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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金平 | 孝心不能等 (散文)

 金鸽子文艺 2022-11-03 发布于安徽


孝心不能等

文 / 覃金平  

(安徽黄山)

2022.11.03

百善孝为先,孝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孝顺父母是做人的天性良知。

少小时,不知何为孝心,也不懂啥叫血缘?只是觉得那是生我养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的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最爱我的亲人。“您可以看不起我,不把我当个东西,但不可以对我父母不尊”。倘若父母被人欺了,即使我打不赢,冲上去咬也要咬他(她)一口。

长大了,依然懵里懵懂。

当兵的那些年,身在西南边陲,时常惦记父母:“身体还好吗?不要太辛苦了。”虽然“此致,敬礼”不多,但我明白,父母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步入社会后,每逢春节,总是早早地备好礼物,携同妻儿往家赶。虽然清贫,农村不如城市氛围浓烈,但能陪在父母身边,心里踏实。忽然有一天感到应该给父母做点什么:接他们来城里住几天,当回“街上人”;带他们坐一回飞机,到上海、北京去转转;给他们买两件新衣服……,等等。殊不知,父母已经老了,走不动了,甚至于不在人世了。正如一位好友在朋友圈里自语:“我把最好的脾气给了热爱的事业,把最差的脾气给了自己的家人。他们是我最亲的人,不管怎么折腾,都不会离开我。可我忘了,他们会老……。”

47年前,母亲积劳成疾,手术后未完全恢复,发病离开了我们和辛劳一生的家。我爱人有这样一段回忆:那时我是赤脚医生,婆婆(之后的称呼)第一次发病是我去处理的,最后一次不巧正赶上我去屯溪,给生产队买拖拉机零件,“双抢”急着用。在去车站前我拐到医院,兄弟几个正在扎担架,说是医生让回家了。看着全身浮肿的婆婆,我泪水糊住了双眼,怎么会这样呢?五月份从胡乐古田医院手术回来后不是还出工的吗?事后生产队的人告诉我,婆婆手术后恢复的还好,但她太要强了,忙着挣工分。那天队里割草沤肥,她挑了满满一担青草过沟坎,但没跨过,就这样倒下了,再也没能站起来,年仅54岁。其时,我在西南某部服役不过半年,五天后才赶到家,不说尽孝,就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看到的只是后山上一个微微隆起的土丘,时不时地有几只乌鸦,扯着沙哑的噪子,“哇…哇…”地在低空中盘旋。

跪在墓前,虽是夏日,却那样的冰冷,我想念母亲:在儿子生日时,悄悄地往稀饭锅里放两个鸡蛋。要知道,那是家里用来换油盐的钱啊;儿子生病时,白天黑夜地守在病床前,不会看体温剂,就时不时地用她那干涸的嘴唇亲吻儿子的额头;半年前,儿子当兵离家时,母亲颠着三寸金莲赶到新兵集结地,一遍又一遍地叮嘱:要争气,要照顾好自己……,儿行千里母担忧。可儿子对母亲的孝心,却从此停留在了1975年7月13日那个生死两别的日子。

母亲出身贫寒,大字不识,还裹着个半拉子小脚,但她明事理,时常告诉我们:“没有文化就没有出头的日子”。村里半大不小的孩子,大都留在家里给父母当帮手,可母亲却宁肯自己吃苦,硬撑着送我们几个上学。尽管十年浩劫,学校也不正常上课,但她不愿让儿女像她那样再当“睁眼瞎”。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了不让当时的四个孩子饿死,母亲每天和男人一样,到处开荒种地,上山挖蕨根、葛根,冲锤、浆洗、晒干后制成淀粉,掺上萝卜、青菜,煮成面糊糊给我们充饥。一次在水碓房冲锤蕨根时,由于长时间蹲跪在碓窝前,劳累、饥饿加体虚头晕,竟一头栽倒在碓窝里。高大的涡轮借助水势,依然不停地转动,“嘎吱…咚…;嘎吱…咚…,”一下、二下、三下……,几十斤重的石锤连续砸在母亲的身上,险些丢了性命,从此落下了严重的腰椎疼痛。

母亲的一生是短暂的,说不上伟大、革命的一生,但却是无私奉献、吃苦耐劳的一生,为了家人的生活和儿女的成长,一辈子辛勤劳作,在她的意识里,儿女是身上的一块肉,只有抚育、呵护、疼爱的义务,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母亲走了,她是被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垮的……

父亲是湖南常德石门人,三兄弟中排行老二,解放前逃难流落到了徽州,与生长在歙县石潭的母亲成亲后,落户到了旌德新桥农村,之后生根、繁衍,逐渐有了我们覃姓一家。

父亲不到二十岁来的徽州,讲不来歙县话,也不会旌德话,倒是湖南口音一辈子没丢,日本念儿(er)本,湖南为浮(fu)南,没有叫毛(mao)得,老婆称堂客,解决矛盾叫盖(gai)决问题。母亲老家的石潭、白杨一带,是徽州有名的“竹编之乡”,父亲是在表舅的带领下步入社会的。表舅做篾匠的多,父亲就拜他们为师,当了几年学徒,学了一手篾匠手艺,一个客边人才在徽州有了生存之基。

早年我家没有房子住,用流离失所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直到六二年,才在通往县城的马路边上,盖了几间干打垒的茅草房。那时候的房子简陋,用不上钢材和水泥,劳力、木料是父亲做篾匠置换和上工的工钱买的,盖房子的茅草则是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日复一日地从山上割回来的。吃够了流浪的苦,为了有一处自己的房子,父母何止脱了一层皮?房子盖起来了,无疑又欠下了一屁股债,沉重的负担压在父母身上,整整背了十多年,压的父母始终直不起腰、透不过来气。

好在父亲手艺精湛,皖南山区竹子又多,尤其是毛竹,但凡经过父亲的手,就成了薄如纸张的篾片和细如面条的篾丝。经过编织,各种规格、大小不一的生产和生活用具,如:地毯式的稻廉、装稻谷的箩筐、挑土用的粪箕、凉晒农产品的园盘等各种竹制品就完成了。尤为讲究的是各种精美竹器,用料考究,做工细致。如:一年三节挎在手腕送礼用的小竹篮、七大蝶八大碗的送歺盒,小媳妇存放针头线脑的园托盘,挂在墙壁上用作装饰的篾画等等。紫的、青的、淡黄的、暗红的竹条相互搭配,编织成各种萌态可鞠的小动物图案、“五谷丰登”、“六六大顺”和牡丹、向日葵等多种文字、花状图形,叫人爱不释手。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祖传工艺的流失,手工制品越来越为人们所珍视。我经常想,倘若父亲在世,其亲手制作的竹器工艺,哪一件不是稀少的竹编工艺传承,他老人家又何以不是国家级、省级竹编工艺大师。

父亲一生带过两个徒弟,大的叫仕友,小的名花子,虽谈不上名师出高徒,但两个徒弟都很勤奋,手艺不错,口碑也很好,一年到头也总有上不完的工,但与出自父亲之手的“么什”(竹器)相比,自然还是缺少一点鲜活和灵气。我有兄弟姐妹六个,遗憾的是竟无一人继承父业,父亲吃苦一生的篾匠手艺,最终在我们这一代断承了。我家人口多,即使是六十年代初的自然灾害时期,父母也是想尽一切办法送儿女上学,为的是让我们出人头地。尽管母亲是“歙南人”,能吃苦,跌倒了都要抓一把土,但那毕竟是生活所逼。家里张嘴的多,做事的少,一工(父亲)一农(母亲)的家庭组合,无疑为我们覃氏一家的生存,渡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父亲为人忠厚,老实本份。离开湖南老家后,除了偶尔让我写封信以及与几位同行表舅有些接触外,基本上无亲戚交往。1978年底,我当兵提干后的第一个探亲假,陪同父亲回了趟阔别三十多年的湖南老家。这也是父亲“少小出门老大归”的第一次省亲。父亲见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大伯、姑姑、叔叔及侄儿侄女们,自然是抱头痛哭。万没想到当年躲壮丁不过二十来岁的老二,竟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次日,家人领着父亲和我去上祖坟,逐一给爷爷、奶奶和逝去的亲人上香、磕头,祈求先人在天之灵保佑子孙平平安安。昏昏噩噩地过了两天,我要归队了。送别的老老小小,行走在乡村小路上,排成了一长串。我转身面向各位长辈和亲人,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父亲一别三十多年,我这一去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亲人安康。虽为一闪之念,却不幸被我言中,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我却再也没有回过湖南老家。不说上辈,就是平辈,也有不少已不在人世了。

步入新世纪,父亲年纪也大了,手艺做不动了,闲着没事,但人怕孤独,加之离县城又近,就买了个板车,学着菜贩子在县城的农贸市场找了个位置,零售蔬菜。一班老头、老太太挨个排开,叽叽喳喳,东扯葫芦西扯瓢,时间过的也不慢。到了收摊的时候,卖不完的菜,老家称“菜脚子”,就一股脑地拿回家。一天最惬意的是回到家后,抖出几张皱了巴叽的炒票和一把分值不一的硬币,一张一分地数,数好后又装回布袋,作为第二天倒菜的准备金。开始几天,钱袋里还有几张十元、二十元的大票子,未出十天,就基本剩下了一堆硬币和毛票。父亲没上过学,除了名字,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给别人家上工,就在纸头上画一个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符合,代表东家的名字。一个工就在符号后面画一个“○”,半天工就画半个“○”。这种计帐水平用来记工尚可,小贩子卖菜自然是“别人能赚钱,他能倒贴钱”。但盈亏不重要,追求得是那个过程、环境和氛围。

几个月后,父亲又放弃了卖菜。看到街面上要猴、打汽球的“把戏”很来钱,就抖出平时积攒的钱,去文具店买了支汽枪,配上汽球和气筒,自己动手做了个马架,在一处街角摆了个小摊子。虽然每天经营的时间长了,但还是亏多盈少。之后,不知是谁给他出了个歪主意,把汽枪的准星搬歪了,结果瞄的越准却打的越偏。但这种歪点子很快就被人戳穿了,别人也就再也不到他的摊子上来玩了。可谓“偷鸡不着反倒蚀了一把米”。

(网络配图)

2002年7月31日,母亲辞世27年后、82岁的老父亲离开了我们。得知噩耗,我丢下工作,携带妻儿,回旌德老家料理父亲的后事。按照习俗,老人谢世后要等老家的亲人过来吊唁,从石门到旌德,坐车赶路,再快也要三天后才能出殡。不合时宜的是,8月2日,正是儿子高考提前批次的体检时间。权衡左右,不孝的儿孙还是请老父亲做出了让步,提前一天上了山。之后,我们一家三口,臂戴重孝,途经芜湖,前往合肥。此事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可我心里依旧是个疙瘩。为了子孙的前途,虽然老父亲可以理解,但逝者为大,毕竟违背传统习俗,不孝啊!

父亲去另一个世界寻找母亲了。尽管生前常拌嘴、吵架,我们还是将二老合葬到了一起,希望久别之后的父母,在阴朝地府能够和好如初,和睦相处。

母亲走得早,父亲的生活显得孤单,但一辈子没有给儿子提过任何要求,去世前半年,曾让姐姐、姐夫传话讲了三件事:一是一辈子生活在黄山脚下,却一次都没上过山;二是芜湖离家不远,这既能开汽车,又能跑火车,还能开轮船的长江大桥是怎么建起来的?三是广播、电视经常讲,西递、宏村是世界文化遗产,可这遗产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呀?父亲表达的不像我这样顺溜,但三件事合在一起,也就是想到黄山、芜湖和黟县去看看。其时,我在区、县政府担任主要领导,抽点时间、或利用节假日,陪老父亲去走走、看看,实在是太简单、太容易的事了。可我却未能重视,只安排姐夫陪同父亲去了一趟西递,芜湖长江大桥和黄山风景区则始终未能成行,总认为来日方长,岂料世事无常。

“子欲养而亲不待”,悲哀啊!

父母养儿小,儿养父母老。母亲过早的离世,我似乎懂了点什么?可27年过去了,父亲也离开了我们,我却依然糊里糊涂,没有真正明白!

前段时间,从泛黄的书堆中看到《读者》的一篇文章。一位中年妇女来到照相馆,请师傅上门为其拍张全家福。商定事宜后,师傅就日复一日地等。一周过去了,没有消息;又一周过去了,还是没有音讯。热心的师傅便按中年妇女留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遗憾的是,那位中年妇女哽咽着说:“不用了,老母亲几天前已经去世了。”话音未落,照像师傅的热情已经降到了冰点。

至此,榆木脑袋方才醒悟:“孝心不能等。”你不知道不幸和明天、幸福和意外究竟哪个先来?(2022年7月31日于黄山屯溪)

作者简介:覃金平,男,安徽黄山人,本科文化程度。1974年应征入伍,1991年转业地方工作。爱好新闻、散文写作,曾与他人合著散文集《黄山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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