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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心雕龙26
2022-11-04 | 阅:  转:  |  分享 
  
评心雕龙

鲁迅

(刘向《别录》:“驺睪修衍(驺衍)之文,饰若雕缕龙文,故曰‘雕龙’。”本篇套用南朝梁刘勰的《文心雕龙》的形式,提炼当时文坛上流行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论调,抨击了从林琴南到章士钊的读经尊孔的复古主义,胡适、徐志摩、陈西滢等人对于西方资产阶级文化的奴颜婢膝,新文艺阵营中的某些不正确的主张。所举语句,大都见于上述诸人的文章。)

甲 A-a-a-ch!(即Ach,德语感叹词,读如“啊喝”。)

乙 你搬到外国去!并且带了你的家眷!(指署名“瞎嘴”的攻击作者的《青年必读书》说的:“我诚恳的希望:一、鲁迅先生是感觉‘现在青年最要紧的是“行”,不是“言”’,所以敢请你出来作我们一般可怜的青年的领袖先搬到外国(连家眷)去,然后我要做个摇旗呐喊的小卒。二、鲁迅先生搬家到外国后,我们大家都应马上搬去。”)你可是黄帝子孙?中国话里叹声尽多,你为什么要说洋话?敝人是不怕的,敢说:要你搬到外国去!

  丙 他是在骂中国,奚落中国人,替某国间接宣传咱们中国的坏处。他的表兄的侄子的太太就是某国人。(政敌的乱加联系,胡乱给人打棍子。)

  丁 中国话里这样的叹声倒也有的,他不过是自然地喊。但这就证明了他是一个死尸!现在应该用表现法;除了表现地喊,一切声音都不算声音。这“A-a-a”倒也有一点成功了,但那“ch”就没有味。——自然,我的话也许是错的;但至少我今天相信我的话并不错。(自以为是。)

  戊 那么,就须说“嗟”,用这样“引车卖浆者流”(林琴南攻击白话文:“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据此则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的话,是要使自己的身分成为下等的。况且现在正要读经了……。

  己 胡说!说“唉”也行。但可恨他竟说过好几回,将“唉”都“垄断”了去,使我们没有来说的余地了。(政敌攻击鲁迅垄断话语权。)

  庚 曰“唉”乎?予蔑闻之。何也?噫嘻吗呢为之障也(章士钊在《孤桐杂记》中说:“陈君(按指陈西滢)……喜作流行恶滥之白话文。致失国文风趣。……屡有佳文。愚摈弗读。读亦弗卒。即噫(原文作嘻)嘻吗呢为之障也。”)。

  辛 然哉!故予素主张而文言者也。

  壬 嗟夫!余曩者之曾为白话,盖痰迷心窍者也,而今悔之矣。(对文言的情有独钟的遗老的语气。)

  癸 他说“呸”么?这是人格已经破产了!我本就看不起他,正如他的看不起我。现在因为受了庚先生几句抢白,便“呸”起来;非人格破产是甚么?我并非赞成庚先生,我也批评过他的。可是他不配“呸”庚先生。我就是爱说公道话。

  子 但他是说“嗳”。

  丑 你是他一党!否则,何以替他来辩?我们是青年,我们就有这个脾气,心爱吹毛求疵。他说“呸”或说“嗳”,我固然没有听到;但即使他说的真是“嗳”,又何损于癸君的批评的价值呢。可是你既然是他的一党,那么,你就也人格破产了!

寅 不要破口就骂。满口谩骂,不成其为批评,Gentle-man(绅士)决不如此。至于说批评全不能骂,那也不然。应该估定他的错处,给以相当的骂,像塾师打学生的手心一样,要公平。骂人,自然也许要得到回报的,可是我们也须有这一点不怕事的胆量:批评本来是“精神的冒险”呀!(“精神的冒险”,也译作“灵魂的冒险”。法国作家法朗士说过文学批评是“灵魂在杰作中的冒险”的话。)

卯 这确是一条熹微翠朴的硬汉!王九妈妈的肞嶒小提囊,杜鹃叫道“行不得也哥哥”儿。湅然“哀哈”之蓝缕的蒺藜,劣马样儿。这口风一滑溜,凡有绯刚的评论都要逼得翘辫儿了。(这一节是模仿徐志摩的文字而给以讽刺的。)

辰 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是窃取着外国人的声音,翻译着。喂!你为什么不去创作?

  巳 那么,他就犯了罪了!研究起来,字典上只有“Ach”,没有什么“A-a-a-ch”。我实在料不到他竟这样杜撰。所以我说:你们都得买一本字典(胡适的《胡说(一)》,“近来翻译家犯的罪过确也不少了”,他指责王统照在翻译美国诗人朗费罗的长诗《克司台凯莱的盲女》时不查字典,“捏造谬解”,“完全不通”。并说:“我常对我的翻译班学生说,‘你们宁可少进一年学堂,千万省下几个钱来买一部好字典。那是你们的真先生,终身可以跟你们跑。’”,坐在书房里看看,这才免得为这类脚色所欺。

  午 他不再往下说,他的话流产了。

  未 夫今之青年何其多流产(当时有些人把青年作者发表不够成熟的作品斥为“流产”。江绍原《黄狗与青年作者》一文,认为由于报刊的编辑者不知选择,只要稿子,青年作者“就天天生产——生产出许多先天不足,月分不足的小家伙们。”随后徐志摩等人也发表文章应和。他指责青年作者“藉副刊作出风头的场所,更属堕志”)也,岂非因为急于出风头之故么?所以我奉劝今之青年,安分守己,切莫动弹,庶几可以免于流产,……

  申 夫今之青年何其多误译也,还不是因为不买字典之故么?且夫……

  酉 这实在“唉”得不行!中国之所以这样“世风日下”,就是他说了“唉”的缘故。但是诸位在这里,我不妨明说,三十年前,我也曾经“唉”过的,我何尝是木石,我实在是开风气之先(章士钊在《老章又反叛了》一文,其中说到自己也是很早就写过白话文的,“同是曾开风气人”。又说:“二十年前。吾友林少泉好谈此道。愚曾试为而不肖。十年前复为之。仍不肖。五年前又为之。更不肖。愚自是阁笔。”)。后来我觉得流弊太多了,便绝口不谈此事,并且深恶而痛绝之。并且到了今年,深悟读经之可以救国,并且深信白话文之应该废除。但是我并不说中国应该守旧……。

  戌 我也并且到了今年,深信读经之可以救国……。

亥 并且深信白话文之应当废除……。

  十一月十八日。

(文章引用且提炼了许多具有代表性的复古、崇洋、诋毁别人的话,形式为之一新,而一箭多雕者效果倒是很有,值得一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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