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玉无痕·散文】一瓯涤尘梦

素心传统文化 2022-10-31 发布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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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谷幽怀仙宇庄,

竹篱高锁凤凰墙。

檐前错落瑶池玉，

亭后氤氲妃子汤。

闲浴花间蝶绕户,

静休枝下鸟啼廊。

一瓯泉水涤尘梦，

千缕浮云过夏商

常去的这家温泉，座落在平户湾的山顶，喜欢来这里，就是因为，坐在山顶的望海浴场，可以看到整个平户湾，那种海天连一色的壮观，实在让人流连忘返。天气晴和的时候，海，那么宁静，微微的细浪，在斜阳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金黄色的光。穿行的渔船，悠闲地在海面漂浮，像个身着宽敞大褂的长者，举着烟斗，不紧不慢地闲庭信步，他们一定不急着回家。于是，心也就跟着沉静下来，放松下来，将自己倚在那花丛边的青石椅上，像眷花的草虫，懒懒地卸下纷扰的情绪，凝聚着温婉的目光，枕着手背，看那一抹斜阳夕下……

平户，是日本最早的贸易港口，有着中西文化合壁的背景，更有着本土文化的精髓，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小城。十六世纪大航海时代的平户，是繁忙而兴盛的，渔船与商船交错回还，在平户湾里，如织如梭，帆影起落，波光如缕，是贸易的天堂，也是与世界交流的舞台。而如今，唯有那青石铺就的整洁路面，青苔布满了厚重的城墙，以及古旧的建筑和一成不变的山山水水，还依然记得住那个闪光的年纪，和鲜活的生命力。城市的辉煌与灿烂早已写进了经卷，留待后人翻阅、感慨。随着时代的变迁更替，它已如洗尽铅华的贵夫人，携着一抹优雅的笑容，带着一份阅尽沧桑的从容，立在日本西海岸的一隅，经久沉淀着那颗骄傲的心。

城如旧，人如新，美丽而优雅的平户城一定不知道，会有一个我，将在某年某月的一个时间，来拜访她，并且初次见面，就再难以割舍。我却知道，她虽然已洗尽铅华，却正是我苦苦寻觅的知己良朋，如忘年之交，可以诉尽心中无限的伤痛；她虽然已失去了光鲜，却正是我念念不忘的境界，似明月宝鉴，可以对照静思过往的万千因果。

于是，每一个空落的日子；每一个寂寞的黄昏；每一个花开的时节；每一个想家的夜晚……总是在心底的情绪无法释怀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她。

推开熟悉的露天温泉的门，湿润的雾气随着走动的气流，缓缓地，烟围云绕地徘徊在身边，总会让人顿时消散了积蓄的抑郁与烦恼，“人间仙境”，这是第一个跳出脑海的词汇，也许，没有比它更恰当的了吧。青丝盘结在头顶，我不是肌肤如凝脂般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太真，也没有衣袂飘飘的侍女会掺扶我走下那青石台阶，娇柔地浸入到玉池琼汤中去。但是，此时的我，依然有着幸福的瑕想，依然怀着被宠爱的柔情，只是这宠爱不是来自君王，而是，大自然。

柔滑的水如丝如缕般环抱着我的身，清风从林间习习而来，氤氲的泉水的气息，像久违的眷恋，顷刻将我弥漫，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凄利的寒气，守护着容易受伤的心。泉水轻缓地漫遍我的每一寸肌肤，然后将余温慢慢渗入我的身体，通过层层血肉，直到我的心，我的灵魂深处，却如此细腻而多情，像陈年的老酒，将我沉醉在不知不觉中。闭上眼，鸟鸣声阵阵传来，从哪个方向已辨别不出，却知道，那是自由的心声，要多逍遥，有多逍遥，要多得意，有多得意，明知不能及，只这一点点羡慕，就足以安慰自己。于是，舒适到昏昏欲睡，就这样睡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热气升腾的温泉汤，散布在院落的每个角落，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回廊参差，羞花奇石间错其中，虽是人工雕琢，可这院落依傍着青山，眺望着碧海，又让人难以拒绝它的天然与造化。最爱那夕阳西下中的一抹艳红与昏黄，眼睁睁地看着，圆滚的太阳，上一刻还在耀武扬威，一转眼就那么落下了，沉落在海面隐隐的岛屿之中，带着雾气蒙蒙的不舍渐渐变成昏黄，然后整个世界也跟着暗淡下来。而此时此刻，或许会感慨万千，忧伤落寞地问一句：那艳红沉处，可是家乡？也可以什么都不必想，就这样，日出日落，一直到老……

冬季，是泡温泉最美好的季节，因为不是旅游时节，所以这里显得清宁而沉静，没有急促的脚步，也没有拥挤的心事，更没有商业化浓重的气息。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你自己的，好像那流动的水声，竹丛的婆娑，一荡荡浮起落下的波纹，皆因有你而存在，皆因有你而有了意义。

海就在面前，如果你从日落之前就在这里了，那么，你会看到阅尽千帆的场景，会想到，事世如景，枯荣寻常事，何必争烦忧；如果你见到夕阳西下的过程，那么，你会体会到人生苦短转瞬逝，会明白，亲友如云，聚散皆有因，不必空牵念；如果你发现海湾中如画的景致已渐渐变得模糊，而身边的景色却分外清晰起来，那么，你会知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眼中多幻象，身后才是真，“不如怜取眼前人”；如果你感觉身体有一种轻松的惬意，那么，你会想起自己还真实地活着，会告诉自己，生活已充满了苦难，浮生若梦，何不竞悠闲……如果你还沉醉在这种种的思想沐浴中，那么，你也会突然想起除了思想，你的身体也沉浸在泉水中，背负着整个充满历史与浪漫的城市，头顶着满天遥相呼应的星与月，冷澈的夜色里，你是最幸运的人。

有香气借着蒸腾的雾气若即若离地萦绕过来，细细品味，淡淡的尘欲，浓浓的超然，蓦然回首，一枝粉白色的梅，从山间斜下来，虬枝若瓣倒垂在泉水上方，如温柔的爱人，不离不弃。旁边还有几株山茶，间在竹丛中，映着亭院灯昏沉阑珊的影，叶片泛着幽幽的光泽，那花应该是红色的吧，此时已分辨不出，只厚重地堆叠着，在枝叶间，如水墨的花鸟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