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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亚短制四篇(一)

 zhb学习阅览室 2022-10-30 发布于上海

作者:非亚

新变形记

那天在黎明到来的时候,我突然像只公鸡一样打鸣。我打鸣的声音,从喉咙发出后,听上去显得格外嘶哑、沉闷,但因为力度在那里,也还算响亮。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今天公鸡打鸣的声音,和昨天有点不同。不过他们也只是有些迟疑而已,不敢肯定也没时间去思考今天的鸡鸣,为什么会和昨天有点不同。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太阳从凤岭和江对面的城市新区升起来之后,他们就要起床忙碌。洗漱完毕之后,开始做早餐,开车送孩子上学,吃完早餐收拾完毕之后再准备去上班。所有的人在急匆匆的早上,都在各自忙碌着,不会去注意一只公鸡打鸣的声音,到底和别的公鸡有什么不同。

到了上午,八点钟过后,阳光已经充满了树林。人民公园里人来人往,但很多都是退休的老人,他们锻炼年迈的身体,为了不生病,少去令人感到不愉快和空气沉闷、压抑的医院。鸟儿在飞,麻雀和斑鸠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穿过公园树林的阳光,缓缓地扫过前面的草坪。几个公园里的园丁,在给灌木丛和鲜花喷水,紫金花、大丽花和三角梅盛开得格外鲜艳。看到公园里这么美妙的一幕,我忍不住摇身一变,成为一只灰色的羽毛带花纹的斑鸠。我张开翅膀,在树林里飞来飞去,有时飞到小广场和喷泉的上空,看着锻炼的老人和不停尖叫的孩子。我停在枝头的时候,为公园里热闹非凡的一幕感动,忍不住发出一声鸟鸣。因为不够熟练,我模仿斑鸠的怪异叫声,让树木下几个正在聊天的老人纷纷抬起了头。

发现他们在树木下寻找我的时候,我就躲在树冠里,一动不动。我知道,我躲在树冠中间不动的时候,他们就看不见被一大群树叶遮蔽的我。

接近中午时分,很多老人买菜或者回家做饭去了,公园里的游人,比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少了不少。

我开始扇动翅膀,悄悄地飞出路边的树林,去不被人发现的角落寻找吃的。但我不吃虫子,我只啄那些挂在树上的熟透的水果。那些甜美的水果,让我感到生活的美好和异常的甜蜜与满足。

到了下午,太阳猛烈地照耀大地,知了的叫声因此变得更响了。它们在树枝上集体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喳喳声,简直让人晕了头。我不愿意变成一只不停嘶鸣的知了,这种长时间鸣叫,会引起一些人的憎恨。这不,几天前,我去鲁班路坐地铁,看到一个退休的老人,拿着一根竹竿,粘上一些胶水,伸到梧桐树高处,在粘知了。他拿着那根竹竿,在树叶和树枝之间寻找知了的身影。当他发现,哦,当围观的人们一起帮助他发现趴在树枝上的知了时,他就悄悄地把竹竿伸过去。有些警惕性高的知了,会突然飞起,然后像闪电一般飞到其他树木上面。迟钝一些的,则被粘住,然后一只又一只,被装在一个很小的竹笼里。笼子里已经关了十几只不断鸣叫、抗议,但却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所知、一头雾水的知了。我问周围的人,抓知了来干吗,一个男人跟我说:“拿来喂鸟。”我听到后,立即发出一阵质疑和抗议。旁边一个长得有点胖的中年女人扭过头,很奇怪地看着我,然后说:“知了是抓不完的,太多了,抓一些没问题的。”

好吧,知了是抓不完的,我心里说。

在我离开围观人群,从扶梯下去坐地铁4号线的时候,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去变成一只知了的。

那天下午,天气特别炎热,太阳自己也晕了头,像一只旋转的陀螺,一直不停地在空中发出低鸣。它持续不停地向外辐射让人无处可逃的热力,让我忍不住张开翅膀,从树上飞落到地面,然后蜕变为一条蛇。哦,我的属相就是蛇,成为蛇,真的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开始伸长脖子,贴着地面滑行。不,我是迅速地,沿着小路,钻进了路边的草丛。我把自己的身体左扭右扭,努力避开人多和热闹的地方。在安静的草丛里,我终于感觉到了一阵特别的凉快。没人会注意到我,我在微风吹拂下正缓缓摇摆的草丛里,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敏感、灵活与怀疑,并在下午散漫的光线中,抬起我警惕的、注视世界的头部。

我以前的一个朋友,特别喜欢在下午临近傍晚之前,去池塘里钓鱼。那个池塘,离他所住的地方不远。他提醒了我,于是,我迅速地钻出草丛,顺着倾斜的堤岸,潜入水里,变成了一条鱼。

我知道,他现在就坐在岸边,沿着池塘的边缘,插入一排钓鱼的渔具。他戴着帽子,留着长发,抽着烟,围着他转的,除了一只猫,还有几条狗。他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傍晚来临前的时光。他是个厨艺很好的手艺人,除了厨艺,还练习篆刻、书法、绘画,甚至也会干一些木匠的活,比如打造一个柜子、书架,一张喝茶的桌子,或者也帮朋友搭一个种菜的阳光棚。他还写诗,喜欢四处流浪。他想象着钓到一条大鱼后,今晚该如何烧制。他看着对面的一棵枫树,望了望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然后吞咽了一下口水。“我是绝对不会上他的当的。”我替昨天那些被钓起,然后被去鳞、破肚、切割,被清蒸、油炸,或者红烧,然后被一群人吃掉的几条鱼,诅咒这个戴帽子的男人。我游动着,摆动着尾巴,一条鱼一条鱼地去提醒、通知,告诉它们别上他鱼钩的当。那根弯曲的鱼钩,以及安静的诱饵,对于我们这些善良的鱼来讲,意味着冰冷的死亡。

“离开岸边,向池塘中间游去。”

“远离那个男人的引诱和死亡的威胁吧。”

我一次又一次提醒那些不自知的鱼。

结果这一天傍晚,那个男人,真的是没钓到一条鱼。然后我们开心地,在池塘的深水里,快乐地摆动各自的尾巴,庆祝我们还能够在一起玩耍。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失落地扔掉烟头,嘀咕了一句:“今天一条鱼都没有钓到,怎么回事?”然后转过身,收拾渔具、凳子,拍拍屁股,返回他不远处的房间,去客厅的冰箱,翻找别的肉食。

晚上,月亮升起来了,星光从苍穹深处一颗一颗冒了出来。它们和月亮一起,在夜空中不停闪耀的景象,打动了一个在路上散步的男人。在城市西郊,一个叫罗文村的村子里,开始涌出狗的吠叫。唉,狗总是非常的夸张和神经质。它们只会讨好喂养它们的主人。主人去哪里,它们就紧跟到哪里,太没有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了。它们低声下气,趴在地上,吐着湿润的长舌头,毫无骨气;或者装腔作势,借着主人的威力,向周围的人发出狂吠。人们纷纷远离,并极其讨厌那条伸长脖子的狗。因此我下定决心并发誓这辈子,甚至下辈子都不会去做一条狗。

我想起不远处的西郊动物园,哦,我也不愿意变成狮子、河马、大象,甚至大海中的鲸鱼。这一类动物,要么凶残,要么丑陋,要么体形庞大、笨重。它们不是我认为的那一种优美的类型,超出了我对自己体态优美、行为优雅的预期。而太幼小、太微不足道的一些,我也不想变成它们。比如一只蚂蚁、带硬壳的幼虫,通过显微镜才能看清的一切生命,它们,太容易被一双皮鞋,或者拖鞋踩踏成粉末了。

我想了想,继续做回一个人确实也挺痛苦的(就像尼采所言)。清醒的思考,日常的各种困阻,不那么理想的现实,充满了各种辛苦、艰难与不易。而波澜不惊、日复一日,没有一点新意,以及重复、拖沓的生活,看上去总是那么令人沮丧,甚至窒息。街上匆匆行走的人们,他们很多时候看上去也是心事重重,总是局限于一个狭小的角落,无法到达广阔的自由的原野。要在各种磨难中,培养出一颗强大的自由的心脏,需要坚强的意志,和时间的一次次捶打。我躲在局门路一间五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想好下一步,我到底应该变成什么。

就在这时,夏天,我身后一台一直不停转动的“艾美特”牌电风扇,用持续的吹到我身体的风提醒了我。

在窗外那笼罩一切的黑夜里,我脱掉衣服,赤身裸体,张开双臂,我慢慢地奔跑起来,终于变成了一阵可以缓缓穿过城市、乡村、山脉、甘蔗林和原野上的风。

站在石埠郊区一幢住宅楼上的陌生人,此时看到了楼下不远处的竹林,在河边,正在随风摇摆,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只是,没人会知道,这一阵从原野上吹来的风,最终,会停留在哪里。

……

原文首发于《青春》2022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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