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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桓武与陈能宽的诗词之交

 hab图书馆 2022-11-01 发布于河南

文/侯爱兵

彭桓武、陈能宽两位院士同为物理学家,又都是我国“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两人有着40年的工作忘年交。同时,两人还都喜好格律诗词,诗文唱和,诗交颇深。

两人相识于20世纪60年代,陈能宽被调入二机部第九研究所时,彭桓武时任副所长。陈能宽说:“彭公比我大近十岁,他是长者,也是我的领导。我把他当老师,而他可不把自己当老师,他叫我'老陈’,我称他'彭公’。他非常随和,别人都这么叫他。”当时,作为原子弹、氢弹主要的研制者,他们一个搞试验,一个搞理论,为着共同的科学理想和目标,并肩奋斗,开始了一生的友谊。

常年的相处中,两人惺惺相惜,无话不谈。陈能宽说:“彭桓武虽然是搞理论的,但对试验也很关心,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科学问题。其实我们的话题很多,我们在一起从来不会冷场,都是抢着说话,从科学问题到诗词,甚至到天文地理,偶尔也会拉家常……”

陈能宽从事的是核武器研制中最为关键的“爆轰物理试验”,需要进入青海、新疆等苍茫戈壁滩中去,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陈能宽也难抑胸中的盎然诗意,他想起“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陆游,于是挥笔写道:“八百年前陆放翁,一身甘愿九州同。华章夜度精神爽,万里西行意气浓。”他把这首诗赠予同仁共勉,互相鼓励。

196410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爆炸成功。试爆前,陈能宽赶赴大漠,口袋里揣着自己刚刚一挥而就的七律:“腐恶瘟神将我欺,群英愤集攻尖题。一呼百应通南北,驷马奔腾破钟奇。浓雾硝烟生幕帐,千波万顷聚毫厘。默燃塞外新烽火,且待春雷贯东西。”爆炸成功后,在罗布泊宴会上,彭桓武即兴赋诗:“亭亭铁塔矗秋空,六亿人民愿望同。不是工农兵协力,焉能数理化成功。”陈能宽也激动不已地附和作诗:“东方巨响,大漠苍朗,云似蘑菇腾地长,人半春雷鼓掌。欢呼成果崔巍,称扬举国雄飞。纸虎而今去矣,神州日月增辉。”

当生活归于宁静后,陈能宽和彭桓武有了更多的诗文互通互鉴、互切互磋。1992年冬,在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召开的有五代科学家参加的发展战略研讨会上,陈能宽受朱光亚、彭桓武等科学家的推举,写下了这样的词句:“新中国是我的祖国,我没有理由不爱她。这种诚挚的爱,就像是被爱神之箭射中了一样,是非爱不可的,正如鲁迅的诗句所说,我是'灵台无计逃神矢’啊。五世聚新堂,喜气洋洋。绵山蜀水迎秋光,科技不畏崎岖路,前景辉煌。人事有沧桑,激荡昂扬。许身为国最难忘,神剑化作玉帛酒,共创富强。万般科技皆高新,四海潮流唯人才。”让与会的人员都久久不能忘怀。

1996年底,为纪念来年的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试验成功30周年,陈能宽撰写了一幅对联,上联是:“回顾三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因对自己的下联不够满意,就把上联寄给了彭桓武,请他给出精妙下联。不久后,彭桓武专门回信,对的下联是:“俯瞰洞庭湖内外,乾坤日夜浮: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对此下联,陈能宽啧啧称奇道:“这是一幅很难对的对子,对得好,对得好,简直绝对。我在上联中用了岳飞的诗句,他就在下联中用了毛泽东的词,不仅形式工整,内涵也很深奥。”陈能宽还解释说,彭桓武给出的下联用了假借,洞庭湖泛指全国,而长岛人泛指中华儿女。

20034月,陈能宽八十寿辰,彭桓武专门去信祝寿说:“能宽与我六十年代共事一段时间,至九十年代转为文字交。今值其八十寿辰,谨申祝贺,愿其生日再多次幸福地回临。”短短几句话概括了他们两位老科学家之间的深厚友谊。

2005年春天,彭桓武乔迁新居,第一时间邀请陈能宽去他家做客。这时的彭桓武已是90岁高龄,陈能宽也已82岁。两人见面一落座,就从诗词开始谈起。陈能宽从包里拿出彭桓武2004年春节与陈省身院士一唱一和的中英双文诗手稿,陈省身给彭桓武寄来的贺卡上写道:“畴算吸引离世远,垂老还乡亦自欢。回首当年旧游地,一生得失已惘然。”落款是“新年快乐”。彭桓武回寄的贺卡上和诗:“我学我爱,我行我素。幸运屡遇,友辈多助。致羊年大吉。”见到此物,两人一下子来了情绪,开始是面对面地坐着,马上就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像一对顽童读书你一句我一句地低声诵读品味。彭桓武说:“你还留着这个东西,我现在手发抖,已经好几年不动笔了,现在写诗全靠敲电脑。”陈能宽笑着说:“这手稿我就当文物收藏了。”

当陈能宽问起彭桓武最近又有什么新诗作时,彭桓武起身把陈能宽引到卧室,打开电脑,点开几首他新作的诗词。一首是《游颐和园有感》:“两会交班一代新,前功后望语纯真。雪滋雨润阳光照,绿蕊红芽预报春。”还有《祝王大珩九十寿辰》《祝冯端八十寿辰》《祝何泽慧九十华诞》等,都是近年来的新作。由诗及人,两人还回顾起了过去搞核武器时的好多人和事,对那一段创业史如数家珍。

回忆往昔,两位老人有说不完的话,整整聊了两个多钟头。临别,陈能宽又新作一副对联,上联是“诗文桓武兼为善”,下联对应彭桓武的“物理天工总是鲜”。听罢此联,彭桓武就一字一句地推敲起来。第二天彭桓武又打电话给陈能宽,称考虑再三建议“诗文桓武兼为善”的“善”字改为“伴”。陈能宽欣然接受。

2007228日,彭桓武因病逝世,享年92岁。当时正在北京出席一个很重要会议的陈能宽听闻噩耗,情不自禁地颤抖了几下,哽咽着说:“来得太突然了!我再也不能听到彭公亲切地喊我'老陈’了。如果彭公身体还可以,他一定也会出席这个会。没想到我去他家成了最后一次见面,都两年了,可我觉得时间并没有那么久,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一点一滴都历历在目。那天临走时,彭公还执意送我下楼,在电梯里我们还继续聊。最后我说,多保重啊!他笑着说,我身体挺好的。”

2011年以后,陈能宽因病长期卧床,他常让身边人给他念诗。有一次,小儿子陈子浩为他念起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当听到“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时,陈能宽激动地握紧右拳锤击自己的胸口,用尽力气回答:“我们,我们!”后来他病重不能说话应答时,但每当听到他和彭桓武过去所作的诗句对联,眼神中依旧会闪现神采。2016527日,陈能宽逝世,享年94岁。

彭桓武出过诗文集,陈能宽文集中也收录了二十几首诗词。两位老院士因工作结缘走在一起,又因共同的诗词爱好,常在一起谈诗论文,作诗赋对,使得友情笃深。他们的“诗词之交”弥足珍贵,不仅是老一代科学家文化素养的最好体现,也是他们心心相印、志同道合、不负中华、不负此生、不负友谊的证明。(发于《做人与处世》2022年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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