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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刻名家刘淑度(二)

 新用户8926AVU2 2022-10-27 发布于北京

(接上文)

我听祖父说,大约在1864年(清同治三年),德州一带闹旱灾,旱灾过后,瘟疫又闹得很凶,整家的死人。当时,我们家共有八口人,一下死了六口,只剩下我祖父和父亲两个人了。没办法,祖父带着父亲就离开家乡,跑到河北正定府祖父的盟兄李家来了。这位李爷爷也是德州人,他在正定专门承包土木工程,买卖做得很兴隆。祖父给李家写账,父亲跟一位有经验的木工师傅学工程设计。不久,父亲经人介绍进了天津小站的军事学校,学习土木工程。他在这所军事学校学了整整一年,从军事学校出来后,在新军第六镇当工程兵排长,后升任队官、营副等职。从此,他到老一直在军队中搞工程。

母亲姓王,共生我姐妹五个,我排行第三。在我四五岁时,父亲从天津调到保定,我们全家也跟着来到保定。我念书的第一个学校是保定第二女子师范第三附属小学。在这个学校我有个很要好的同学,名叫唐丽华。她原籍浙江会稽,祖父是府衙门里的幕僚,父亲是日本留学生,很有学问。她家里有很多书籍、古玩和字画,我常到她家去玩。每看到墙上挂着的字画,特别是字画下边的题名落款印章,我就稀罕得不得了,总是瞧了又瞧,看了又看。从此,我对印章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有一次,我祖父带我去府马号商场玩。什么叫府马号商场呢?在保定府衙门西边有个马厩,人们把这个马厩叫府马号。后来在这一带出现了许多杂货摊和耍把式卖艺的杂技场,逐渐地发展成了小商场,这就是府马号商场。我祖父带着我,在商场里东看看,西瞧瞧,正往前走,看见一个小刻字店。小刻字店的玻璃窗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印章。在一张小桌子后边,坐着一个人正聚精会神地刻着印。我扯着祖父的手,不让他走,非要看个仔细。到家后,我就弄了些粘士和成泥,抟成一个个小方块,晒干。又找了把削铅笔刀,在小泥块上刻起来。以后一放学我就练着刻。我好像着了迷似的不停地刻。已经刻了一个阶段了,可是怎么也刻不成个样子。我在古语“铁杵磨绣针,工夫到了自然成”的鼓舞下,始终没有灰心。

一次,我终于刻出了个不像样子的“刘”字,我找来印泥,朱红的刘字跃然纸上,我高兴极了。拿着它,跑去给祖父看,给妈妈看,给姐姐看,给每一个人看。刻泥块成功后,我就改刻橡皮了。我每刻成功一块章,都拿去给唐丽华的父亲看,向他求教。我祖父看我这样喜欢刻,特意买来几方石章让我刻。这一段时间,除去1912年旧历正月十三日保定兵变以外,可以说我每天必刻。

1915年,我高小毕业后,考入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在读师范班第二年时,我因腿病请假过多,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我不能升学。正好我大姐从南京来信,要我去治腿病。我也想赶紧把腿治好,以便继续升学。于是,我就到了南京。后来,通过大姐夫的关系,于1923年3月,我进了上海神州女学。在那儿,有个同学名叫高君箴。高君箴的父亲高梦旦,是商务印书馆的总编辑。我因和高君箴是好朋友,经常去她家。一次遇见了高梦旦,他听说我喜欢篆刻,就问我:“现在还刻吗?”我说:“现在学习紧张,没时间刻。”他鼓励我说:“没时间,挤时间也要刻,不能丢了。”他的话对我很有启发,因此,我又拿起了刻刀。

1923年7月,我在上海神州女学毕业。这时,父亲已到北京的北苑军队中工作。这样,我们家由保定迁到了北京安定门内大街10号。不久,又迁到安定门内萧家胡同9号。于是,我也从上海来到北京的新居,随着又进入国际大学学中文。国际大学是邓初民先生办的,校址在西直门外万寿寺庙中。当时学校只有中文、外语两科。因为是私立的,条件和设备都很差。我在国际大学只学了半年,因为路远,路不好走,就转入太平湖民国大学上学。民国大学校长是雷殷先生。学校设在一个既宽阔整洁又雅静肃穆的王府里,是个可以安心学习的好地方。师资条件很好,其中最著名的是闻一多先生。闻一多先生给我的印象很深。他在课间不回备课室,而是在教室边休息边回答同学的问题。他态度和蔼,回答问题很耐心。

我在民国大学读到二年级,1925年冬,就考入北京女师大文科预备班(在西单石驸马大街)。这时,正赶上女师大师生的驱杨运动。这个运动开始于1924年11月,是一部分学生为反对校长杨荫榆无理开除学生而发动的。在鲁迅等先生声援下,经过一年的斗争,杨荫榆被免职,驱杨运动胜利结束。我在预备班上了约半年,于1926年春转入本科。这时鲁迅先生正在女师大任教,他虽然不教我们,但我们可以去听他的课。

自从我在上海得到高梦旦先生的鼓励后,我一直在钻研金石篆刻,我的刀法有了一定的进步,篆刻技术也有了一定的提高。我注意读别人的印谱,我特别喜欢吴昌硕的印谱。人们把刀法归纳成十六种,什么埋刀、藏刀、侧刀、双刀、切刀、乱刀等,我均未取。我喜欢从平直入手。我为了进一步提高篆刻技艺,就到处寻师访友。1925年,我四妹刘师蕴正在师大男附中女生班读书。该校有位教国文的老师叫董鲁安,他熟谙篆刻。经四妹的介绍,我去拜访董先生,他看了我刻的印章说:“你的刻法很像齐白石,你不要跟我学,你去找齐先生吧。”

以后,我又经人介绍,去请教当时的名刻家寿石工、陈师曾、金息侯、张海若、章南溪等人。登门拜访寿石工先生未能得见。金先生以年老而推辞。张海若、章南溪两先生不仅接见了我,而且不吝赐教。张海若先生传给我他的绝技“颖拓”。一般的拓,是先在要拓的原物上均匀地涂上墨,铺上纸,而后手拿软布在纸上轻轻地拂按。张海若先生的“颖拓”则别具一格,他把要拓的原物放在旁边,看着原物拿笔蘸墨在纸上画、抹、点,作品与原作在似与不似之间。张海若先生这种“颖拓”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很受人们的欢迎(他一方尺汉瓦“颖拓”润笔要十元,而齐白石老师一方尺画润笔只四元)。

章南溪先生的书法和篆刻都很好,尤其是隶书写得很出色。他对我说:“不会写是没法刻的,要先练书法。”他并向我讲了篆刻知识,他说:“有些篆刻家,刻的笔画虽未相连,但气是贯通的。”我在章先生那里学了两年多的书法篆刻,他从不轻易给我改章。他说:“刀法不能随便改。你的刀法与我不同,不要学我的,我的刀法乱。一个女子学我的就学乱了。你的刀法近乎齐派,去找齐白石吧。”经过董、章两位先生的指点,我找齐白石先生的心更切了。

在当时,齐白石老师早已是大名鼎鼎的国画、篆刻大师了,想求教他的人很多。因此,没有人引见,贸然登门求教是不行的。我日夜苦思苦想,到处求人打听,想找个晋见之人但怎么也找不出个合适的人。正在没办法的时候,恰巧我的同学刘转坤告诉我,她有个同乡姓赵,认识齐白石的弟子贺孔才先生。贺孔才先生的祖父贺松坡是清末保定莲花书院第四代山长(元代书院设山长,讲学外,并总领院务。清末仍名山长。)。这位贺孔才先生很有学问,他是带艺投在齐白石老师门下的,他的年岁虽然不大,但青年老成,服装打扮、长相,很像个小老头。

经过这位赵先生的介绍,我认识了贺孔才先生。从此,我经常拿着我刻的印章去请教他。他对我的每件作品,都认真地批改。有一次,他说:“我学不到老师的刀法,那种气势难学。你的刀法像老师,你可向老师学习。”我接着说:“我很想见见齐老师,您是否可以带我去拜访齐老师?”这时,贺孔才先生说:“老师老了,不能再接受新学生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我向贺孔才先生学习了大约一年,学到不少东西。

想通过贺孔才先生去见齐白石老师的愿望是不能实现了,但我没灰心。有一天,我的四妹师蕴很高兴地对我说:“我有个同学,认识北平艺专一个学生叫李英(即李苦禅),他是齐白石的得意门生。我们去求李英,请他引见。”我自然很高兴。当时,李苦禅、赵望云、王森然、李可染四人同住一个公寓里,我和四妹在那位同学引见下,见到了李苦禅。我们把来意讲明后,他很热情,表示愿意帮忙。没过几天,李苦禅就去见齐老师,把我要拜师的意思说了。齐老师说:“老了,闭门了。”李苦禅怎么说也不行。他回来后把齐老师闭门不收徒弟的话,对我们说了一遍。我听了,难过极了。李苦禅看我很难过,安慰我说:“你不要忙,慢慢再说。”

又过了些日子,年岁已近四十、艺术上已取得了一定成绩的于非间,要拜齐白石为师。齐白石破门收了他。这件事让李苦禅知道了。他就跑去见齐老师,又求齐老师收下我。这时,老师没办法,只得说:“你先把她的作品拿来我看看。”我把印拓交李苦禅拿去让老师看。老师看后,就对李苦禅说:“你叫她来吧!”随后,李苦禅陪我去见齐老师。老师当时住在跨车胡同15号。见到老师后,我就把学刻的经过,向老师讲述了一遍,并说:“人家都说我刻得像您,我很仰慕您,日夜想有一天拜在您的门下!”老师说:“篆刻,男孩子都不愿意学,女孩子却喜欢这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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