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强子跟我是打小长大的玩伴儿。 虽然后来生活让我们各自走上了不同的路，但并没有扯断我们之间的交往。我每次回老家的时候，必定去他家里坐；他上县的时候也一定要来我这里谝。我虽然挣着吃不太饱但也饿不着的教师工资，终究比他在土坷垃里头刨腾能强些。他高中不念书后，回家务农，娶了媳妇，不几年又有了娃。生活就像三级跳连得一步紧一步，逼得他得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忙乱。地里的庄稼卖不了几个钱，他也种菜，也种瓜果，但要维持一个老婆两个娃的生活，还是有点紧巴。他得空的时候，就打点儿小工，做点儿小生意——夏天卖瓜，冬天卖菜。而且，还开过两年小饭馆。这样说吧，反正是啥能挣钱就弄啥，我所知道的，就是他永远都是忙忙碌碌干活的样子。 ——我们俩每见一次面，我都发现他有明显变化：人更黑瘦了，皮肤更粗糙了，头发老是乱蓬蓬的，里面藏满了土渣。面容跟他的实际年龄，差了不少岁。 过年的时候，我们单位一般会发点儿米面油和干菜之类的。家里我们俩人又吃不动，我就每次去他家的时候，提几样子。他们两口子，总是一副很感谢的样子，倒叫我有点不舒服。——两个孩子读中学之后，他都送到了县城学校。在县城学校上学，就得有家长陪护，操心给做饭，同时监督。他媳妇就得过来专职操心俩娃，上不了班了。他们在西街租了两间民房，做饭睡觉娃做作业。住在县城不比在自己家里，吃饭穿衣睡觉包括上厕所，都是要掏钱的。加上娃周末要去补课，费用更大了。我提点儿米面油之类的，好歹他们一段时间就可以不用买了。 有时候，我就叫他出来，一块儿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上，叫几个凉拼，要几瓶啤酒，我们哥儿俩好好地闲谝一通。各自把自己心里的憋闷释放一下，再各自给宽个心，鼓个劲儿，加个油。他很享受这个时刻，我一样也很享受——我希望他的辛苦能在这个时刻放松一下，好让他有个喘息的机会。 人嘛，真是各有各的难场。钱紧的人，每一步都被钱捆住了手脚。钱不紧的人，却有别样的苦恼。反正吧，人生好像就是不时地被苦恼纠缠着的。 这样的夜晚，在我们平常的日子里，有过很多很多次。它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了。 两个孩子考上大学之后，他的压力并没有减缓多少。俩娃的学费，不是个小数字。生活费，一个娃至少一个月一千五，这都是硬扎扎的，不能打折。——他的这些情况，我很清楚。说实话，我都替他着急，替他盼着俩娃赶快工作挣钱，好让他能歇口气儿。 前年，村子里拆迁了。强子家四口人，按照政策能给赔付二百多万，还有一套安置房。听了这个消息，我打心眼里替他高兴。——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他们两口子那一天来县上的时候，到我这里坐，神情完全不一样了，很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他们说打算买个车，原本说是这一辈子看相都过不上有车的日子了，没想到碰到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遇到了村子里拆迁。 这个，我极力赞成。我说：“你俩人辛苦了一辈子了，也该好好享受享受了。” 拆迁了的村子里，大家各自东西，都先在不同的地方租了房。关系好的，还是经常会这里聚一聚，那里聚一聚。给人下了一辈子苦的村里人，忽然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简直都给乐傻了。真有人不知道咋办了，呆坐在家里犯愁。 强子买了车，但不是我给建议的十来万的车，而是快三十万。作为好哥们，我给他说了，车就是个代步工具，咱又不开公司又不办企业，十来万的就可以了。赔那么点儿钱，俩娃买房也就够交个首付。还不得给自己的留点儿养老钱么？再说了，拆迁后不比原来了，吃穿用，没一样不花钱的。兴许，将来的日子更要注意呢。 我的这些话，强子 大概是没有听进去。他说村里别人都换车换房，有的还换了老婆——村里好几个都离了婚，重找了媳妇。他们很多人现在啥也不干了，一天就是在一块儿吃吃喝喝的，晚上耍一通宵，白天十二点才起床。 那一次，强子非叫我也回去参加一下他们的活动。现在，大家都有钱了，只有我这个拿死工资的，成了里面最穷酸的一个了。我倒不觉得什么，他们明显说话干啥的语气不一样了。叫服务员的时候，是扯着嗓子喊的，完全就是一副大爷的神气。点东西，也是只点贵的，不点好的。我看了，都觉得肉疼，可他们眉毛也不动一下。“如今有钱了，咱们也该潇洒潇洒啦！” 我很不适应他们这样的活动氛围，太闹，太吵，好像被钱烧得要爆炸一样。其他人我倒不是很留意，我就发现强子彻底像换了个人似的。原先出来吃饭扣扣索索的人，现在也是吆五喝六地嚷着。——原先我们俩吃个凉拼喝个啤酒也就四五十块钱，他都觉得老叫请他都很过意不去，现在二三百的菜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而且，他频频发动劝酒活动，活跃的很。坐在他跟前，我简直有点不认识他的感觉了：休闲西装，耐克运动鞋；头发明显是在哪里给精心做了的。真是人靠拾掇，他一下子显年轻了好多岁。可是，高颧骨，浓眉毛的他，即便穿上这么讲究的衣服，叫我看起来，骨子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我很纳闷的是：钱真的能让一个人的心理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那天晚上跟他们活动之后，我琢磨了好长时间。强子媳妇也跟我说过，说我们俩一直关系好，叫我把强子好好劝一下，钱要紧着花，事情还多着呢。可是，几次的明示暗示，强子似乎都没太在意，我还不能太说什么了。 这之后，他们还有好多次活动要我去，我都找借口推脱了。我感觉，自己跟他们已经不是一个频道了。他们说话的口气变了，做事的风格也变了，变得我很适应不了。 很多人就是这样的：能跟你一块儿坐在露天地拼凉品喝啤酒吃手擀面，却不能和你坐包厢里喝白酒吃麻辣鱼。  |
|
|
来自： 新用户3134eDv6 > 《待分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