定父叫王概,曾因子王定得赠朝议大夫,而王定母亲为罗适的从孙女。而作为浙东“理学先声”之罗适(1029-1101),便是大名鼎鼎的赤城先生,素有“台州士人名世始自罗适”之说。罗赤城在当时浙东有很多拥趸,足见其在浙东的影响力。这种家学渊源经百年赓续,一直延至王定这一代,得以再次光大。故有郑霖所语;“里代有达尊,惟赤诚、云闲二先生,相望百年间,出处相似,操守相合,不但起敬于一时,犹将闻风于百世。”

他为官自迪功郎起步,经屡次调升,最后被赠为朝请大夫,仕途不可谓不顺。他任监察御史时,敢于对失职的朝廷官员追究罪责,罢免官职;任大理少卿时,他又敢于痛言申冤不成,刑政失度,替民代言,词气激愤,乃使众官员都感到惊恐,宁海人耿直的个性在他身上表露无遗。王定的仕途也不失曲折,当监察御史时有两次“左迁”,但他都成功地化险为夷,最后以馆阁之职致仕。他这种性情刚直,持论严正,他任官二十余载, 致仕时家无长物,只是筑一养老之所名曰云闲堂 “归老旧庐,泊无一毫势利。修竹万个,花木扶疏,户纳清风,轩迎明月,客至无虚日,见善则嘉奖不已, 不善者则有所警惧。” 足以证明他为官廉洁清白。

如《宋史》中对王定的描述,当然也是考虑书史者所持论的观点是否客观,评价是否公允,皆是我们所要商榷与慎重对待的问题,但这无损于我们对学人王定与官吏王定的评价。试想一下,在大宋官场基本能顺遂走下来,并得以善终,实属不易,这就是这一时代为官者绕不开的宿命。我们无权也无理由苛求前人如此这般,要以客观的眼光实事求是地给出结论,才是研究者应有的治史态度与学术立场。

王定为人孝友,自少逐字逐句研读经史典籍,必至通贯其意方止,故学问臻至博洽。他曾师从蔡幼学、孙应时等习性理之学,造诣日深,并能究极本源,研精探微,心解神契。所作之文俊洁刻厉,多有隐微的深意。平生能文善诗,在理学和治世等方面有不少见解。虽有不少著述,但存稿不见踪影,均已散佚,至为可惜。如《咸淳毗陵志》,就记载王定任常州太守期间,内有“崇安千佛阁记绍定中天台王定撰”一条,但内容确无可寻。

笔者有一个疑问,按理说,像王定这样年轻时就师从诸名儒,且饱读经学,明道修性,这样的饱学之士,多多少少会有著作或文章流传下来,哪怕是为官时的理政建言、奏议公文或弹劾别人的状折,抑或结集的酬唱诗文稿类。蹊跷的是,他的文字资料却无一存世,至今成谜。笔者作了大胆的推测,这或许与王定仕宦期间发生重大变故或经历官场浮沉不无关系。可以想见,同时代的官员也好,名人也罢,遭遇此类情况的,也不在少数,为何有人文章仍能幸存传世,而有的却未能幸免,不留片言只语。毕竟煌煌宋代书卷,未曾留王定一粟之文,这始终是我们萦绕在脑的一个疑窦。存之则幸,失之则命。不过近人宁海干人俊在其所纂《光绪宁海县志书录补遗》(卷三)之集部,列有“《王定集》宁海经籍略,王定撰,嘉定元年进士秘阁修撰集未见” 一条目,至少说明王定的稿集确实存在过。最大的可能是他被划入史党,他的文章遭到朝廷禁毁,或意外遭灾毁版而佚,这个谜团看来要留待后人去破解。

七、 结语

王定竹林史上最为成功的文人标杆,同时也是一位自宋以来竹林出仕之最高成就者。研究他的一生,追寻他人生的轨迹,有着一定的历史价值与现实意义。从他的世纪人生,可以观照出其为学之术、为官之道及为人做事之特点,能为今天的人们有所借鉴,并有所裨益。笔者粗略概括他的一生有其如下几个特点:

一是问学深醇,遍访名儒。幼承庭训,少从诸儒,做举子时能得蔡幼学、孙应时等儒学大家的亲炙,并与朱熹、陆九渊等一代宗师有所交集,确是求学之幸,问学之福,也是以后讲学传学之基。诚如舒岳祥在王定祭文中所言:“永嘉诸者,有伟蔡公。肩陈背叶,经浃理融。乾淳诸贤,卓彼乐净。挟吕抗张,祖宗命公。师从蔡学、又登丘门。所知则深,所闻则尊。"王定的幸运,在于他生活在一个思想活跃、文化繁荣、大师辈出、学派纷呈的时代,这为他的人生夯定了精彩的底色。

二是大器晚成,励志楷模。1189年,30岁的王定己酉科乡试中试,中举时的这个年龄尚属一般,但他登第的时间则已是在1208年的嘉定元年,他是以近知天命之龄高中进士,其间可能屡试不中,受挫多番,若无恒心恒志,必不能达成登第之梦。王定能辗转遍访,求师问道,“亲师取友,不惮裹粮千里”, 毅力可谓大矣。通过不断自我砥砺,刻苦研学,“尽扫时文之枝叶,深穷理学之根本”。可见王定内心有强大的自制力,在他身上呈现出励志者普遍的特点特征,这种嗜学如命、不达目标永不停歇的精神,值得今天的人们所记取、效仿和学习。尽管属晚成之大器,最终也成为国之重器与栋梁。确如他的门生舒阆风所评:"科第差脱,亦足行志。"

三是宦游多地,清誉循吏。王定宦游多地,仕宦起步于象山,起点职位是主簿。此后辗转东阳、华亭、余姚、临安、常州、温州、宁波,以地域论,基本在两浙路的范围。职务也从主簿、丞等小吏一直做到常州太守、监察御史、大理寺少卿,宝谟阁温州知府、浙东提刑、徽猷阁庆元知府兼沿海制置副使、主管绍兴府千秋鸿禧观升直宝文阁、秘阁修撰致仕、卒赠朝请大夫等职。他从仕27年,他为小吏做主簿时“此公廉明首为当路见知。” 为绍兴盐官时,“公灼见腴微,谳议指画,予夺中情,至忘寝食。不浃旬间,庭无留滞,狱无冤诬,汪公喜形褒语。” 为临安府东倅时,“属邑昌化鼠窃弄兵,震动京畿,上顾群臣:'孰可遣者?'咸日:'臣某可。'公毅然请行,示以威惠,歼厥巨魁,余党悉平,上嘉奖焉。”为常州郡守时,“郡吏有以例卷为请,曰:'旧比也,公教吾立名盗官钱耳。’将罢斥之,郡吏股栗而退。”为察为卿时,“闻者落胆,门无私谒焉。”王定曾手书:“奸佞已落胆,与予意同,江湖甘把麾,非予初意,却甘归老田园耳。”王定在官场摸爬滚打27年,经历了朝代更迭,身居官场漩涡之中,尽管谨慎做事,接受道统教育理念的王定,始终以成为一名循吏自勉,尽管如此,宦海的暗潮涌动无常,王定还是不能幸免。如当监察御史时,他要受各方掣肘,甚至受到 “左迁”之责; 如他沿海制边知庆元府的任上,有御史上了奏折弹劾,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个中滋味,酸咸只有自知。南宋官场上热闹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王定身在官场,自是无法逃避。故有“端平之争,谁暸此衷。所谓君子,论岂必同?挟长以令,徇则枉道。不为比人,反为沽矫。此论已矣,彼嚣纷纭。公专一壑,笑指竹君。” (舒阆风语) 这是一个真正廉者的气节。为宪为帅,直至致仕。大多时间在地方任职,也有在中央御台乃至馆职等清要之职的经历,最终以寿高91辞世。仕途基本顺遂,履历堪称完美,人生不失精彩。

四是提携后学,友遍朝野。王定历经南宋高宗、孝宗、光宗、宁宗、理宗五朝,其近世纪之寿,所结交的师友、同学与门生颇多颇广。上官同僚有位居相位的张磻、游似等,还有名臣丘崈、史岩之等,还有诗人王祖象、戴复古,更有门生故旧如郑霖、叶梦鼎、宗人濩、舒岳祥等,彼此交谊深厚,并有诗文存留。王定以德高之乡长,不遗余力提携鼓励门生后学,使他们受益尤多,枝开叶散,互为奥援,日后在各个领域颇有建树。如叶梦鼎终成一代名相,便是一例。

五是德齿俱高,君子可风。王定是一名纯粹的君子,儒学根基既醇厚且正统,丰富的从政经历,变幻的仕宦生涯,都无法动摇他如竹之节操之秉性,正如门生杨景绮在他《题朝议大夫云闲公传后》中写到:"公端平间号称名谏官,棱棱霜简,一时为之褫魄,清节遗言,光映前史,宣其休致,荣归享用五福也。"还盛赞王公 "逮夫澄清一道,风生节麾。爱莲兮与濂溪同意,而一尘不染;养竹兮与乐天同趣,而一节不亏。公则置骸于穷达升沉之表,而缅怀乎风雩浴沂;加品题于功名富贵之外,而不顾于俗白之嗤。"在崇老的儒家文化气氛中,王定的长寿,加上独特的人格魅力,强化了他在门下徒生的影响,而这种特殊的身份,无疑为他赢取了极大的声望,也帮助道学群体在一个权威下形成共识。德高齿也长,年寿九十一,在古代已是一个长寿奇迹。这无疑延展了他生命的长度与人生的宽度,也使他能交往到更广的人际,迭接至年龄跨度更大的人群。德齿俱高,王定当享。

王定既是宋代众多士大夫中的那一个,也是有其特色有其精彩的这一个,更是我们宁海进士群体中,颇具“学而优则仕”代表性并有着典型意义的成功者之一。在他的身上,闪耀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中国文人辉光。偏安的南宋,有其精彩的一面,这当中无疑有许多王定们所摇曳下或明或暗的侧影与背影。历史的复杂与多面,视角的多维与立体,都会呈现出不一样的光泽,但历史真相仍在,原色固存。

站在新时代的历史交汇点,通过王定这一南宋时期特定个体分析,追寻其人生遭际及成长成功,有着难得的文本意义。从他身上基本可以观照出中国传统文人的一般成长路径,大抵契合始于学业、成于科举、达于仕途、终于故里的基本轨迹,也无不见证了科举时代一个文人的成长、成熟与成功。 

乡国之望,人伦之师。王定一生不逐利名,以孤竹清风自居,并以九秩年华,一路电光。以其一生皎皎之德光和卓伟之学问,遗惠学界士林。从罗适到王定,再到郑霖、叶梦鼎、舒岳祥等,宋代宁海的人文谱系,有一条非常清晰的宋代理学传承脉络与光大路径,王定恰恰是站在这样一个历史关口的重要人物之一。作为传承者和光大者,他赓续了“理学先声”、“浙学先河”罗适的重要理学思想,对宋末及明代理学的繁荣勃兴,起着不可或缺的衔接与桥梁之贯通作用。

站在历史维度观照,人文宁海,确实不应忘记王定。

终稿 2022年9月15日

作者:王灵恩

一个60后的文史爱好者,自号竹林老王。始以爱好地方民国史,继以关注地方红色史,兼以涉猎南宋史。喜独持静,间或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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