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跳机” 作者：蔡进 韩国一度成为亚洲“四小龙”，颇受中国游客青睐，以至掀起“韩潮”。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几个缘由： 第一：两国外交关系处于热络上升期，经济贸易量大幅增加，国人喜爱韩国电子产品，“三星”品牌几乎人人熟知；第二：两国经过长时间的敌对和封闭，国人对南韩有一种神秘感，想去看看“四小龙”的现状和闻名世界的“三八线”；第三：了解古代中国在历史文化方面对韩国的影响；第四：受韩剧影响，拥有众多的粉丝；第五：年轻的女孩特别喜欢韩国系列护肤品，称用后效果立竿见影，可使皮肤一夜间变白；第六：部分年青人对爹妈有怨气，认为不该把自己面部生成现在这个平板模样，想去美容隆高鼻梁；第七：韩国缺乏劳动力，人工很贵，借旅游之机滞留韩国打几年黑工再回来，收入相当于在国内工作一辈子的积蓄；第八：想去美国又被多次拒签，于是先经过第三国再辗转实现赴美的目的。 以上几点大大推热了韩国观光旅游业，使其一度非常火爆。 原领队由于突然生病，我临时受命，第一次带团去韩国。抵达机场后与团友汇合，然后换登机牌，托运行李，验证出关，在候机厅候机。 我看到角落有一对结伴的男团友，便主动过去与他们打招呼。他们大约四十岁左右，肤色黝黑，穿着起皱的西装，背后开叉处往外翘，俗称“燕尾服”。皮鞋因穿太久疏于保养打理，干燥的皮质露出底色。他们态度有点敷衍，眼神几许躲闪，但还是点头致意搪塞了几句。我看他们不愿套近乎就没有停留，去其它团友那里回答一些入关琐碎问题的咨询。 入关韩国后，照例按名单顺序排班列队，这两位男士似乎特意被安排在名单前一二名。领队名字按惯例排在末尾，便于最后计数，与海关核对名单，留存第三联，确保人人通过没有遗漏。 大家各自提取行李后来到出口，见到迎接我们的当地导游。导游约莫五十岁左右，穿着很考究，手里举着一把黑色小雨伞 。我们跟着导游逶迤而行，来到“通宇”牌大巴前。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帮我们搬上行李，待客人完全落座，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点数。我反复点了数次，少两人，我又反复点了三次，的确少了两人。我反复回忆，想起来是那两位皮肤黝黑的男子不在车上。我对导游说：他们是不是迷路了，用不用通过机场广播来个寻人启事。导游望了我一眼，从容不迫神态自若，显得很有城府。他对我说：我们再等一刻钟，他们如果不来，肯定“跳机”了。我第一次听说“跳机”这个术语，有点疑惑，他看见我的表情低声说：近几年中国大陆来旅游的客人，一出机场就失踪了的多的去了。他们旅游是幌子，实际是想来打黑工，挣了大钱回国内慢慢消费。 在我的建议下，大家又多等了一刻钟，最后大巴在绝望中启动，缓缓驶出机场。导游暂时没有讲解，我们用各自手机分别给各自旅行社打电话，简单汇报了此情况。 出乎我意料的是，对方在电话只有冷冷的三个字回复：“知道了。” 韩国首都原词意为“汉城”，韩国政府为了打压中国汉文化对韩国的影响，有意而为之，循发音定名改称为“首尔”。汽车循汉江而行，可以瞥见前方市区矗立的高楼鳞次栉比，公路上小汽车川流不息，很有现代感。 此次旅游严格按照书面行程表进行，先走景福宫，继而去热闹的明洞。景福宫被称为韩国的“故宫”，建筑风格、围城外貌、匾额书法等都很类似我国故宫，走在里面，感觉地砖都差不多，没有太多异域感，“反认他乡是故乡。” 明洞位于首尔市中区，类似王府井购物街，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常。明洞的商品以中高档为主，大街两旁霓虹灯闪烁，尽现Tabby，M PLAZA、NOON SQUARE和美利来等大型购物中心的店招，附近还有乐天百货店、新世界百货店和很多综合购物中心。一溜小摊在卖各种水果，一问价，贵得有点吓人。旁边摆有不锈钢制的各式筷子，令人感到新奇：花纹精致，一头圆柱体，一头扁平，很有特色，于是买了八双不锈钢筷子作为旅游纪念。 韩国人衣着打扮都很讲究，女士上街必施淡妆，男士西装革履，举止优雅，几乎看不见蓬头垢面，衣着邋遢的油腻男，更无人到处吸烟和吐痰。他们说话习惯低声细语 ，街边垃圾桶已经分类，各方面都显得很文明礼貌。 第一个晚上在酒店睡的榻榻米富有特色，晚上室外降到零度以下，我们躺在榻榻米上感觉很暖和。不过睡到半夜，就开始觉得背脊发烧，如红薯在火炉上烤。我们南方人有点受不了，感觉口干舌燥，好几个人半夜起来喝凉水降温。上点年岁的男士前列腺多少有点问题，晚上起夜几次，抱怨腰酸腿疼，起床要用手使紧扶墙壁才站得起来。 旅行车上有一对坐在前面的中年夫妇，丈夫英俊高大身体健硕，很喜欢照相。大巴一开动他就开始拍摄，得意时，把照片展示给后面或侧面的团友分享，拍照技术和效果受到一致好评；妻子则漂亮健谈性格开朗，她在大巴车上问导游能不能有机会碰到电视剧《大长今》里面的演员明星，引得大家一阵大笑。她对近年播放的韩国电视剧非常熟悉，如数家珍，随口就能说出很多演员的姓名，连导游都自叹弗如。她趁导游休息时，就给团友们补充介绍最近国内流行什么韩剧，比如《蓝色生死恋》里面男女明星各叫什么名字，大致情节是什么等等，突然她指着窗外大呼“那就是电视剧里面镜头拍的地方！”引得大家都扭头朝外瞅同一个地方。大家都很激动，没想到一位中年人还像年青人那么“哈韩”，对韩剧明星那么“铁”，对故事情节记得那么熟悉，对此大家报以赞叹的掌声。 接着我们开始游览青瓦台，青瓦台是总统官邸，背靠一座孤山头，从表面上看不出工作重地戒备森严的样子，只有两三个保卫人员在值班。导游说韩国总统在任上保护简单，离任后加强戒备，大家明确他指的是许多总统下台都去了监狱。 一阵简单留影后，我们就去与北韩接壤的“三八线”，但普通旅游团不能走到跨线的地方，只能远远眺望，眺望远方绿色的树林和挂在极高旗杆上的国旗。 后面我们增加了一个来回济州岛的航班，济州岛相当于我国的海南岛，是国民度假旅游的圣地。因时间所限，就去了天帝渊公园，传说玉皇大帝的侍女吹着玉萧，腾云驾雾，下凡人间，曾在天地渊瀑布下形成的湖泊中沐浴洗澡，天地渊的山涧中石松密布，景色秀丽。 我们走了一小圈，觉得与中国黄山不在一个档次，可能只相当于四川成都的青城山，说不定还要小很多，甚是遗憾，觉得不如在首尔放几天自由活动更加实在。 既然到了韩国，一定要品尝韩国当地的特色美食，其中有一道人参鸡汤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选取稍大于鸽子的仔鸡，腹中塞满糯米和大枣及高丽人参，经长时间小火煨炖后，鸡肉软嫩滑爽，鸡汤鲜香浓郁，鸡肉蘸秘方特制酱料下饭，最后再喝汤。室外温度低，窗口玻璃布满雾气，人参的滋补温性似乎渗入全身毛细血管，让人周身舒坦。 高级一点的餐厅门口都有瓶装的拌饭佐料出售，里面有紫菜，海盐，味精等。来一碗干饭，把佐料洒在上面然后拌匀，加上一碟韩国泡菜，那味道类似成都古镇吃豆花饭的感觉，简直好吃得不得了！ 还有两天我们就要离开首尔回国了，就在这天下午，导游带我们去乘地铁，当时地铁对我们内陆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韩国地铁出于备战考虑，离地面很深，站台要下几节自动扶梯才能到达。看线路示意图，地铁线路密如蛛网呈辐射状，而且有的站分好几层。我们团一共三十多人，导游再三强调只坐三站地，他举旗走前面带路，我断后以防团友走失。 到了第三站，他带路下去我断后紧跟，出得地铁站便看到我们大巴在路边等候。大家依次上得车来，一一点数，反复点数，确认少了一名客人。一位客人举手说他的邻座没有回来，说他是一位年龄接近七十的老年人，戴黄呢子军帽，高个子，北方口音。 导游的确老练，沉思一下说，这位大爷一个人出来旅游且爱说爱笑，不太可能“跳机”，他那把年龄不可能找到地方打工的。一定是没有下站，一直继续往前坐了，不过这人实在不好找，只有等警察局的消息了。 我们只好开车继续去下一个景点游览，我与导游又拿出各自手机给各自老板汇报各自出现的问题。 第二天导游低声告诉我，收到公司转来的中国驻韩国大使馆的信息：这个大爷目前在中国大使馆里，没有任何危险。 这下我们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吃饭味蕾又能分辨出香味了。 次日上午，我们吃完早餐准备出发，大爷出现在我们大巴车上，导游让他先给大家讲讲这几天的奇遇。 大爷接近七十岁的样子，大高个儿，偏瘦，样子酷似电影《英雄儿女》里的那位师长，着军便装戴深黄色呢绒帽子，只是没有领章和帽徽。他微笑着拿起话筒，缓缓道来： “对不起大家了，拖各位后腿了！” 他的开场白就足以显示他曾是一位领导。 “我刚退下来，就想来韩国看看。我原来当过志愿军，与南韩打仗。战争年代是敌人，和平年代是朋友，过去我也到过“三八线”，不过是从北边过来打的。” “昨天是我的错，没有听清楚导游的话。我的右耳不灵了，当年炸弹爆炸受的伤，老婆经常骂我，说我听话从来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我出车厢，一下子找不到你们的影子，估计我比你们多坐了一站。幸好我身上有韩币和酒店的名片，我去路边召了一辆的士，要他去中国大使馆，司机恰好听懂了我的话。下了车后，我看见楼顶上飘扬的五星红旗，心里一下就踏实了，就像找到了自己的组织。门口有两个韩国军人挡住我，嘴里叽哩哇啦说一阵，尽是什么“施咪哒”，根本听不懂。我给他们说普通话，他们连连摆手，反正不让我进去。我就退回原路，路边草坪有一把长椅子，我刚坐下，感觉喉咙有点发干，我就走几步去售货亭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又回到座椅子上喝。我在想，如果实在进不去，我就找警察，我身上有酒店的门牌，上面有酒店的名称和地址。” “喝完矿泉水，我刚刚起身，突然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从使馆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文件袋。我迎上去用中文给她打招呼，她是中国人，一下子就听懂了！她很和蔼，仔细听了我的情况说明，马上折身让我跟她走。我们就从侧门进到大使馆里面，沿墙边一条小路来到办公室，里面还有两位年青人在忙碌。” “她对年青人说，来了一位客人，中午多准备一份饭菜。” 团友们都大笑起来 ，还有人鼓掌，就像听评书讲到最精彩之处。大爷看见大家都聚精会神，还想听下面的故事，就用手拍拍话筒，觉得麦克风音量有点低，给导游递了一个眼色让司机把音量再增大一点。 “吃午饭时，我先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我自己，我说自己抗美援朝回国后就在北京工作，现在已离休，享受副師级待遇。刚说完在北京的工作单位名称，接待我的那位女士直呼：天啊！怎么这么凑巧，我父亲与您在同一单位上班。” “真没想到世界这么大，他乡还会遇到故知。她们把我当作长辈，伯父长伯父短的叫，招待我吃京酱肉丝，还有棒子骨炖萝卜。晚餐后打了十来圈麻将，然后安排我住贵宾房，那可比榻榻米舒服多了！” 导游问大爷讲完没有，他要介绍景点了，大家都吼起来，不愿被打断，让大爷继续接着讲完。于是大爷接着往下说： “你们知不知道接待我的那位女士是谁，猜不到吧？是中国驻韩国大使馆公使夫人！” 大爷的奇遇讲得让大家很是解闷，简直比小时候听大伯讲意大利儿童故事《木偶奇遇记》还要过瘾。 大爷回到座位上后，导游接过话筒说，大爷的确是老革命，昨天他的国内家属给他打电话，语气很着急，难免言辞也欠客气。说大爷抗美援朝都没有走丢，偏偏去了韩国就走丢了，是不是有阴谋？还说大爷身体好得很，除了耳朵有点背，没有一点毛病，如果大爷出现三长两短，那不只是亲人的损失，还是国家的损失，要找导游拼命。导游叹口气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反正明天晚上就要回国了！” “大家出门已经一周多了，我都没有给大家介绍韩国的特色产品，韩国地方小，气候不好，富有特色的土特产不多。比起祖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我都想回国了！” 经过几天相处，大家都觉得这位中年导游富有极强的爱国心，且工作经验丰富，讲解到位，完全不像香港澳门导游一上车就推销，败了旅游兴致。现在要走了，兑换的韩币还完整地躺在钱包里，完全没有机会用，难道要原路背回去？中国人习惯礼尚往来，有了“礼物”才好往来，想到国内的父母和亲朋好友，还有生意上的伙伴，空手回去不太符合情理。于是大家主动要求导游必须安排仅有的时间购物。 导游表现出的样子很勉强，说他本不是导游，是旅游局的干部，因为这个团旅行社特别重视，才请他出山。他说韩国什么东西都不好，如果实在要找一个 “好” 字，只有人参不可替代。他建议各位干脆去机场买，既保质又方便。 导游看着大家投来极不情愿和恳求的目光，最后说：“这样吧，机场买可能时间紧，而且机场起码比外面贵三分之一。首尔只有一家的产品我认为可靠，我带你们去看看，如果运气好，今天还在营业。” 他拿起手机马上开始联系。 大巴停在一排类似厂房的门外，大家一涌而，机会难得，时间不容浪费。 这里人参品种多得炫人眼目，豪华包装尤其显得气派，就像国内中秋节的月饼，高级漂亮的外包装应有尽有。这个团里有几个国营改制企业的老板，人情应酬很多，有一个老板说，他此次来韩国，给他饯行的饭局都连续吃了两周，空手而归，实在不好意思。 一个团友先出手，然后大家就陆续跟着购买，韩币很快用完，就开始刷信用卡。 导游眼睛一扫大家大包小包，就大致估算出这一次告别狂购消费金额至少有二十万人民币左右。 导游开始催促大家不要买了，去机场时间有点紧了，买多了带不进机场。 当然他也不忘补充一句，如果安检有麻烦，他负责疏通解决。 很快大家到了机场，在导游带领下一一换取登机牌、托运完行李，然后各自与导游道再见，验照出关，我按名单顺序照例走最后。 我刚走到出关口，海关人员用手指示意我跟他去一趟办公室。他很礼貌地让我坐下，拿出一张表格让我填，内容就是围绕第一天“跳机”那两个人的相关信息，如护照号、签证号等，并用英文写一个客人在何时何地失踪的简要说明并签名作证。十分钟后，我站起来准备离去，一回头猛然看见整个墙壁上全是“跳机”的人头像，一共三排，一排十个，准确说有三十个。我们团跑的那两位还没来得及上榜，还属于“候补”队员。 登机口已经开放在催人登机，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一位团友从身后急匆匆赶过来，他问我看见导游没有，我说导游不可能进机场。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逛了一圈，我发现机场商店卖的人参价格起码比我们买的便宜三分之一，而且是同一牌子同一规格！” 这位客人是位集团公司的老总，游历过好多国家，见过无数导游，我觉得他评价这个导游的水平是最高的。2022年10月13日 作者简介：蔡进， 英语专业 ，先后从事教育、翻译与国际旅游。喜欢读书，喝茶，清谈和交友。微信号：cai 845402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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