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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倌兄弟(二)

 察右中旗人故事 2022-10-30 发布于福建
本文作者:常永明

本系列前篇:
羊倌兄弟(一)

冯金粟听到了银花被张建明抛弃的消息,心情反而更加沉重,耳边又响起几年前银花的话:“我不可能嫁给一个毛贼的儿子。”这话让他绝望了。

他难忘的童年记忆,躺在被窝里,常常在梦中被爹唤醒:“粟粟,起来。”爹笑嘻嘻递给他一个大馒头。他忘不了,爹因偷荞面被邓石根梱绑在场院里,今天,能责怪他吗?银花的话让他心痛,自此不再和任何一个姑娘搭讪,更别说提亲了。二十四岁了,他怨恨过,甚至想到离家远去,孱弱的母亲,遭人厌弃的父亲,相依为伴的弟弟,岁月流长,他渐渐地适应了在异样目光下生存。

“天生男人必有妻,”冯金粟自己安慰自己。他很快投入了新的工程。他与二董研究了这车棚后,达成的共识:这是项精细活儿,也就是后来称为的面子工程。从用料上讲,还不如邢润牛的店铺多,但要做精做细做美做巧。于是,到站长家提出能否包料在内,站长沉吟之间,冯金粟看到站长小院内南院墙下空着,便灵机一动:“站长,你那车棚,也用不了这么多人,要不,我再让几个人,给你院内顺便盖上两间小仓库……”话未落音,站长夫人抢过话头:“小兄弟,可不是,放柴放煤都一直露天堆放……”

聪明人做事,用不着挑明说透。于是,广播站由二董、穷讲究、精细鬼去盖车棚,花墙月亮门,圆柱飞檐,冯金粟笑嘻嘻地对穷讲究说:“这个活儿要的就是讲究,但不是穷讲究,美观大方,富丽堂皇,是富讲究。”穷讲究笑了,“金粟,我让你看看什么是讲究。”

这里需要说说这穷讲究了。此人本是个心细手巧之人,可惜书读少了。他描龙是龙,画凤是凤,每年春节,他家窗户糊得最讲究。一个大男人,会剪纸,元宵夜,他家的灯笼一年一个新式样。为什么李银锁他们讨厌他,他到队委会办公室,总要在陈设上挑出一大堆“没讲究”。没想到这地方还真用上他了。

另一处,则由陈二驴做瓦工砌墙,冯金粟带领其他人做小工。范根喜和二麻虎赶车运料,两边跑,买新料卖旧料则由三捣鬼负责。而且严守秘密,谎称一个是南沟建筑队,一个是沟南建筑队。这工程很顺手,哪知在家做炊事员的冯六则出个状况。

冯六其实并不清闲,一日三餐,已够忙乎的了,还要在晚饭后放三匹马到城外草地去,等十二点把马牵回来,由范根喜喂料饮水。冯金粟每天都会帮父亲洗锅涮碗。此夜,金粟正在酣睡,忽地,范根喜笑着推醒他:“金粟,快起,你爹给你偷回个娘来。”金粟以为这范根喜又在胡闹,已听得院中一个女人的叫骂:“死老头,这是谁的家?”“咱家,咱家。”冯六柔和地小心应着。冯金粟惊出一身汗,我这个爹呀。

众人都起来了。厨房灯下,炕沿上坐着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六十上下,慈眉善目的,身上却满是泥土,衣服却没有一块补丁,不是一般人家。冯六慌忙向儿子解释,他在城西乱坟岗遇到这个婆子,说什么“找到了,找到了”,抱住自己后腰不放。深更半夜的,就带回了她,你们说怎么办?

老太太眼神似乎有点怪,瞅了这个,瞅那个,忽地揪住蹲在地上的冯六一只耳朵,“大家评个理,我自打十七岁嫁给他,少吃没喝,担惊受怕……”冯六十分无奈:“大姐,你放开我,你认错人啦!”“哈哈,你和我过了一辈子,能认错,大姐?几时嘴甜过?年轻时你打我,老了你骂我,这回你想溜啦,你往哪跑!我找遍阴曹地府,你原来躲在这里啦。”老太太云山雾罩地斥责着冯六,而冯金粟先是一愣,这话怎么像我妈呀?众人劝也不是,看也不是。

范根喜悄悄扯一下陈二驴:“是不是撞客?”(当地一种迷信说话,某人的鬼魂附在活人身上。)陈二驴不言声。老太太越骂越气:“你个当老子的,两个牛高马大的不省心儿子,管他们娶妻啦?还是管他们生子啦……” 冯金粟早已泪眼模糊了,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当他们爷仨生产队散了会回家,他那可怜的母亲竟猝死在灶间,腊黄的脸,双目紧闭,大张着嘴…… “你们父子都走啦,留下我一个人……”老太太松开了抓冯六的耳朵的手,撩起衣襟揩泪。冯金粟一下失控了,他扑倒在老太太面前:“娘,是你吗?”老太太慈爱地抚着金粟的后背:“三儿啊,都是你那狠心爹,硬生生从我怀里夺走,扔了你呀!”冯六脸一下白了,他曾把刚出生的第三个儿子丢在野外,这个女人这么一说,他顿觉寒森森的,莫非真的借尸还魂了?像戏文《刘全进瓜》李翠莲那样,借皇姑的身子还阳人间。想到自己种种不是来,不由泪流满面。

这群人中最数董木匠年长些,他示意大家散了吧。他已看出其中奥妙,这老太太一定受了什么刺激,说的确实是家事,试想,这样的家庭天下不只一家吧。像冯六这样的男人也不止一个吧?他家这样,冯六一家也这样,还有……陈二驴也说,不是撞客,老太太有点魔怔是真的。范根喜一拍枕头:“金粟已母子相认了,冯六干脆做个刘全吧,圆了房吧。”范根喜这人,总会化悲为喜的。大家笑着睡了。

老太太闹累了,蜷缩在厨房小炕上睡着了。冯六父子俩默默无言,就一直坐到天亮。他们这个家,最苦最累的人,就是……冯六想到的是:那天,他爹把个黄毛丫头领回家,从逃荒队伍中八块钱买回来,那年,她刚十七岁呀。金粟则横下心,就当亲娘还魂了。他给老太太脱了鞋,盖上了被子……这是个不眠之夜了。

第二天,老太太早上起来竟生火做饭,像在自己家一样。冯六和儿子面面相觑,怎么办呢?冯金粟忽然有了主意,让芳芳或刘二虎播个消息,老太太的家人知道后,一定会前来联系的。或许她的家人正急得团团转。

冯金粟急匆匆地走向广播站,十字街却遇了周震川,两人说几句闲话,便分手了。冯金粟有点纳闷,震川在公社中学当了老师,这匆匆而去,干啥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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