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葫芦嫂（小说）

      葫芦嫂是我们邻村儿的。

      她家住在她们村子中央，临路。——一条承载任务繁重的县道从她们村子中央穿过，把村子劈成了南北两半。她家坐北朝南，两层老式水泥色楼房，红色木质双开门。

      葫芦嫂子木头墩墩身材，皮肤略粗糙，一色的健康红；性子直爽泼辣能干，是典型的皮实耐劳的农村妇女。那双手，就像一把搂钱的铁耙耙；那张嘴，就像切豆腐的刀子，说话声音暴响，就像炸雷。不对她的心思的时候，那些话尖利得就像剃刀一样剜人心头的肉。

      她过日子一把好手。老公还在的时候，他们俩把家里的日子弄得红红火火的。只是，老公不到四十岁上得了肝炎，已经比较严重了，脸色老是铁青色。老公做不了其他啥了，就托人给找了个门卫的差事，好歹算是混住了身子。

      人这一辈子，就怕中年的时候摊上个病。老公的身体状况，压得葫芦嫂心烦，她整天价发熬煎：儿子才读三年级，这样的日子咋样是个头儿啊？

      农村人，心烦了又不会自我解脱，就去打牌——村里麻将摊子从来就没歇过，你走了我来了，像磨盘一样日夜转。抽点儿水（一人跟前交点钱），所有人的饭都给解决了。尤其方便的是，有那些瘾大的很的，打不动了又舍不得走人的，后边有个老大的土炕，烧得热腾腾的，随便往被窝里一钻，蒙头就能睡个踏实好觉。

      “书坊戏坊，胡来的地方。”麻将场子上，男女麻糊的事情一点儿不奇怪。那里就像渭河滩的沙土地，最适合长花生一样，麻将桌子上太容易滋生男女之事儿了。葫芦嫂子本来就是个豪爽性子，爱说一些粗俗的话。打牌的男的拿个话一逗，再捏一下胳膊碰一下大腿，她就乐得浑身打颤，就像是个刚下了蛋卖派着高嗓子嘶喊了几声的母鸡。不到四十岁的女人嘛，精力正旺盛，加之老公那个没用的身体，简直经不住人家的逗引。——葫芦嫂子就失了分寸，而且好几个男人都跟她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时间长了，老公也有耳闻。有耳闻又能有什么办法，他自己身体那个样子，顾命都顾不过来，还能顾那些个破事儿么？老公就那么着装大傻瓜，经常晚上值班，也不太回家了。

      葫芦嫂就像收了秋庄稼的闲地，野草呼呼呼地疯长。

      她打牌是打牌，娃的念书倒是还没放松，她还操心管着，督促叫做作业。不过，她所谓的操心和监督，真是叫旁人不好说。娃放学回来，自己吃饭——饭她给做好了，在锅里热着。她给娃说了：“吃了饭就做作业，作业做完了就赶快睡觉哦！”——她打麻将回来没迟早。

      有几次，她输光了钱，9：30能回到家。一进门，看到儿子还在灯底下抠着鼻子挠着头发做作业。她一下子就冒火了，先是揪住儿子的耳朵痛打痛骂。儿子给打的骂的受不了了，就撒谎说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了，自己就做不完么。

      葫芦嫂掉转矛头，破口大骂：“啥狗屁老师，一天怂心不操，光知道布置那么多作业，叫娃一做就做到半晚上都做不完。”骂毕，她的气更大了，一把拽气儿子，去村子南边学校找老师问责去了。

      老师是个毕业才三四年的女娃，晚上就在学校住着。猛然给葫芦嫂凶巴巴地半夜嚎叫起来，莫名其妙地发愣怔。待弄清了原委，把自己布置的作业单子给葫芦嫂看：两道数学题，三个解词。“娃吃完饭，半个小时就能完成的呀！”

      原来，儿子没人管，吃了饭就在那里玩。等到9：00多了，该睡觉了，才发急写作业。

      葫芦嫂“啪啪啪”在儿子脸上抽几巴掌，然后拧身要走的时候，直接跟老师说：“以后不要给我儿子晚上布置作业了，他也做不完。”

      其实，他儿子挺聪明的，即使作业不多做，考试都不比别的孩子差多少。升初中的时候，她儿子成绩很不错呢。村里人都说这狗日的，咋这么灵的，要是精心管的话，将来肯定真是个人才呢。

      儿子读初中的时候，葫芦嫂子的老公终于没熬过去，走了。葫芦嫂跟儿子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儿寡母。

      没有了老公的羁绊，又给硬邦邦冷冰冰的生活逼迫着，葫芦嫂彻底疯狂了。她施展了风流女人的那点魔法，挂拉了好几个男的。家里的重体力农活，总会有人来干。家里要添置物件了，也老有人掏钱。日子，就那么混混哒哒地往前走着，就像她家客厅挂着的那个老旧钟表，各个指针都滴滴答答不紧不慢地走着。

      葫芦嫂这么过份折腾的时候，很多人就背后说她闲话。

      “长这么个样子，一天还红火的很。”话里满是鄙夷不屑。

      “你知道个啥？再烂的白菜都有猪寻着拱呢。”

      真是的，葫芦嫂叫这伙儿没素质没格调的猪，给拱成了个葫芦的形状。——肥大的屁股就像个磨盘，简直就是个会移动的大肉葫芦。

      她们村里经常走南闯北撵集赶会的吴老二，那张破嘴才叫损呢。他看着打身边走过的葫芦嫂，斜着眼睛，一抠鼻孔：“比缸粗没缸高，净是屁股不见腰。”

      身材走了样的葫芦嫂，脾性也有了很大很大变化。她想问题的方式怪异的很，简直都成了畸形了。

      原本，大家看在她老公当初人好的份儿上，都还对他们娘儿俩有点同情心。可是，她已经给自己的生活弄得发了狂似的，时时事事都认为人家是在可怜或者欺负她们孤儿孤母。那种偏执与凶狠，叫村里人不得不跟她保持距离。到后来，有人真心实意想帮她们娘儿俩的时候，都被她给吓得躲得远远儿的。

      儿子读初二的时候，成绩在班上能到中上游水平。这个程度吧，用学校老师们的话来说，就是个好与差的临界点：抓一把，就提上去了；放一下，就溜下来了。家里的情况吧，学校老师们也有所了解，尽最大可能地照顾着，很多费用都是能减免就减免。

      那一次期中考试后，小家伙的成绩还差不多，如果不是几个题目是因为他粗心大意的话，还能再好十多个名次的。不过出于督促和爱护，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跟他谈了一节课。也给他讲了，以家里的情况，只有他考上学有个工作了，才能彻底翻身。应该是很随意性的吧，老师拿试卷在他后脑勺弹了弹，就让他回家了。

      不知道娃回家咋给葫芦嫂说的，第二天她就杀气腾腾地找到学校来了，说老师打了她娃。“连学校老师都欺负我们孤儿孤母，我娃现在老头疼恶心，晚上睡觉老做噩梦。你们说咋办？”

      她那一天在学校闹得很凶，影响很差，老师直接给吓懵了。她咋都没想到，自己个好心一下子把这么个泼妇给惹下了。仔细一打听，葫芦嫂这两年弄了个小三轮车，在街道卖菜呢。她脾气不好，成天跟人家吵架骂仗。可能实在是急了，就提出了要老师赔偿6000块钱。

      不要说老师们给弄呆傻了，班上很多学校都说纯粹是胡搅蛮缠呢。

      那个事情葫芦嫂闹腾了快两个礼拜，还弄到了教育局。学校很作难，最后托人找村干部做工作，老师跟学校给赔付了5000块钱，做了个了解。自此之后，没有一个老师敢管葫芦嫂家儿子了。“这家伙，折钱不说，丢人的很嘛！”他的作业是想做就做，上课是想听就听，不听了就睡觉。葫芦嫂在那一次“闹成功”后，助长了儿子的坏毛病，同时浇灭了老师们的热情和爱护。——她的儿子彻底浪脱了，俨然成了一个街头的小混混儿。中考，几门课总共打了不到200分。

      听说是不念书后出去打工，端了几天盘子，老板说了两句，丫的把碗摔地上拧身走人了。也跟亲戚去工地上过，晚上不睡觉耍手机，白天咋像鬼把筋抽了，跟个蔫长虫一样，一掀沙子都铲不动。包工头是个粗头儿子，看见他那个烂怂样子，直接开骂：“你他妈晚上偷楼板呢还是，干不成了麻利滚蛋！”

      人这就是这样的，越懒越懒。他就成天守在家里，卧在床上看手机。用村里人的话来说，已经懒得骨头都酥了。他偶尔下地来上个厕所，走路都像喝醉了酒似的，风一吹都能栽地上了。葫芦嫂这个时候发现问题的严重性了，但是一点招没有，只剩下坐在门口哀声叹气了。

      “快三十岁的人了，媳妇还连个影子都没有的呢。”葫芦嫂心里就像压了一个刚砸了辣子的磨盘，沉腾腾，辣滋滋的。她家的那栋楼房，这么些年下来，已经彻底陈旧不堪了；院子里的那块空地，早先是花园，后来成了菜园，现在已经完全荒了，野草疯狂地长着，就像给谁表现似的。葫芦嫂经常呆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看着来来往往疾驰而过的车流，眼睛里空洞洞的。再看看这些草，它们好像是长在了她的心里，那里面一片芜杂烦乱。村里有经过的人见了，惋惜地慨叹道：“她的那副样子，跟栅栏跟前的那块青石头一般模样了。”

      葫芦嫂彻底疯不动了，谁也不知道她接下来的日子该咋样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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