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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如歌,最难忘的是故乡

 乡土天下 2022-11-03 发布于广东

本文作者:曾喜武   编辑:令狐公子

有句老话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的老家叫逆水村一一这个富有诗意哲理的名字,一直让我好奇与自豪。        

我出生在邵东县火厂坪镇逆水村。老家为何叫逆水村?没人说得清,为此我曾亲自踏遍逆水村的山垅沟溪,询问村中长老。考证为:无论你走县道从火厂坪向逆水村走,还是从高楼石屯营方向往逆水村走,或是从龙公桥向逆水村走,你身边的小沟小溪都跟你逆水而行。就是说,逆水村地势高,水向四边外流,进村的人皆逆流而行,故得雅号“逆水”也。

小小逆水村竟然还是资水(桐江)流域与湘江(蒸水)流域的分水岭,去火厂坪方向及去龙公桥方向的水流分别是桐江的支流并都归入邵水,属资江流域,而去石屯营、高楼的水流以及岩背底、天补冲的水都汇入蒸水,属湘江流域。

逆水村给外人最深的印象是,村子东西两头各有一道“村门”,它们是县道X015穿渠道大坝而开的洞门,远望如古城门。高中学文科爱好文史的我,每次回乡从中穿过,总会感到一种强烈的历史感。

逆水村西头的村门    摄影:陈胜乔

逆水村西头的村门高大雄伟,通体用青石砌成,坚不可摧。出此门西去五里,传说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屯兵处,原名“石头塬”,属野鸡坪镇地界。咸丰六年(1856)天京变乱后,石达开率十万精锐之师离京远征。咸丰九年(1859)5月,石达开主力至湘中宝庆府,与湘军大战70余日而不胜,改走东安。咸丰十年(1861)10月,石达开由原路北上湖南西去四川,途经“石头塬”(今石营小学东边的一座山),因长途跋涉,兵马困乏,部队便在此休整。修整期间,31岁的石达开以青石筑台,唱七天戏鼓舞士气。

据当地老人介绍,石达开亲题“石屯营”三字刻于辕门旁巨石上,大军移营后,当地人将“石屯营”三字凿在石头上。“石头塬”从此改名“石屯营”,但人们口头上仍叫它“石头塬”。

石达开屯兵“石头塬”时,逆水村还没有“村门”。这不禁让人遐想,要是逆水村当时就有这两座村门,石达开或许会选择在逆水村安营扎寨,依靠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确保大军安全。而逆水村也会因此增加历史底蕴。

从东头的村门进入逆水村,就是逆水坪。以前大队(村)在这里开设商店、碾米机房等,还有摇把电话,是本村经济中心。其不远处有一口井,四季清泉翻涌,水量大且洁,是附近三四个村庄几百人饮用及洗衣的好水,路人也常绕道去捧水解渴或捧水洗把脸,那甘甜那清爽令人难忘。

逆水坪旁边有两口水塘,塘里的水主要源于井水。井水经年不断,塘水溢出,向西北流去成为一条小溪,串起天露塘、荷叶塘、匣子塘,再经圈塘流出村外汇入桐江。

逆水坪旁边的池塘  摄影:陈胜乔

伴小溪而行是一条从东门而入的村道,拐向西北方向从圈塘北岸不远的学古堂出村,进入外村的黄家屋。老大队部、学校、曾氏世德堂,均在这一地带,曾是村经济中心带兼景观带,也是我儿时的主要活动空间。

从村道走过匣子塘,就到了我出生的世德堂。屋后的祖坟山与祟德堂左右石山及高峰岭连绵。童年的我每天都上山放牛,感受春夏秋冬的山景与乐趣,如摘叶泡、映山红吃,采野果或蘑菇,用弹弓打鸟或打树杆比赛,爬树,掏鸟蛋,树下找野鸡窝捡蛋,还捉住过正情痴痴地孵小鸡的母野鸡呢。还跟放牛娃们在山里学大人样修小水渠,开地种辣椒枷子等。这些个地方,就是我儿时的乐园,为我饥寒的童年少年平添许多快乐,也养成我乐水喜山的终生习惯。 

令人惋惜的是,大队七十年代末响应“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号召,调集全大队劳力到世德堂来,开灶做饭,架广播办公,一时间人声鼎沸,把屋后山体的大部分开垦成为梯田,害我不能重走儿时的旧地了!但近一二十年,梯田也没种稻改种树了,还长出杂树野草,算是退耕还林啦。但终归地形和植被都改变了,再不是儿时的记忆。

村南岩背底组大岩石下,也有一股清泉,水从石缝泌出,叮咚作响,岩洞不深但凉爽,常有人到此纳凉。当地人把泉眼叫做“岩”,所以有岩背底这一村子名。

村西北端有座山叫高峰岭。山不高但植被丰茂,位于火厂坪、高楼、龙公桥三乡搭界处,一座山三个乡各占一部分。

东南山麓有座曾氏祠堂,是个三进两厅两厢的砖木四合院,有戏台水井,庭院精致,四周林木葱茏,鸟鸣蝶飞。据高峰曾氏族谱记载,明初,曾子60世孙曾浨自江西永新迁到这里,至今500多年衍20余代,已在高峰袓山一带发展成世德堂(曾家老屋)、崇德堂、毓桂堂、毓德堂(羊古坪)几个村庄,迁衍出村的有洪家坝等聚居地。高峰曾氏在逆水村人数较多,算是望族了。这支曾姓就以高峰岭命名。从高峰岭到祖坟山、世德堂一带,山叫曾家山,田叫曾家垅,村叫曾家屋……,处处有高峰曾氏的印迹。

逆水曾氏名的高峰山  供图曾喜武

我出生的世德堂(曾家屋),原为三进锁型大宅院,以前正月耍狮舞龙,世德堂能同时出动舞狮队与舞龙队,可谓人丁兴旺。听老人讲,村落北边及西边曾有前人种下的古树林子,有几人合抱那么粗,绿荫蔽天,百鸟和鸣,可惜的是,它们都在大炼钢铁时被砍尽烧炉。

在逆水村,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曾家屋有一位老书记,他幼时丧父,十三岁下煤窑挖煤,终日泡在水里,落下风湿性心脏病。虽然读书不多,但努力上进,不但能说会算善唱戏,还懂中医。十七八岁担任土改队长,二十岁入党,历任社支书、村支书、厂支书凡三十余年。乡亲们叫他老书记,是因为他担任村支书的时间长,其实他并不老,八六年病逝时才五十三岁,留下不到五十岁妻子继续辛苦撑起,带着七个儿女艰难生活。

这位老书记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去世时,我们兄弟姐妹尚小,母亲一个人要养活全家八口人。即使如此,我们还是都长大成人。父亲生前教育我们兄弟姐妹要爱党爱集体。父亲有两句话我记得牢:“上半夜想自已,下半夜想别人”,“文没人借你一枝笔,武没人借你一杆枪,谁会理你!”。八十年代中后期,生产队在八爷、牛晚晚还有良哥哥等人带领下,以种田为主也搞些多种经营,如种桔园,烧石灰,还板车出租,后来耕田的拖拉机也承包搞货运,算是村里收稻谷多,经济实力强的队,但我家人口多而劳力少以致工分少,口粮远不够吃。依靠生产队这个集体大家庭,我们虽饿但还是都长大成人。有两件小事还记得。一是队里学习室地面搞石灰拌土冻地,搞得平平的,小我三岁的大妹(也就不到十岁吧)拿根树枝把还没干的地面划了几下,我非常生气打了她;二是崇德堂队长刘根生同我队队长八爷比摔跤玩儿,我冲上去帮八爷打对方,边打边说:“不准你打我公家的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逆水村利用高峰祠堂的宅院及土地,办了个园艺场,在祠堂四周栽种梨、桔、苹果等水果。园艺场满目青翠,花香果甜,成为村里住房最好、风景最佳的地方。后来农村搞承包制了,园艺场慢慢垮了,祠堂也没人管理,以至垮毁。逆水的、洪家坝的,还有外地的曾姓人,也就失去了宗族亲情之所托,好在还有世德堂祖屋后面的祖坟山。

童年记忆里,最难忘的是到村里的池塘、小溪里捉鱼摸虾、洗澡嬉戏的时光。

逆水村是大村(以前叫大队),以前的逆水学校是完全小学兼办初中班的,周边平华村、向阳村的人也在这里就读。这三个村合一起称逆水片。大队部也驻学校,学校操场是村和片的大会场及文化中心,以前常在那儿放电影及举行文艺、武术表演,都免费,人山人海,还发生过打群架的事。 

从我家去村里的学校要经过荷叶塘。夏天满塘荷叶荷花惹得我们去摘去玩。荷叶塘里的水满后,流向匣子塘,是无名小溪的一段,出塘水口上有一石拱桥,也不知何人何时所建。好看好玩极了,坐桥边石拦磴上,远望塘里荷叶莲花,近看桥下潺潺流水,有小鱼小虾时起时伏,有一种叫匍沙婆的小鱼好捉好吃。清风徐来,又凉又香。兴致来了,跳下桥耍起水来,藏于桥下,待有小学生过桥突然捧水洒他身上搞乐。对方并不生气,喊声好凉快哟也下桥来凑热闹了。冬天塘水结冰好厚,小心翼翼地踩着冰走向塘里玩。现在想来倒后怕了! 

荷叶塘不远处的石拱桥   供图:曾喜武

而我最多去的是老家边上的匣子塘,是上接荷叶塘流水,下接圈塘的一个较大的塘,流水不腐,水质比屋面塘、还有洋古坪的那口哑巴塘好多了。水底长一种叫蔑花丝的水草,形如竹蔑,表面绿光油滑,随水摇曳。我们边游水边扯水草玩儿,有时也扯去喂鱼喂猪喂鸡鸭鹅。

匣子塘的水灌溉的是一个平坦的田垅,应该有几百亩大,这在我们这个丘陵地区是不多见的。主要是学古堂生产队的田,也有大绪堂队的一部分,世德堂队只有小部分。所以匣子塘就由三个队共有共管,但具体则是轮着管,轮着的队可以养鱼。每到干塘捞鱼时,要用水车花几天才能把水车干。附近村庄的人都来围观,也趁机捡些、捉些、甚至是抢些小鱼虾螺回家吃。

其实我所在的世德堂队小水塘却不少,每户每年可分到一口塘养鱼,年底干塘,卖鱼的钱交公家外,还能剩些自家用,也留些鱼虾螺蚌自已吃,吃不完制成鱼干来年吃。鱼是小时候吃得最多的肉食,但也不是能常常吃到。都说吃鱼补脑,我们在饥寒中长大,却还是有较好的体质和智力,也许跟吃鱼较多有关系吧。

也不知什么原因,匣子塘那时满塘长蔑花丝水草,上游的荷叶塘则是满塘荷叶,而下游的圈塘不长蔑花丝草,也不长荷叶。还有,匣子塘下面水田,主要是学古塘的田,每年开春总会长出一种青草,像麦苗密密地挤着,而别的地方就不长。这草是很好的有机肥,还可喂猪牛鱼,喂鸡鸭鹅,我们有时就去偷扯,田主人有时会来驱赶。

洋古坪那边的人有时也过来匣子塘,跟世德堂的人汇在一起,于夏天的中午与黄昏,几乎都要下水畅游。有时还溯小溪游去荷叶塘。塘岸有一石砌的码头我们叫水库磴子,是村人取水用水兼下水洗澡设施。学游泳没专人教的,就是跟着大家下水,会游的指点几下自已就边游边练。印象深的是,一次我误踩一水底坑里了,整个人没入水里,但可能出于本能吧,竟将一只手直直地伸向上空,旁边一人(现在记不大清是谁了,可能是堂弟红旗,或堂侄又华,也可能是别的人)突然看到水面上露出的小手,游过来抓住向上提并拖到岸边,救了我。像这样的事不只发生在我身上,可以说比比皆是。救人命者不图报,被救者也没有报答,乡里乡亲就这样淳朴亲爱。

逆水村碧波荡漾的池塘    供图喜武

在匣子塘学会并练就了泳技。匣子塘出水口是大石板铺成的石平桥,水流出时形成不到一米高的小瀑布,男伢仉们常光身躺瀑布下,任由水流冲洗,名曰自动洗澡(那时还没听过淋浴一词),羞得年轻女人过桥时,听到桥下有人声也不敢看个究竟。我还常在这些水域抓虾捉鱼摸螺改善生活呢。

时光如水,从我二十岁服务空军离开逆水村,不知不觉三十余年过去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逆水村人安土重迁,只有极少数人通过参军考学走出村子,其余绝大多数人世世代代守着家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九十年代以后,人们纷纷离开家园到城里打工谋生。走出去的人,有不少人通过勤劳致富,用外面赚的钱,回村里建了新宅,给古老的村庄带来新气象。

最近十几年,逆水村的新房、甚至是豪宅不断涌现,不可忽视的是,常居村里的人却越来越少。例如世德堂到现在仅剩四户,很多人虽在老家建了楼房,却都住进市里县里镇里去了,只有到了清明节回乡祭祖,才会到老屋里看看。这大概就叫城市化吧。

村居四周野草丛生     供图喜武

如今的世德堂大部分都拆散了,残存的老堂屋摇摇欲坠,虽说新陈代谢是大势所趋,但作为曾氏子孙,目睹祖宗千百年居住的老屋走向衰败,心中甚有戚戚焉。

“树高千尺,永不忘根。”高中毕业离开家乡服役空军,落根衡阳,过去三十多年里,我去过许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但觉得最难忘最美丽的风景还是逆水村。

有位古人说“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我想他是忘不了杭州西湖山水之美丽,而我之难忘逆水,是因为那里有我的双亲与乡亲,有我的童年与少年!想及以往每年回乡探亲,每次回去听村人族人用亲切朴实的乡音,呼我小名和辈份称呼,总感动不已!

逆水如歌,记忆一生。

附:「乡土天下」坚持独立、理性,心存善良和敬畏,用朴实的语言描述乡土历史人文。长期坚持原创不容易,如果文章引起共鸣,敬请留言分享思想,以鼓励作者写作。

作者简介

曾喜武,男,字武,号徽曾子一一微不足道的曾家子(以别于宗圣曾子)。邵东火厂坪人。1985年入伍,2003年以空军少校转业衡阳。名武却好文,爱读史,喜哲思,也爱大自然。项上这颗感情丰富又理性不弱的脑袋,有时会溅出点思想的火花或情感的浪花。今天就晒一朵,见笑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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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陈胜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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