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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石文坛]柯秀芳的随笔《叶脉上的露珠》

 黄石新东西 2022-11-06 发布于湖北

叶脉上的露珠  

柯秀芳

我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露珠的,总之,见到它的那刻,心底柔软处的欣喜便油然而生。  
一颗露珠能存活多久?我想它或许是永恒的吧!  
小时候,我眼睛老上火,小红球似的,火烧火燎的痛,典型的“红眼子”。这可是个麻烦事儿呢!一早起来上学,感觉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于是坐在床上慢慢地抠掉睫毛上的眼屎,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推开了那扇封闭式的“小窗子”。但世界还是模糊不清的,总还是隔着一层轻纱,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努力睁大火眼,也无济于事,仍灰蒙蒙的一片,心里不觉就很焦躁。母亲一边帮我擦眼药一边打趣:真是鸡屎糊鸭蛋,再接着做几回“红眼子”,恐怕会瞎哟!我撇嘴,用火辣辣的双眼去灼伤母亲:你尽胡说什么呢,痛个眼还会瞎?母亲笑了,她这一笑我便要朝她捶打几下,似乎这样也能减轻眼里的灼热感。  
上学路上,我要经过二伯父的稻田,禾叶上那晶莹剔透的露珠与我相遇,全身心倏地一阵清凉,我停下脚步,俯下身来蹲在稻田边,那叶脉上的露珠大小不一,它们一字排开,较小的紧紧地黏住叶脉,留恋叶子的温存,较大些的露珠则相反,手轻轻地撩动一下,它便顺着叶脉毫不迟疑地滑下来,落进泥水里不见了。我不懂这是什么缘由,为什么较小的露珠会齐齐地紧贴叶脉,而大个些的却总那么容易滑落。仔细看,那又大又亮的露珠里有我的眼睛,在眨动呢!它也像脸上挂着的点点清泪,抑或肌肤纹理渗出的汗滴。我要让这样亮晶晶的露珠存活在我眼里。我做贼似的轻轻悄悄地将禾叶拉拢过来,摊开小手掌,让它滚落,我似乎听到了“滴答滴答”,它在手心里凉丝丝的,手稍稍一动,它便又要离去。我锁住它,让它触摸我的手纹,让它触摸我的手心痣,再将它一点一点地涂到眼里,慢慢浇灭我眼里的那团火。带露珠的眼眸瞬间清亮了,我再将禾叶拉过来,再次让那大颗的露珠直接滚落进我眼里,可是它滴到我脖子、衣领上,浸湿了我的肌肤和衣服的纹理。有些直接落进稻田的泥水里,似乎发出极其微弱的一声“滴答”,这一声轻柔的“滴答”,让我的心湖泛起了涟漪,听到了回响。我心不免生出些许怅然。我不气馁,再次靠近禾苗最近的位置,仰起头,睁开眼,我一定要让叶脉上的露珠存活在眼里,赋予我一生的澄澈。当露珠成功地落入眼里的那一刹那,眼里的灼热感消失了,世界一片光明,我听到了自己内心的欢呼!  
“蹲在这水田边做什么呢?”这是二伯父的声音。  
“在找禾叶上的露珠。”  
“找露珠干什么呢?”  
“眼睛疼,我在试试它。”  
“嗬,拿露珠当眼药水,谁教你的?”  
“自己想的。”  
“哈哈,还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呢!”  
二伯父的话,我没太放心上,但那含着露珠的双眼确乎使我整个人神清气爽,周遭的一切都明明朗朗。  
我也算是个馋嘴猫,放学回家,路过家门口,书包也不放落,就与同伴一起去屋后面的山茶林寻幽探宝——喝茶花蜜。母亲站在屋角的地墈上扯破嗓门喊:野兽啊,茶树林的露水重,打湿鞋子和裤腿会得风湿病的,快跟我回来!  
呵呵,既然已经踩上了这一地露水钻进了丛林,那必须要喝足这一山的花蜜后才打道回府。置身于花海,阵阵清香扑鼻,花香裹挟着沁人肺腑的甜味,使人振奋。伸出贪婪的舌头舔舐花蕊中的那一抹甘醇,笑靥如花。白色花瓣随着蜜蜂翩翩起舞,花瓣纷纷落到我头上、肩上,也深情地吻上了我的唇。有时也会舔舐到如水的清冽感。我便朝着伙伴囔囔:是不是茶花蜜喝完了啊?我怎么喝到好多水一样的花蜜?那满山涌动着的纯真的呼喊,也只有这片花海能记得吧!我不懂花事,但我知道花瓣中酝酿出来的浓情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礼物。路过的二伯父踮起脚尖朝着山上囔囔:你们都一个个的喝饱喝足,喝了花蜜再喝露水。  
噢,原来这些清淡的味道是花蕊中的露珠!不管花蜜也好,露珠也罢,它们已经一同融入我的心湖,滋养我一生,这是多幸福的事儿!  
二伯父晚年有眼疾,常常戴着眼镜。有一次,他驼着背去我家,正好赶上母亲在炖一锅猪肺汤,母亲盛了一大碗端给他,吃完又盛一碗,吃得二伯父不住地“啧啧啧”,他一边揩着嘴边的油一边跟母亲说,我早不来晚不来,今天一来就碰到弟媳炖了鲜汤,我真是大长腿有口福,猪肺是个好东西啊,只是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都说它吃不得了……  
母亲说她是穷惯了的,那天路过一家屠铺,看到有新鲜的猪肺没人要,她便舍去了几块钱得来这一锅美味。本来是应该去叫二伯父过来吃的,可她又觉着体乏懒得动(两家的新房子离得有点远),那没人要的猪肺在母亲心里算好东西,没想到它在二伯父心里也算是好东西。  
不久后,二伯父在没装修的新房顶上晒萝卜丝时不慎跌了一跤,摔下来趴在地上七孔流血而亡。那两碗猪肺汤成了二伯父最后的盛宴。母亲跟我说这些个事儿的时候,我那晶莹的泪光里又闪过二伯父的身影,恍惚中又看到了禾叶间那悄悄滑落的露珠。  
二伯父躺在鲜红的血泊里,再也没有站起来,他的血液与那方黄土融为一体,二伯父不曾走远,就像一滴露珠融入了泥水里、融入了我的眼睛里、融入了我的心湖里,它一直存在的。  
后来我有了一双儿女,他们在感冒不舒服的时候就不住地哭闹,泪珠子不住地掉,我望着孩子的双眸而黯然神伤,那小小的明眸里又看到我了的影子,我将脸贴着孩子的脸轻声地哄着,他还是哭闹不止,那滴滴热泪打在我心里生疼。我开始忍不住用舌头去舔舐他的泪珠,没想到孩子止住了哭闹,再舔,他已破涕为笑,原来舔舐是一种无声的交流,这么奇妙!  
前几天,我拍了一棵带水珠的蒜苗给同事看,她说,不就一棵像草一样的蒜苗嘛!我说你仔细看,叶脉上的那流动着的珠子可以照见自己的影子呢!同事没抬眼。后来我明白,不是所有人的心都是相通的,自己心里的一些美好,也许在别人那里不值得一提。草木间的露珠是引人注目的,像泪珠一样,是柔软的,我总是将露珠与泪珠紧紧联系在一起,却说不清个所以然来。  
如果有来生,我愿做一棵芳香四溢的草木,做露珠的巢,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能逢着一个爱露珠的女孩。  

2022.11.5草  


柯秀芳,湖北阳新县洋港镇人 ,深圳某公司职员,闲暇时间爱看闲书、爱户外活动。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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