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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真诚是不够的

 幼痂 2022-10-27 发布于上海

▣文/幼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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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一个人的空间。又获得了某种跃入深海的畅快感,屏幕上的人物开始进行了自己的台词叙述和情感表达,我也期待着自己能做到某种情绪融入。不要暂停一秒钟,故事一旦开始就是要讲完的。

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为了保持某种紧密的联系,我还是接到了他的电话。声音平淡,过度的想象力让我感知到某种疲惫的意思。他说,“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含糊几句准备挂掉,屏幕上的女主角正开始坦诚面对高中时期那段黑暗的历史,她准备向电视媒体讲述高中时期那个黑暗的夜晚到底经历了什么黑暗。电话里的人大概是感受到我的烦躁,却没打算放过我。

“你真的可以这样装作若无其事吗?”他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那个空间,我不得已点了暂停。故事是不能中断的,他始终没懂。

“我觉得没什么。”我很平静地回答,并非没什么,只是过度的挣扎是没有意义的,保存体力的方式是不让自己的被无意义的事情击垮。

“你真是活该!”他终于愤怒了,指责的语气劈头盖脸的就来了。我愣了一会儿才发觉为什么这么熟悉,电影里女主人公的好朋友说她,“你为什么这么懦弱,如果你能有多一点点的自尊,哪怕一点点,你都不至于给伤害过你的人道歉!”一模一样的指责,即便我抱有某些自尊。

我以为抗争无意义的时候,潇洒的转身也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

在几天前的小组讨论中,我发现自己被自以为最好的朋友窃取了构思,然后还被倒打一耙扣上抄袭的帽子。当时那间透明四方格子办公室里看我的人都带着某种鄙夷和厌弃。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我知道电话中的指责不过时因为他也曾经在我的工作中出过力,他提出一些概念性的词汇激发了我,才让我能做出完整的构想。可我在意的是,那天没有一个人相信我。那些看向我的眼神中,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故事是不能暂停的。这里没有任何反转性的回击,我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罪名,在公司道了歉,然后朝着那个朋友深深地鞠了一躬,自己提出了离职。我不知道后面那个创意的推进和实际展现有没有按照我曾经和朋友高谈阔论时那样展现,也不知道朋友最后是怎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前进和满足。我离职了,带着某种不解的情绪,获得了用虚拟世界填充时间的自由。

“没什么。如果她觉得能做得更好的话那就她来吧。你不用这么生气,真的没必要。”说完之后我就挂掉电话,然后敲击空格,屏幕里的故事又开始继续讲了,我的手机一开始还响了几次,在之后就永远地暗下去,如同那现实故事的结尾,如同一场死亡。

*

离职后的第一天我还是在没有闹钟的情况下准时醒来。直到盯着微信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确认没有收到任何道歉消息,甚至没有一句问候。那一刻才有实际的感觉,一种正在破碎和瓦解的东西。任何时候的回溯和反思都是有必要的,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保持的好习惯,然后想起她曾经递给我的那把伞。

如果在最无助的那天又淋雨时,有人递给你一把伞,你要怎么才能不感激她?

她在我的世界里曾经是那样的存在。像一双在悲难之中挽住我的手,那段时间的生活全部袒露无疑的成为她笔下的素材。电影女主角终于开始有勇气回忆那个夜晚,我的记忆也变成平行线,想起我自以为是的真诚。

是的,真诚。

就是这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词。我看过的反纳粹电影中最震撼我的一句台词是一场宣判中法官问,“如果他相信这是真的呢?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相信他自己做的就是对的,又怎么算得上是欺骗?”我想起我们的那次见面,我和男友的情感陷入一种奇怪的境地,好像往前往后都不太对劲。抱怨完生活状况后我告诉她自己有了新的构思,也许适合这次的小组提案。那天我抱着自己诚挚的希望,我说,“我想让你听一听,给我提一点意见。”

然后在我还未完全做出全套方案时,她已经写完了最终方案。我在那天的发言中变成一个笑话。可是她没有错,她比我更早的完成,从各方面来讲,她都是最好的那位,理所应当地获得所有掌声。我觉得比起工作,她辜负了我的真诚。

我觉得她掌握着我的全部生活,她知道我正在经历怎样的欢喜和悲伤。我总是像个汇报员一样事无巨细地告诉她,而关于她的生活总是知之甚少。她所有无关紧要的小事都变成我备忘录里顶重要的大事,她将工作间多余的一份盒饭留给我我竟然以为她是刻意给我的,她和她的那些好朋友们肆意地讲述着我的生活任由其他人对我做出随心所欲的评价我却一无所知……

我以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她给递上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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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接受了采访,却对过去的某些情绪选择了遮蔽,时隔多年即使作为受害者她还是没有勇气揭露那些人的罪行。她能做的好像只能是提供给杂志社编辑一版带有隐晦和遮蔽性的文字,而毫无意外地被否决刊载。

离开时,主编告诉她,“写作,假装真诚是不够的。”

“写作,假装真诚是不够的。”文字的魅力在于其多义性和遮蔽性。而关于面对生活这件事,我们又掺了多少假,做了多少模糊性的叙述呢?言语总是不可避免的带有倾向性和欺骗性,而虚假的情绪伴随着闪亮的眼睛和巧妙的编织表达能力,以至自我都身临其境那个状态之中——我从来没有怀疑自己的真诚。

真实、尖锐、毫不粉饰。这是我最喜欢的三个词。可是在这件事情中,我总是在等待某种和解,等待用不那么真实、不太尖锐、稍有粉饰的方式,换得我们之间的和解。我等待着某种裂缝的自然消失。

可我等得时间越久,我的真诚仿佛递减的等差数列。与此相伴的会有某种报复的快感,夹着着某些敌意和不由自主的恨。依次循环下去,依次遮蔽下去,依次伪装自己,成为一个发条娃娃,说出任何人都想听的话。

影片故事的最后,她终于写作完成——“我也是受害者”。不可避免地招来了谩骂也获得了支持。所有声音向她涌来的时候却出其不意的冷静和清晰,她获得了勇气,做到了真正的真诚。

故事一旦开始,便不能停。

所以最后我拨通了电话,我听见自己说,“你必须向我道歉。”

 

 你好,谢谢你。

——幼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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