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曾（小说）

      小曾是小区卫生局老曾的儿子。

      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高高大大的，像一棵白杨树。追剧的大妈们都说，小曾这小伙子长得有点像电视剧《高兴的酸甜苦辣》里的曹璐。

      的确，小伙子整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头发光溜溜的，比政府大院里头出来的小伙子还倜傥。衬衫袖口扣着，什么牌子看不出来，但是明显不是一般牌子，因为衬衫很有型。尤其他脚上的那双皮鞋啊，随时都是黝黑闪亮的，比普京大帝的皮鞋都干净。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人穿皮鞋了，小曾偏不，还是西服皮鞋，棱不倒，势不倒。

      这小伙子听说在哪个水厂上班。据知情人说，小曾不好好上班，爱胡跑胡拉扯，一天还脾气大的不行。一个月挣三四千块钱工资，他抽二十多块钱的烟。刨去吃饭喝酒抽烟，他每一个月都把身上弄得干干净净的，一个子儿不剩。用媳妇的话说，身上老是比清水洗了还干净。

      家里两个光蛋蛋儿子，吃饭，穿衣，上学，都是靠媳妇一个人打两份工支撑。让外人听了，都说是媳妇是个没上班的，全指望小曾过活。只有老曾知道，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啊，欠儿媳妇的太多了。

     同事们都知道，老曾原来就是个烟筒子，四十岁上忽然就戒了烟，而且戒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人都以为老曾是弄明白“吸烟有害健康”这个告诫的重要性了，知底儿的人才说，“哪里是呀，叫那个儿子把他给整住了！”

      老曾这个儿子，虽然是生在普通之家——老曾夫妻俩就是个普通上班的，日子不穷，但也绝谈不上富。但是，小曾总有一种生在富有之家的感觉，念书的时候就很讲究穿——鞋，非耐克不穿。老曾谨细的，在箭门商场里头六十块钱买两双鞋软底布鞋穿一年。上衣，老是那个成了铁锈红的夹克，他给穿的节俭的，同事们都笑他是民国初期的买的，将来能进陕西省历史博物馆。

       把精力和心思用在了穿衣打扮上的小曾，当然没考上大学。老曾可怜求爷爷告奶奶地寻情跑路，小曾上了个大专，学的是水利相关专业。毕业分配的时候，又是把老曾折腾了好几年，算是给弄了个正式工作。一身疲惫的老曾心里还说这小子上了班，或许就会好了呢。他哪里知道，树只要是从根子上烂了的，就咋都好不了了。

      小曾刚进单位的时候，领导跟老曾关系好，看在老曾的那张老脸上，还打算把小曾好好培养一下，当个好苗子锄。哪里知道，看着灵里灵气的小曾，才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货。根本就把心思不往工作上放，一天就是个耍娃性子，迟到早退都是好的，动不动一天就不见人影了。就这破德行，啥没弄好人还不敢说，好几次要跟人家动刀子斧头。单位男女一看，这货像是个二球嘛，干脆没有人愿意跟他搭伴了。

      实在没办法了，小曾让单位给塞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岗位上。这个岗位，一般安排个上了岁数的女同志就可以了，给他，好歹算是叫他混住了懒身子。

      小曾身懒也就罢了，自己个皮嘴还勤快的很。按道理，他安宁待在自己那个空闲岗位上就得了，同志们也都图个清静，不跟他计较。他闲得生烦了，还爱对别人的工作提个意见，要人家这样做那样做。人家受不了他的叨叨了，一句话把他顶到了山墙旮旯：“皮嘴能行你来干呀？”

      他哪里拿得动这样的工作呀，还不都是瞎想瞎说的。被惹毛了，人家也就不客气了：“一天个破嘴干得像方便面一样掉渣渣子，就说哪一样事情你能干得来呢？”

      小曾就灰溜溜地走了。

      小曾长相上还有那么点意思，身上还有一个最讨人厌的坏毛病——打麻将。你说他日子一天过得紧巴的，光吃饭抽烟穿衣喝酒就把身上的钱倒腾光了，哪里还来的钱打牌呢？哎，还真就怪了，他一坐到牌桌上就有钱。小曾在牌桌上不惜钱的那个架势，叫老曾看了一定能给气出个脑出血。叫他媳妇看了，绝对能哭个昏天黑地。——嘴里吊着烟，眯细着眼睛，手里哗哗哗地划过几张百元大钞，眉头都不皱一下。人家私下里都开玩笑说：“走，这几天手头没零钱花了，去小曾那个瓜子那里搞点儿饭钱。”

      最后有人打听清了，小曾这个丧良心的货，是把媳妇给大儿子攒的彩礼钱给偷出来打牌了。

      老曾给气得住了半个月院，小曾媳妇直接回了娘家。儿子的婚事为此推后了一年，儿子把小曾给恨得呀，说这要不是他亲爸的话，他非拿斧头劈了他不可。小曾呢，吓得躲出去了四个月。

      老曾走的时候，把自己的那么点儿老积蓄偷偷留给了儿媳妇：“你把这个拿上，就当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欠你的。大孙子把婚结了，算是不用操心了。二孙子结婚，就拿这个。小曾是指望不上了，我就当没有过这个儿子！”

      没有了老曾的震慑，小曾更像个野人一样了。家成了旅馆，一个月住不了一两次，回来这一两次还是来要钱的。可怜小曾媳妇，刚五十出头的人，看起来就像个六十多岁的。她现在还在打两份工，说是要给二儿子结了婚，还想买一辆车呢。“人家娃结婚都有车，我娃不比别人家娃少啥，就也得有个车！”

      “小曾真不给添点儿钱么？”有人不相信地问。

      小曾媳妇就忽然脸色一暗，好像胃疼病犯了似的，浑身没有了一点儿精气神。跟小曾媳妇关系好的人说，她可怜了一辈子，就是个可怜的死心眼：自打当姑娘的时候起，她就看上了小曾人家这个长相，贪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

      旁边的人听了，心里酸辣吧唧的，很不是个滋味儿。“如果说女人长相好是一种福份的话，男人长相好往往是一种祸害。贾宝玉，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现在小区里的老人们再提起老曾的时候，都说是老曾个好人，可惜摊上个不争气的娃。小曾俩儿子，跟外人从不来不提他那个不争气的父亲，倒是经常见他们跟着他们的妈周末的时候去一趟超市。娘们儿几个乐乐呵呵的，很有点幸福的感觉。

      有人给他们拍了张照片，小曾媳妇看了，半天没说话。有人猜测，小曾媳妇可能是觉得这个照片缺个主角，有点遗憾。有人猜测，这个照片本身不需要主角，他们本身就是主角，多一个人，可能会破坏了他们的这种幸福。

      听说小曾媳妇把那个照片叫照相馆出了一张，还拿塑封给封了起来。她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就呆坐在床头久久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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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