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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俊明:恍惚的夏日,恍惚的策兰之黑(诗集《数星星的人》评论)

 置身于宁静 2022-11-02 发布于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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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集《数星星的人》序)

恍惚的夏日,恍惚的策兰之黑

霍俊明

玉珍,90后,白羊座女生。读她这本诗集,我想我并不是对一个90后诗人的解读,因为渐渐地大家都在讨论90后写作的集体面貌。而在我看来,对于这一代刚刚开始成长的写作者来说,更为可靠的还是个案解读。而对于女性诗人,我们又很容易在文本中试图找到那些与具体生活甚至隐秘情感相对应的那个“日常的人”。这种阅读心理不能完全避免,但是这种外在化的解读也容易囫囵吞枣或者喧宾夺主。

说到玉珍,见过两次面。

一次是在2014年在海南陵水的第三十届青春诗会上,另一次是在四川罗江诗歌节的暮色里。在海南的青春诗会上我印象最深的是很多诗人散会走后,剩下我和李笠以及玉珍。在大厅的阔大沙发上,玉珍似乎更显得孤独,她竟然失声哭起来。这多少让我们有些不知所措,身后是人工水池巨大的流水声。我给玉珍点了一份甜点,希望一个和我儿子差不多年龄的小姑娘不只会写诗,还要学会生活,学会面对人生的相聚与别离。

玉珍参加青春诗会的诗集名为《喧嚣与孤独》,说实在话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更像是来自西方小说的读后感式的命名(比如捷克著名作家赫拉巴尔的中篇小说《过于喧嚣的孤独》),而我更希望在一个年轻的写作者那里看到不一样的思想活力、精神质素和写作潜力。

这本集子里有玉珍写给英格褒·巴赫曼的诗,这让我想到的是炎热而恍惚下午时刻的策兰,想到策兰干枯孤绝的黑色一生。而巴赫曼因为烟蒂引起的大火而意外辞世……我想到了她生前的诗句——“在一切火焰中来去”。

很多人最初的写作必然伴随着阅读生活,这在以前手抄本的年代是艰难的,而当下的文学传播语境尤其是自媒体平台给年轻一代写作者的阅读与交流带来了空前的便利与自由度。显然,这样的阅读对于初学者来说是好事。尽管诗歌写作需要特殊的才能,但是显然阅读是不可或缺的。看看玉珍这本诗集,我们会发现阅读对玉珍的影响。诗集里光通过诗歌标题就可见一斑了,如巴赫曼、萨冈、索德格朗、赫塔·穆勒、梵高、维特根斯坦、阿芙洛狄特、叔本华、俄狄浦斯、叶赛宁、曼德尔施塔姆。对于写作者来说阅读最重要的是转化到诗歌和精神世界以及自己的血液中,又通过另一种方式转化为其他的东西。

整体上而言新近的玉珍比两年前参加青春诗会时更为成熟和全面,一个闪光的露珠已经渐渐汇聚成了植物身上的一条小溪。甚至在一个个刚刚成长的躯体内诗人过早地发出了关于虚无、孤独以及死亡的黑色叹息(《只有死亡像极了我的沉默》《深夜里死亡的白雪》《命大于宇宙》)。

黑白叠加,必然是岁月的遗照。

我想到多年来一直铭记的已逝诗人张枣的话——

就像苹果之间携带了一个核,就像我们携带了死亡一样。它值得我们赞美,讽刺在它面前没有一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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별을 세는 아이

实际上,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偶然性的碎片。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区别于其他人,但是当你和其他人一同出现在地铁、公交和电子屏幕前的时候就成了集体复制品。这在一个技术化的时代更为显豁,也许诗歌能够在真正意义上维护一个人的特殊性和完整性,尤其对于女性而言——“女性只有在重新获得自己被去除的能力,重新发现完整和重新投入女性感情中令人神往的良心——那种说不上熟练的本能时,才能够变得完整(温德尔)。

诗歌必然是确认自我的有效方式,而在玉珍这里确认自我的方式却有着某种特殊性。这不仅与我刚才所提到的阅读生活有关,更与她的生长环境、家族履历以及现实生活密切关联。

玉珍曾经在微信里给我发过她湖南乡下的院子,我看见有几只土鸡出现在了画面里,天空是蓝色的。由这个寂静的院子出发,我们再来阅读玉珍的诗就有了一个可靠的精神背景。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乡村”“家族”“乡土”甚至“乡愁”就在写作者那里获得了优先权甚至道德优势。我们在新世纪以来遇到的这种类型的诗歌却如滚滚落叶——不是太少而是太多,而且更多的是廉价的道德判断与伦理化表达。以此,再来介入和评价玉珍与此相关的诗歌,我想说的是这类诗歌的要求更高且难度更大了。玉珍在这类诗歌中有某种“发现性”,这至关重要。这种精神性的自我确认作为玉珍这样的年轻女性很容易在身边事物那里找到对应,而最近乎本源的则是家族,尤其是父亲和母亲。我们已经不能在诗歌中再为我们的乡村父亲的耳朵上架一只代表了时代进步和农民新生的“圆珠笔”了。那么,该如何在乡土和家族中重新确认自我,重新发现只属于自己的父亲母亲而又具有某种程度的超拔、提升和普世性空间呢?

  在这方面,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是《古希腊壁画圣女像》《宁静》《田野上的皇后》《父亲与寂静》《在我出生之地的大树下》《一枚黄豆》。在《古希腊壁画圣女像》中,这一西方化的题目似乎与“中国生活”无涉,但是玉珍最终呈现来的却是极其“中国化”的生活。乡村的陋屋,燃烧的木柴,家族的贫苦,母亲脸上的微光所构成的画面我们在同类诗歌和小说中时常相遇。但诗人将之与遥远的西方意象衔接起来就有了一种张力的悖论,西方圣像与中国生活发生了不可思议而又本质性的关联——“母亲是田野上的皇后”。在这里我们想到了当年郑敏的那棵“金黄的蹈束”。收获与疲竭共存,伟大的时间也必然有伟大的痛苦。《一枚黄豆》中玉珍写道了死于五岁的小姨。盛大的秋天与一枚可以忽略不计的黄豆,一个五岁孩子的夭折与残酷亘古的时间,这种较量的结果可想而知。玉珍在乡村生活那里找到了“空无感”,当年的海子写作,今后还会有人续写,因为空无是乡村本相的一部分——这既与生命的时间性体验有关又与城市化时代的乡土遭际命定性联系。在玉珍的部分诗歌中,我发现了她与乡土世界的生命性关系,这体现在她能够将身边之物“身体化”“生命化”,比如“秋天的遗体”“一片田野的头颅被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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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珍这里,她有确认感,相信纯真的爱情,相信美好和善。这成了诗人的梦。而爱丽丝也只能是一场童话的梦游与白日梦的冲动,有梦想的人也必须能够承受现实失眠的痛苦。玉珍在诗歌世界中是一个精神成人,与之成长相建立起来的是宁静与不宁,此外还有怀疑、诘问与否定。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过早地让“悖论”进入自我的诗人。如此,确认和诘问一同出现在玉珍的文本中——“大片的美从枝头坠落”“骨肉已朽,回忆令人发愁”“失去又得到的故乡”“多熟悉啊,可又多恍惚”“孤寂的山坡长满蔷薇和铃兰”“那些过去就像昨天”“高粱地里长出火车”“秋日盛大,荒凉盛大”“我爱上独处很多年了”“摩擦是温度的母亲,最后的梦是灰烬”“我在这冷中 / 转眼穿越了青春”“更多无法触摸的事物来自永生”“真悲惨啊!因为美”。这种拆解和对抗、共置与摩擦使得玉珍的诗歌具有了很多异质性甚至互否的声音,世界在优美的猫步中,送来太阳那巨大的狼眼”“那些神一样的存在 / 浇灌了穷人的头颅”“我想一生要是总这样就好了 我不知道一生能有多少这样的自由

青春如水的年岁玉珍却提早与那些灰暗冰冷坚硬的石头相遇。是的,一个小女孩可以筑沙为塔,也可以因为一粒飞进眼中的沙子在风中抹泪。前者非常人所能,后者是世间本性,能够成为前者的是发现了一道法门。

而我在追问的是,为什么在玉珍的诗歌中也频频出现“时代”“祖国”“脚手架”“现实”等这些更贴近当下的关键词。“见证的诗”在这个时代是变得更为容易还是更为艰难?

玉珍在诗歌中一直倚靠着一棵大树,大树下的人曾经诗歌孩子、少女,如今慢慢长大,而乡村的时间近乎终结。有的倚靠之树已经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曾经大树下的土地如今是新时代闪亮的铁轨穿过。那么,玉珍的这棵诗歌之树呢——“我永远不可能完全回去了”。在乡土中生活又被连同记忆拔地而起的诗人不能不产生不解、疑惑甚至愤怒——“他们造出了另一栋房子 / 另一个广场与公园,另一个开发区 / 他们吃掉了我的田野和包谷 / 用斗鸡般的推土机 / 将我开花的山坡剃成了光头。是的,有时候诗歌的“非虚构”更有力量。

我听到了寂静——白色的,失去般的寂静”

青春如恍惚的下午,如多年前策兰黑色的牛奶在夜里喝下去的艰难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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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俊明:

1975年生,河北丰润人,文学博士后,诗人、评论家,现任职于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中国现代文学馆首届客座研究员、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著有《尴尬的一代:中国70后先锋诗歌》《变动、修辞与想象:当代新诗史写作问题研究》《无能的右手》《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从“广场”到“地方”》《中国诗歌通史》(合著)《文学现场对话录》(合著)等。诗集《怀雪》《一个人的和声》《批评家的诗》等。主编《中国好诗》《诗坛的引渡者》《百年新诗大典》《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年度中国诗歌精选》《年度中国诗论精选》等。曾获《山花》2015年批评奖、《人民文学》《南方文坛》年度批评家表现奖、《星星》年度批评家、《诗选刊》年度批评家、《南方文坛》年度论文奖、《扬子江》诗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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