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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文论原创性的思考

 淘沙金 2022-10-30 发布于湖北

作者:高建平(中国中外文艺理论学会会长,深圳大学美学与文艺批评研究院院长)

中国的文学理论,一方面有引进、吸收、改造、中国化的特点,另一方面有接续自身的传统,在新语境中转化和发展的问题。

一、两种原创性主张批判与“三大体系”辨析

在当代文艺理论研究者中,存在着中西二元对立的现象。研究中国古代文论出身的人,倾向于主张从古代文论中直接建构出当代文论来。研究西方文论出身的人,要不断追逐外国最新文论,与外国同步发展。这两种态度截然相反,并且相互之间争论不休,构成了当代文论的一道风景线。他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从理论到理论。

在当下,倡导要加快建立“三大体系”,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在不同的学术领域,这三者含义不同,建立的顺序也不同。

在一些纯理论领域中,学术体系的建构优先。研究者致力于完成理论的建构,在理论的各个点建立逻辑联系,将一种理论的各个分支依据逻辑的关系结合成一个整体,并且致力于使这种理论延伸覆盖到各个学科。他们发现,要建立学术体系,就需要有一个内在的逻辑,并以此致力于对所关心的问题的全覆盖。

学科体系则不一样,受着学科设立的影响。学科的形成不是天然的,而是根据学术的发展,也为了实际的社会需要,人为地通过行政手段设立而成的。近代大学教学和研究院制度的形成,对学科体系的建立具有重大的推动力。

学术体系与学科体系,有一些交叉重叠现象:可以是学术体系的建立先行,后设立相应的学科,从而依照教学的需要编纂出这门学科的教科书;也可能是已经设立了学科,编纂出了教科书,后来在教科书的基础上,发展出了系统的理论论著,这就是学科体系先行。

话语体系的建设,则主要是建立与学术体系、学科体系有关的概念和范畴体系。文学理论来自文学批评,原本是从话语的运作开始。因此,先有话语的形成,对话语的体系化追求,才形成了学科,并进而形成适应学科发展需要的完整体系。

二、理论与实际联系的路径

关于这个学科,有人称为“文学理论”,有人称为“文学原理”。这两者从词源上讲,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原理”从principle翻译而来,原义是“发端”“起源”。因此,“原理”一词指“行动规则”。做某件事,或者从事某个行业的工作,需要先懂得其基本的原理,再通过实践,熟练掌握其操作要领。

与此相反,“理论”从theory翻译而来,这个词来源于希腊语theōria ,意思是“观看”“观照”“沉思”。从对具体的事物出发,通过注视,形成对它的认识,从而形成理论。

这两者在方向上是相反的。前者是制定出来,要求付诸实践和应用,而后者是从对象或实践中总结而来。前者自上而下,后者自下而上。将它称为“文学原理”,是想制定一套原理,指导文学的写作和评论;而将它称为“文学理论”,则是试图面对文学实践作出解释。

过去,学术界这两种用法混用,对两者的含义没有作辨析。曾经有过这么一种观点,认为文学的学习者,要先学习一些关于文学的“原理”,然后深入生活,就能成为作家。后来发现,这种做法行不通。还是要先大量接触文学作品,在此基础上形成对文学的认识,总结上升为“理论”。

当然,文学理论并不能只是从关于文学的实践,即从创作、欣赏和批评实践中生长起来。理论都自有其传承性。这包括理论中的派别内观点的发展和延伸、文学理论本身从其他学科汲取营养、理论发展中新派别对旧派别的取代,如此等等。这些形成了文学理论的自身独立性,以及它们与文学实践的距离。

朱光潜在写作《西方美学史》时,曾说这部美学史写成了“纯思想线索”,是无奈之举。这是由于当时的特定情况,只能如此写出,以应急需。一部好的美学史应该依据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写出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对美学发展的推动和影响作用,但是,他没有能做到这一点,希望以后的人写作美学史时,能弥补这个缺陷。

类似的情况在文学理论的历史写作中也存在。只写理论的历史,将历史看成是一些观念的更替,这样的理论史是空洞的。有一种观点,认为文学理论不应该与文学实践联系,联系了就没有意思了。要建立“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这样才能让文学理论放飞自我,说一些与文学无关的话。

过去,由于文学理论的范围狭窄,只将文学理论说成对作家作品研究,或者是对作家生平研究,或者是文学文本的细读。于是,在上世纪80年代,人们对这一局限实现超越,用心理学、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以及各种自然科学的方法来研究文学。然而,从多角度多方面来研究文学,不是说就“没有文学”。恰恰相反,这里面有文学,并且文学始终是中心。

由此回到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文学是文学理论的家园。“家”是可以常进常出的居住地。这是说,文学研究者可以离家出门游览,甚至可以走遍天涯海角,但仍然要回到出发的地方。家是心灵的依托处,理论要从此处生长开来,而这里才是根。如果不能走出去,接触其他的一些学科,那么,理论研究者就会像是“画地为牢”一样,不得越雷池一步。然而,这决不是做“没有文学的文学理论”。走出去以后,还要回来。如果出去后就不回来,那就是学术上的流浪汉。不能画地为牢,也不能当流浪汉。

三、关于创新三步走的策略

关于文学理论如何建构和如何创新,我想将三句现成的话结合在一起,将之看成是三步走的策略,这就是“拿来主义”“实践检验”“自主创新”。第一步是“拿来主义”。国外的东西,只要是对我们有用,就要放出眼光去拿。这既包括拿国外的技术,也包括拿国外的理论。“拿来”有主动去“拿”这一层意思。“拿”不是“送”。外国人送来鸦片,我们不能要。一些腐朽的思想,我们也要拒绝。要“拿”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其实,对中国古代的理论,也要持“拿来”态度。古代的文化遗产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列宁提出过“两种文化”的理论,毛泽东指出要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摈弃其封建性的糟粕。第二步是“实践检验”。好不好,有用无用,要通过实践来检验,坚持理论引进和理论运用的主体性。第三步是“自主创新”。不管是外国的理论,还是古代的理论,都不可能原封不动地照搬。那些既有的理论话语,可能启发我们的思维,我们要通过“学语”来实现理论的进入,但这些话语也可能有不适合我们当下实践之处,从而带来误导。

这种“拿来”“实践”“创新”三步,是从操作层面来讲的。如果从逻辑层面上讲,则正好相反。“创新”应该成为逻辑起点。面对当代社会的需要,还是要从“创新”出发。人总是处于活动之中,在活动中与外在物相互作用并产生需要,由此而对外在的理论形成兴趣,并选择性地接受外在的理论。文化也是如此,变化着的文化,有着内生的动力,要适应变化着的环境。“创新”以实践为基础。马克思说:“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说的就是这方面的意思。所有的理论诉求,都基于实践。更进一步说,“拿来”是在实践基础上,有了建立理论的诉求时才出现的学语和借语现象。理论的学习,理论话语的引入,永远是有着主体性的。选择学习某种理论,对这种理论进行阐释时作出意义的改变,甚至对一些理论进行误读,都具有主体性,是“拿来”的结果。

从这个意义上讲,建立中国文论的三步骤,即“拿来”“实践”“创新”,也可以反过来说,即“创新”“实践”“拿来”。前者是就操作的顺序而言,而后者是从理论发展的逻辑顺序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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