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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些愿望真是愚傻呀

 木兰良朝 2022-10-27 发布于吉林

差不多有一百朵纸质的大红花,被整整齐齐放在会场里的桌子上,等着我们在座位上坐好后戴上,然后再上台去领奖。

会场其实是一个大教室,座位是排椅,一个人出来,整排人都要起立。那时学校图书馆还没有启用,没有大会议室。一切都显得局促。

轻轻拿起一朵花端详,我发现一根粗陋细铁丝的两头留在花朵的背面——用来别在衣服或纽扣上。也许每一个光鲜靓丽的表象背后,都存在着如此不堪的反差。

这种大红花在我们童年中很是常见,它是荣誉的象征。英雄在接受欢迎和嘉奖时非大红花不戴。电视剧《暗算》里的安在天和阿炳成了破译密码里立下大功的英雄,在庆功会上戴的是红绸花。在那样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点不真实,或者说有点太奢侈——我们小时候,一般的红领巾是红棉布的,谁有了红绸的,就高人一等,走到哪里都带着骄傲的神气。

想起上小学时,我和高年级另外一名女同学迟序被选为献花儿童,给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归来的英雄献花。我们献的,就是这样一种大红花。大红花是前一天我们在老师的指导下亲手做的,用红色的皱纹纸叠成重瓣,边缘用剪子剪出波浪形状——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形象复制了自然世界中的哪一种花。

出发前,我和迟序被老师反复告诫:记得要将铁丝系在英雄的第三粒钮扣上!

我身后,学校鼓乐队“洞吧啦洞吧啦洞洞吧啦吧啦洞”地打着鼓,大鼓和腰鼓齐响,我的同学们双手举起纸做的花束,一遍挥动一边随着节拍高声齐喊:“欢迎欢迎,欢迎英雄!”

我太小,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完成戴花的动作。将两条细铁丝绕在英雄的第三颗纽扣上,我一直仰着头。英雄微微低头,向我微笑。他长相普通,浓眉毛,弯眼睛,白白胖胖的,并且没有穿军装,让我很失望。

两年后,我被评为市红花少年,代表学校去领奖。然而并没有戴大红花,我们得到的,只有一枚小小的铁质奖章——因为我的不屑,如今早不知它被丢到了哪里。

十四年前的国评中,我们学校获得了良好,所以要开一个庆功会,连带着把这一年里的所有“优”们一并表彰。因为名目多,我一时也分不大清楚,只知道自己是评估的某优。会场不够大,所以,观众差不多就是这些戴大红花的人——自己演给自己看。是平生第一次自己戴上大红花,这一天来得有些晚,我闻不到红花的任何芳香。并且因为差不多人人有份,消解了应有的不安与激动。

按照预定好的顺序,我们依次走上台去。闪光灯一直在闪,大红花在胸前,我穿着墨色绿裙子,是红花的陪衬。能看到有一些花瓣因为做工的粗陋而撕裂了,那未尝不是现实的真相。

散会后,那些大红花被大家随意丢弃在桌上和地上。作为暂时的道具,它们很快失去了使用价值。人们起身离去,没有人再看它们一眼。如今也没有谁有耐心做手工了,据说它们来自某个花店,在此做短暂停留,并即将走向垃圾箱,与果皮、纸屑、馊掉的饭菜和人们扔掉的各种肮脏的破烂为伍。从此,零落成泥碾作尘,没有谁再记得它们。

后来,收到国评专家周先生的贺辞,才想到我们的被关注。回想起那些付出,也许这点荣誉并不能够与之相抵偿。如果拒绝,会显得矫情。如果承受,又显得太轻。在春天尚未到来之前,我们总是无数次想象她的妖娆明媚。在未曾去往某个名胜之处时,我们无不充满了好奇与憧憬。事实却总是与我们所想象的有许多距离:我们忽然遭遇了一个阴郁的春天,名胜也不过如此。

尤其是其后的一些事,让人忽然之间顿悟。不是付出得多得到的大红花就多,人生并不是影视剧,能够迎来剧情的反转,那些都是年轻时所不能参透的。恰恰是顺风时,有人很快就跑到前面去了。

而我相信,人生心路历程上的收获,其实才是芬芳的真正来处,使人从此学会收藏,在众声喧哗之中观察、思考和觉悟。它们才是真正的大红花,是对有操守不盲从不随波逐流的一种犒赏。

洁尘在评价胡顺香水彩画时说:“虚薄并不呈现在事物单独静止的状态中,它诞生在事物发生关联的那些微妙的瞬间;徒劳而已,则是心如止水和安之若素的生命态度。”集体发出号令,并制定节奏,而个人经验会翻山越岭,自行寻找生命状态的正解。从一朵大红花的来处和去处,我们能看到和想象到一些偶然的光亮与必然的命运。

苏轼说:“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泰戈尔说:“神呀,我的那些愿望真是愚傻呀,它们杂在你的歌声中喧叫着呢。让我只是静听着吧。”由此可以知道,他们说的原来是一回事呀。

♞  插图:胡顺香水彩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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