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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不知道的海子

 置身于宁静 2022-11-05 发布于浙江

by 黄燎原

我几乎没有写过什么与海子有关的东西,除了他刚过世时写的一首诗《高原初遇海子》,好像是发在《诗神》杂志上。

我是1988年8月认识海子的,当时我一个人去西藏玩儿。

从北京坐火车到西宁,然后转乘号称是世界海拔最高的高原火车,一路流着鼻血到了格尔木。

时逢中午,天上的太阳几乎看不见,乌泱泱一大片,晒得人晕眩,眼前白茫茫,眼睛找不到焦点。恍惚中看到一些人在凉棚里打台球,店铺全部打烊。我饿得筛糠,愣是推开一扇紧闭的大门破门而入,晃入眼眶的情景更加超现实:两个不知死活的人死猪般躺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大喊了一声:“有饭吃吗”?一具尸体应声而起,光着板儿脊,胸前都是肉,好像还有胸毛。他说“有”,然后向后厨喊“来客人了”。

这是一个矮个子小胖子,脸上挂着鼻涕,精力过剩和蔼可亲的样子。

小胖子问:“你从哪儿来”?

我说北京。

小胖子跳起来:“我们也是”。但他的口音无论如何不北京。

他说:“我们是诗人,你是干嘛的”?

我想都没想接着说:“我也是诗人”。

小个子拥抱我,热情滚涌活力四射。

我有些感动,肚子更饿了。

我们彼此通了姓名,我们彼此也都还知道对方。

他叫海子,他介绍他的同伴王恩衷,诗人,还曾经翻译过艾略特。

酒足饭饱,畅谈!

海子说他们两个星期前就到格尔木了,一直懒散在这里,要做格尔木之子之类的。海子说话是那种很粗野的文学腔调,眉眼横飞,嘴角横飞,吐沫横飞,饱蘸激情,孩子般的。

我说我第二天就要进藏了,他们说还想在格尔木再混两天。

第二天在进藏的公共汽车将要开动时,他们窜上了车,说“还是结伴同行好”。

一路上海子的嘴巴没停过,噼里啪啦朗诵般说个不停,说他正在写一部诗剧,叫《弑君》,意思是“杀xxx”。

海子也沉思,沉到青藏线广阔无垠的大地上,青草或者河流,牛羊或者峰。

到拉萨后,海子邀请我和他们同住,我婉拒,说已经有约。

第二天我们又相见于大昭寺前,他们还带来诗人一平。他们是来参加马丽华的太阳城诗会的,他们力邀我同行,还说诗会后一起去后藏。我说不了,我不想动,只想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坐在八角街晒太阳。当时我真酷!

于是我们分手,直到回北京再见。

回北京后海子曾经邀请我和他一起“闭关”——躲在一个地方写作不出来,由他的学生给我们送餐。他太阳光了,不需要太阳,我阴暗,我每天都需要晒太阳,况且我世俗,我几乎不能片刻离开世俗生活。于是我没有答应。现如今,这件事竟成为我此生的一大憾事!

后来,黄金刚写了一首和海子诗歌同名的歌曲《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我反复聆听,怀念海子。

我从来没有凑过纪念海子的热闹,19年了,写这点记忆,纪念海子——我们时代不可逾越的诗歌英雄。

(本文由东岛推荐特此鸣谢!)


诗歌:时光记录

by 舒洁

此刻,时间接近2008年3月8日正午。我从昨夜醉酒中醒来重读醉中午夜写下的文字,突然感到内心里一阵空落。这是为什么?我把音响开到最大,重复听斯日其玛的《心之寻》。在另一种倾诉里,我想到自己的倾诉——我写诗的兄弟啊,如果你们还在人世,那有多好!写了这几行文字,我的心情变得凝重起来。我想,如果我不能写了,那将如何?

在《天籁》中,我冷静透析了海子主动告别生者世界的深层原因。在这样回顾时,我对比了安静的一禾。在小说里,那个年轻的蒙古诗人就是我。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在上海,我写作这个中篇小说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1988年,在北京乃至全国诗歌界流传着一个恶毒的传言,说年轻的海子在西藏拉萨醉酒后敲开了某离异女诗人的家门并说爱她。那时海子住在昌平政法大学宿舍,他的孤独高傲的诗歌灵魂,应该说形成在那里。

我和一禾从未相信那个传言。

一禾说,小渣爱她?这怎么可能?!

传言永远不会止于源头,制造传言的人成为传言的一部分,这是逻辑。

很显然,小渣受到了这个传言的影响,那是无形的压力。想一想,这是可以理解的,1988年的海子,在今天的我看来,还是一个大男孩!海子的幻觉与幻听,就出现在这个时期,一个对海子来说异常艰难的时期——他的大量的诗歌手稿,被他在孤寂中焚毁。原因是,海子从来不会保留他自己不满意的诗歌。

今天啊,那类随意罗列一个事物经过就冠以诗歌名头的人,怎么可能是诗人呢?

在写完《地声》那夜,诗人宇思一个人喝得烂醉。醒来时,宇思发觉自己哭了,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宇思说他已无法形象地描述写作《地声》时的心态,那大概是一种纵马驰飞的感觉。宇思相信,克什克腾草原会接纳他的,因为他已经为那里的人们写了一部颂诗。宇思说这些话时,我发现他的双眼里噙着泪水。那一天我想,在高原与都市之间,在往昔与现实之间,有一种神秘的关联是存在的。我始终认为宇思是一个纯粹的诗人。身处热闹非凡的京华,他的交友面却极窄,他将朋友的视线限定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他写作了大量优美的诗歌,但又极少向报刊投寄,他甚至认为将自己的诗歌印成铅字都会破坏属于心灵的意境。伊河说宇思从很久以前似乎就生存在别一种境地中,在他矮小瘦弱的体内,积蓄着一个诗人巨大的潜能。

青年诗人万夏、潇潇联袂编辑《后朦胧诗全集》,一禾说,这是一个重要的诗歌时间,它的意义会随着时光的流动日益凸显出来。是的,几天前,在北京,我是对潇潇说过的,我是接到过约稿的;但是,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把诗歌给你们。对于诗人的我,这是巨大的、不可弥补的遗憾。我也对万夏说过这种遗憾。万夏坏笑着用浓重的成都话说,你活该!事实是,万夏、潇潇主编的《后朦胧诗全集》是体现后朦胧诗时代也就是北岛们时代之后的中国新诗最权威的诗歌选集,这没有异议。

因为我自己的忽视,《后朦胧诗全集》中没有我的名字。

可我有这部诗歌全集的羊皮卷,是我在广州会同诗人袁安、潘家柱每人给万夏、潇潇提前汇人民币500元预订的。在那个年代,这也说明了我们对诗歌及诗歌精神劳作的尊重。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遗憾。

去年,在亚运村,我和诗人张小波、万夏喝酒。说起《后朦胧诗全集》羊皮卷,万夏说他都没有了。我说,我有。万夏说,你当年花了区区五百元,现在老子给你一万买回来!我说,两万。万夏说,成交!我说,三万。张小波说,我出四万!

这是诗歌的珍贵,一种值得珍重的纯粹的心情。

对世间万物,如果你不用心热爱,你就不会懂得精神价值。

天才的宇思似乎准确地预见到了今日诗歌的现状,他说过会有那么一天的,诗人将是一个群体的称谓,且含贬义。宇思更具体地说,到那一天,一些所谓的诗人仍会以诗人自居,可他们绝对会自然地走向一条彻底背叛诗歌的道路;事实是,诗歌的那种现实正是因此类诗人的存在而导致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人从来就不是诗人,而是诗混。是诗混!宇思说,可悲的是,会有许多人认为我们也是这类人。

1986年秋,宇思利用假期到北京远郊的永定河畔住了许久。宇思在行前没有通知我和伊河,我们到昌平他租用的房子看望他时,房主将宇思房门的钥匙给了我们。房主说,宇思说他知道你们会来,他说房间的床下有几瓶啤酒。那一天我们遭遇了一场节奏舒缓的秋雨。在宇思的房子里,我和伊河整理着宇思扔在室内的散乱的诗稿,这是宇思留在纸上的色彩和声音。

我们在宇思的诗歌中发现了一个庞大的心灵气象,它的结构是复杂的,但在宇思所创造的精神境地中,却随处可闻灵动的水声。宇思说个体的生命会突然静止,惟有时光会永恒地流动。那一天我想,在写作这些充满灵性的文字时,宇思还想到了什么?我看到宇思桌上有些稿纸已经微微泛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他的窗外就是那个完全有别于诗歌王国的现实世界。那些稿纸上的文字是一个年轻诗人对世界与生命的认知,是他勤于思索的印痕,是一颗头颅留在世间的凝固的记忆。在宇思的书桌前我猛然记起,我、宇思、伊河同是1962年生人,在不知不觉中,我们三人24岁的生日已成过去。生命早就在暗示我们,回忆是必需的。

2008年3月8日12时05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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