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一个被训练过的黄昏,进入我们的语音 | 江汀

 置身于宁静 2022-10-27 发布于浙江

江汀,安徽望江人,1986年生。毕业于青岛理工大学,现居北京,从事出版编辑、策划工作。著有诗集《明亮的字码盘》。


悲伤

我在这条街的骨髓中旅行,

每日领受一份它的寒冷。

修路工人们正在忙碌,

铺下这一年度的沥青。

但初春傍晚的红晕

正离我而去,

仅仅留下模糊的预感。

在其他场合重复呈现。

雾气堆积在地铁入口,

像受伤的动物在蜷缩。

车厢里,人们的脸部如此之近,

他们随时能够辨认对方。

以漠然,以低垂的眼。

长久、缓慢地储存在这区域。

肃穆地等待被人再次发现,

在背包中,在城市的夹层。

摘下各种式样的帽子、围巾,

意识残留在绒布上。

我们惯习于这些形式,

在一阵大风吹来之前。

没有携带随身物品

也不借助任何比喻,

从它们那里逐级堕落,

或艰难地提升。

后来,一个女孩涂抹护手霜,

气息向四周扩散。

间或有灯光灭去,

印象暂时地消逝片刻。

继续擦拭这些秩序,

这抽象的生活,这些轰鸣。

一个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眼镜,

观察这些陌生人。

而多余的眼睛,先于我们而在。

沉默无言的生活

与诗歌无关;

心灵像晚餐一般成熟。

幻想中的店铺悉数敞开。

因和果同时陈列。

因和果纠缠在一起

好像死人无法分开的手指。

我们跟着钟表在世上漫游。

想想勃鲁盖尔的那群盲人。

我们对空虚做出

日和夜的姿态。

但困顿将保护自己,

我要重新收集那些忧虑。

它们分散了,像面包的碎屑。

我听到外面的洒水车之声。

很快这条街将被浸润,

像钉子嵌入木板,

像浅显易懂的教诲

在一颗心脏凹陷的地方。

几十年的忧愁

悬在空中,

瞪着这个时代。

惟有它看见我们的重影。

我想追随任意一个邻人

回到他的家中,

直到他确证自己

沉入某种重复过的睡梦。

但星斗们还停滞在那里

像狗群游荡在夜间的车库,

他们向我们抛掷杂物。

因为白色的智慧无家可归。

你是我冬日认识的事物

你是我冬日认识的事物。

但这也意味着某种告诫。

我看着你,从一场聚会上离席,

尽管街上刮起强烈的风。

而你认识那么多的巷子。

它们中间,苍白的积水在结冰。

你明白,一切无可避免地成为现时;

时代的路边尽是店铺和灯笼。

那么多的梧桐和杉树在震颤;

一个小时的折痕经过我们;

某个秘密已经向你呈现。

远处灯火通明;你将动身回返。

我感到身体衰弱,天空低垂;

并且看见一颗晦暗的星。

图片

我熟悉这个小区的老人

我熟悉这个小区的老人,如阅读自己的忧虑。

我每日查看,并记住他们,

不经意间,像幼时做过的众多次练习。

有时,一阵陌生的香气从天上坠落,

进入笔记簿上的确定一页。

而我恰好从城里回来。

呼吸伴随电梯缆绳的摩擦声。

忧虑跟着我回到这一层。

雾气进入了走廊,像墨汁被稀释。

像毛衣包裹着我们,你很难说出那种不适。

他们有他们的真实。

他们涌来擦拭玻璃。外面灯火通明。

一个被训练过的黄昏,进入我们的语音。

我和那么多的幽灵们互相辨认。

城市蒙上了灰尘,如白色雕塑,废弃在童年画册里。

家乡

(赠叶飙)

我依赖于自己的家乡,

那已从身上脱落的东西。

那些老年作家,他们不得不在昏暗中摸索。

但傍晚呈现绿色。

他们的智慧在下沉,像糖落入水中,

我们一同踩在柔软的底部。

仿佛我们被玻璃器皿包围。

村庄吐露几缕炊烟,虚弱地抵达顶部。

就这样回馈对等的经验。

将有一个人,如赴约一般到来,

提着童年的灯笼,在田野的雾气里

捕捉敏锐的死亡。

转喻

(为孙磊画集而作)

旧时日在街头静坐。

但一阵喧嚣从那儿涌来。

早晨,我咀嚼粗糙的面包。

电线杆收集那些根须。

画布上的褶皱多么孤僻。

怎样的境遇造就了此地和此时。

一条通往山顶的路在清扫自我的碎砾。

说:这里曾发生过雪崩,而我们只好静静等待它的复归。

他已经认识了冬季

他已经认识了冬季,

认识了火车经过的那片干枯原野。

城市在封闭,运河上有一片绿色的云。

进入黑暗的房间,像梨块在罐头中睡眠。

他的体内同样如此,孤立而斑驳,

不再留存任何见解。

可是旅行在梦中复现。在夜间,

他再次经过大桥,看见那只发光的塔。

它恰好有着慰藉的形状。

缓慢地移动身子,他做出转向,

在这样的中途,他开始观察

来自邻人的光。

愉悦感离我而去

愉悦感离我而去,

像随口呼出的一阵热气。

它游荡,从林木间穿过,

裁出一道微薄的裂纹。

这足以打扰别人的睡眠,

有人已经起身,从床上坐起。

仿佛他开始饮水,但在我们这儿,

渴意还没有消褪。

我无法毫无征兆地唱歌,

我已经认识这条道路。

整个街区都在烧煤,

气息在黄昏中摇匀。

但我终于看到了它,

一枚肝脏般的月亮,正在升起。

它像一件已丧失的物品,

因为或然,在栾树下被赎回。

图片

早上,世界已经存在很久了

早上,世界已经存在很久了:

从一个黑暗的房间醒来,起身,

——我莫名地意识到这一点。

没有洗漱,我开始走动。

汽车的声音在墙外轰鸣,

壁龛上神像的脸色我看不清。

木门的把手发凉。

不知何时我穿上了拖鞋。

邻近的房间,红色的蜡烛没有熄灭。

一个宽绰的仓库在等着我,

堆积着我未结识的物品。辨认标签后,

我明白,自己偶然地占有了它们。

喑哑的冰箱旁边,我触到一个拉索——

卷帘门慢慢升起——这时我记起,

我是一个年轻的商店店主。

出门之前,我注视天花板,

那个简易的吊灯,我愿称之为室内的星辰。

我努力想要记得,我们这儿是否曾有过露天的时代。

给某位不相识的隐士

多年来我一直保持沉默,

唯独喜欢注视窗边的花饰。

毛边玻璃仿佛纸页的折痕,

我使用它来标记生活。

晚上,我苦苦思索的真谛

就在那里,就悬挂在楼下。

我羡慕那个醉醺醺的酒鬼,

他反复擦拭那盏路灯。

我坐在桌前,反复地臆想他,

我确信那绝不是一个幻影。

凌晨的马路在丁当作响,

它召唤我投入怀抱;任何一个怀抱。

我迈着儿童的步子,

假装醉醺醺的,开始敲打

街边的第一扇门。这就是那个不真实的时刻,

我看见的只是个愤怒的睡眼惺忪的男人。

我礼貌地道歉。白昼像油滴一般凝聚。

一个颓丧、贫乏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追过来,

当他的身影渐渐盖过我的,

我感到一阵不再复返的战栗。

来源:《诗刊》2015年5月下半月号“发现”栏目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