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治洪殉职的石桥官员

《姑苏晚报》2022年10月17日 B06版

　　杨维忠

　　杨湾石桥村有座震泽底定桥，建于南宋绍定年间（1228—1232），是纪念大禹治水的一处古迹。太湖古名震泽，大禹治理太湖水患有“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之语。也许是夏禹的基因与三千年文脉传承，清代中后期，杨湾石桥村出了20多位治理黄河、巢湖、永定河的中下层官员，不少基层官员在治洪中殉职，值得为他们写一笔。

　　一生治水的池州知府

　　清道光元年（1821）二月初四，道光帝召见了一位新任知府。道光帝问：“籍隶何处，由何因升任知府，在豫几年，办过大工几次，南北两岸何工最险，何处最难？”道光帝所说的大工，是指抗洪抢险工程。对道光帝的提问，新知府都作了令皇帝满意的奏对。道光帝又云：“你也做过道台，今做知府，总要认真办事，爱惜百姓。”这位被道光皇帝恩召的知府名王仲溎。

　　王仲溎（1780—1829），字桂芳，杨湾石桥村人，安徽池州知府。父亲申伯任河南孟县主簿（知县佐官），负责该县的水利工程。王仲溎12岁时随母亲至父亲那里读书，接触了不少历代治水的书籍，爱上了这项工作。嘉庆十一年（1806），仲溎任河北省下北河同知，兼任通判。这年夏天下北河水猛涨，因城堤久废，大水漫城，危在旦夕。王仲溎受命两次指挥堵缺抢险，使县城未被水淹。抢险中，他身先士卒，几次陷于淤泥中，得部下相救而脱险。

　　嘉庆十九年（1814）夏，王仲溎调任河南下南厅知县。时值黄河水暴涨，县境内几处河段发生险情，他率民夫在风雨中抢险三昼夜，排除了险情，因功加知府衔。王仲溎治洪很有经验，汛期常深夜至河边听水声，来判断洪水的险夷，如水声湍急则堤险，更须高度警惕。这年六月，黄河水猛涨，洪水从上游滚滚而下，沿岸大多州县都遭险情。下南厅西端的十里店、蔡家楼两处同时决口，洪水直逼中牟、兰阳两座城下。已任知县的王仲溎赶赴遇险河堤，率民夫上下奔突，指挥抢险。兰阳防堤有三处被洪水冲垮，他以小舟冒险渡河，在激流中几次身陷险境，登岸后又步行泥沼中指挥百姓撤离并加固河堤。经过两旬抢险，终于保住了这两处县城。

　　这年八月下旬，下南厅马家营告急，王仲溎得报雨夜赶到危堤，穿着蓑衣立于坝上，指挥抢险。汹涌的黄河水从脚下奔涌而过，不少抢险者见危而退，王仲溎则在堤上坚守三昼夜，马家营大堤缺口合龙后，他才最后一个撤离。十一月下旬，仪封县河堤决口，王仲溎即赶赴仪封督办河工。仪封河堤裂口较宽，时值天寒地冻，难以施工。河堤筑了一半，省城来督工的大员想退却停工，待春融时再筑。仲溎对督员说：“工停则前功尽弃，损饷殃民，何以面对仪封之民？”他经过实地勘察，挑选精壮民工跳入水中，在缺口中心打冰下桩，再垒土筑坝，工程进展顺利。缺口将合龙时，口门狭，水流急，众人都望而生畏不敢近堤，王仲溎立于堤上，指挥河工结束工程。嘉庆二十年（1815）春，王仲溎因治水功绩升授安徽池州知府。

　　道光八年（1829），王仲溎因治洪受风寒，积劳成疾而卒于安徽池州府任上，年仅49岁。

　　子承父业的涿州通判

　　王仲澜（1796—1863），字庭芳，也是一位一生治水的基层官员。父亲王庚，字瑞镜，历任河北永定河县丞、加州同知、涿州通判等职。王庚从县丞到通判，所负责的工作都与治水有关。他官虽不大，但在位尽心尽职，颇具政绩，卒后被载入清同治《吴县志》。仲澜为王庚次子，他从小随父在其寓所读书，崇经济之学，求务实之书。稍长他喜读历史上河防水利诸书，获益很大，为他日后治理洪涝打下了理论基础。

　　王庚在河北宛平县为官时，奉命治理永定河水患，仲澜常随父外出巡视河堤，助父勘察地势高下、水流缓急、工程难度，并参与谋划。一次，父子俩巡视永定河大堤时，仲澜发现堤岸边草丛中有一泥洞，河水直往上涌。王庚以为是一处鱼洞，没有引起重视，仲澜对父亲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小洞不堵必成大洞，何况岸边必不止这一处小洞，堤将危矣。”第二天王庚组织人员沿堤仔细一查，竟发现了多处冒水的泥洞，及时消除了隐患。

　　不久，永定河武清县河段发生洪水决口，王仲澜授武清县县丞，负责治理该县水患。仲澜一上任就风尘仆仆赶到治水工地上，了解水患情况和百姓的灾后生活。在治水过程中，不管狂风暴雨或炎炎烈日，他都亲临工地指挥筑堤，常几日几夜不合眼，直至大堤合龙。咸丰四年（1854），南岸县河堤决口，直督桂良调王仲澜任南岸同知，督办河段险工。当时太平军战事起，县境盗匪猖獗，上下惊恐，加上朝廷没有经费下拨，筑办河工筹款极为

　　困难。王仲澜召集僚属，流着眼泪说：“如下国步维艰，国家财用支拙，靠朝廷库拨银两治水已无望，非众心如一，事必能成。” 王仲澜又撙节划算，把治洪经费从原来的三万余金压缩到万余金。仲澜率先捐出数月俸禄，群僚属感其诚意，纷纷捐俸作为筑堤之费。地方家境稍富裕的百姓，也都纷纷解囊捐款，终于筹齐了这笔款项。接着他组织民工，经过一个月的奋战，长约百米的永定河南岸大堤竣工，沿岸百姓得以无忧。王仲澜以治水见长，先后任过河北涿州通判、永定河三角淀通判等职，所负之职均为治理水患，且颇具业绩。卒后诰赠光禄大夫二品衔，浙江按察使。

　　殉职河堤的上南河知县

　　清嘉庆四年（1799）九月，河南上南河发生洪涝灾害，黄河衡家楼河堤决口十余丈，水势汹涌，形势危急。知县王申伯身先士卒，站立险工堤段，在大风大雨中指挥组织抢险。全县官民团结一心，众志成城，苦战一周，缺口终于合龙，而知县王申伯因辛劳过度，卒于工地。

　　王申伯（1763—1799），字树藩，他弱冠时因家道中落，弃举子业，从贾（经商）游于浙江平湖。当地有个名姚奇的水利官员，见申伯举止不凡，即把他延入幕府，让他读些历代水利工程方面的书。乾隆四十六年（1781），河南黄河青龙岗段决口，水势凶猛，急需派员前往组织治洪。王申伯经姚奇推荐，以兰考巡检九品官之职前往抗洪。申伯不负众望，与当地民工齐心协力，仅一周时间就完成了河工，受到朝廷褒奖。五十二年（1787），黄河睢州段河堤又决口，申伯总督抢险工程，动帑数百万钱以筹资堵口，自己不染分毫。有部下以陋规为借口，截百钱为小金库，以改善总工程部的生活。王申伯发现后严责之，全数退发给民工，自己仍天天素食。

　　嘉庆二年（1797），王申伯任下南河同知。次年八月，睢州高小集漫溢，巡抚张公委王申伯驻工督办，事无巨细，悉委之。第二年正月缺口合龙，比原定河工计划提前半年竣工，节省治水经费数千缗。七年，王申伯兼权郑州事务，是年秋水暴涨，郑州之石家桥、九里堡同时决口。石家桥与九里堡一南一北，相隔距离较远，申伯往来组织筑堤工程，一月之间皆竣工，百姓得以无忧。八年，祥符县六堡河堤漫堤，水逼省城。巡抚马公亲临工地，见河水奔涌，考虑难以施工，想知难而退。王申伯沿河堤走了一圈，对马抚巡说：“洪流正溜未动，急堵尚可为，若迟之，水势正溜一下，未可为也。”马抚巡听从他的建议，组织民工日夜抢筑，果然二十余日工竣事成，马巡抚赞之。黄河河南封丘衡家楼河段，被称为古之荆隆口，从明代中期起至清嘉庆年间，三百年间屡屡决口，是最难治理的河段之一。嘉庆九年（1804）桃花汛期，衡家楼河段发生大决口。该河堤裂口宽七十余丈，缺口中水深十二丈，水势汹涌，见而生畏。众人商议，如今水势日增，料物日少，不如将附近村民迁徙他处，待秋后水势平缓后再筑堤。王申伯了解实情后，反问道：“上万百姓可迁往何处？”又说“坝身虽陷，尚蛰水底，水势过桃花汛即消，若停工则前功尽弃，百姓必将流离失所”。他顶住上峰压力，集民夫奋勇堵筑，未及一月，金门口闭，大功告成，免去了万民迁徙之苦。

　　王申伯是位一生治水的基层官员，他任上南河同知期间，奉命至郑家汛的胡家屯、中牟汛的杨家桥、荥泽汛的核桃园等地抢险筑堤，都出色完成任务。王申伯带病在大汛雨中指挥抢险，因公殉职，年仅36岁。为官20年，身后无余资，启其行箧，仅存所刊远祖王鏊四书文集、春秋命词、震泽长语及所《碧螺书屋》《偶存草》数卷。

　　被洪水卷走的同知

　　清同治六年（1867）八月二十八日，河南祥河县黄河水暴涨，数千人投入抢险筑堤工程。深夜，大堤忽遭上游特大洪峰，长堤断裂，民工全部撤离工地，在现场抢险的总指挥王仁福却被汹涌的洪水吞没，以身殉职。

　　王仁福（1831—1867），字岱梁，河南祥河县同知。祖父王仲淓，河南兰仪同知。嘉庆年间，河南水灾不断，百姓背井离乡，王仲淓到任后奏请开仓济民，救人无数。百姓回乡后，又组织力量抢筑大堤，以防再次发生洪涝。王仁福的父亲熙文，通判河南时办理河工，亦颇具政绩。仁福少时随父侍候左右，日久也对河工十分熟悉，能独当一面。

　　同治初年，王仁福以同知留守河东，继任祥河同知。时太平军战事刚平，捻军又起，朝廷注重军需，其余费用一律减半，河防经费十减六七，黄河堤坝皆已危险，祥河县尤当河防要冲，多处河堤急需加固。同治六年（1867）八月，黄河水骤涨，祥河县段大堤岌岌可危。王仁福亲率民工抢筑险段，连续七昼夜不离大堤，头发为之变白。无奈河堤早已腐朽，大堤一触即溃。见河堤危状，王仁福命令民工全部撤离危堤，自己则立于堤上泣曰：“吾家三世为河曹，此堤失而不守，有负朝廷，更何以面对祥河父老乡亲，吾愿舍一身以救万民，此我所以为报也。”百姓在河岸上大声呼喊他逃命，然而王仁福却仍在残堤上迎危而立。突然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大堤冲塌了，同知王仁福也被卷入洪水中。

　　数天后河水陡落，风止浪平，河水中露出残堤。上万祥河民众自发来到王仁福遇难处，焚香跪拜为民殉难的王同知。事后苏河督上奏朝廷，同治帝下旨对祥河同知王仁福照阵亡将士例议恤，赐祭葬，筑王仁福专祠，赐号溥佑将军。同治帝还在奏疏上用朱笔圈出“保民”二字。第二年，祥河百姓筹资在陈桥镇建祠，纪念为民献身的王仁福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