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正经唐史——女主临朝（161）

五大功臣的结局要算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政治悲剧，也是一幕彻头彻尾的人间惨剧。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武三思，当然也少不了李显。

在武则天当政末年，五个人当中的两个都已经当上了宰相，按理说已经荣宠备至，不需要再去争什么名利权位了。但他们冒着满门抄斩的危险，策划政变，诛杀二张，光复了李唐。只因为，他们还有理想，那个复兴李唐的大志一直深深地在他们心里埋藏。

当然五大功臣也是有私心的，不是那么纯洁无瑕，我们还可以说他们贪恋权位，不懂得急流勇退。但平心而论，他们的私心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也就是给你贬个官，或者收点礼，情节不是特别恶劣，至少至少，人家没有杀人灭口、残害忠良吧？相比斩尽杀绝的武三思来说，那简直可以用仁慈来形容。他们的权势确实很大，但人都是想进步的，想把自己的政治主张付诸实践，是每一位古代士人的理想，难道由着韦后干政，武三思专权还有理了不成？

所以我说，他们确实是罪不至死的。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应该得到这样悲惨的结局。

好在天日昭昭，邪不胜正，历史终归还是给了他们一个公正的评价。

景云元年（710年），李旦登基的第一年，就下令给张柬之、崔玄暐、桓彦范、袁恕己、敬晖平反昭雪，并且全部追赠官爵，授予了美好的谥号。

七年以后，刚刚登基的李隆基又把他们的灵位供奉到太庙，从而使他们成为官方钦定的，再造李唐的一代先贤。

再若干年以后，大家都记住了这五位功臣的名字，称他们为“五王”，有许多人以文章诗篇来赞颂他们，如新唐书中就这样评价说“五王提卫兵诛嬖臣，中兴唐室不淹辰......安李之功，贤於汉平、勃远矣！”

我想，受到后世如此的推崇，五大功臣的在天之灵或许可以得到慰藉吧。

虽然，也仅仅是慰藉。

除掉五王之后，武三思志得意满，发出了狂妄的叫嚣：

我不知道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我只知道对我好的就是好人，对我坏的就是坏人（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

其实武三思大可不必说的那么啰嗦，这话简化一下不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嘛。多拽那么几句，就不嫌累得慌？

不过我们得承认，他的确是有资格说这话的，此时的武三思，在内有韦后、上官婉儿两个相好的为他撑腰，还有儿媳妇安乐公主帮忙忽悠皇帝。在外朝，他害死五王之后，更是乘胜追击，几乎清算了全部的功臣派，贬官流放的多达二百多人。这时候，一大批执掌要害部门的高官，比如兵部尚书宗楚客、将作大匠宗晋卿都成了他的死党，他的大谋士崔湜则成了兵部侍郎。

还有一些级别相对较低的够不上做他的同党，于是甘心情愿当了他的走狗。其中最著名的有五个人：周利用、冉祖雍、李俊、宋之逊、史姚绍。

这五个人的名字我们没必要记住，但是对他们的绰号倒可以稍作关注——“五狗”。

为了升官发财，宁可听着主子的吆喝，昧着良心去咬人，那可不就是狗吗？至于另一些小角色，他们甚至都不是不想当狗，而是想当狗都当不上呢。

你看看，就这样的人，谁敢不顺着他？谁敢去惹他呢？

当时的朝廷上，就是这样的局面。

经过了神龙政变的洗牌，武氏家族的势力一度元气大伤，看起来将要没落下去，不知要走向何方。但是武三思东山再起了，他两面三刀，欺上瞒下，拉帮结伙，综合利用朋党关系、利害关系、裙带关系以及男女不正当关系，终于在自己手上完成了武氏家族的复兴，几乎再度控制了整个朝廷。对此，史书上有一句精彩的注解：

三思既杀五王，权倾人主。

[161]

憋屈的重俊

李显一共有过四个儿子（嫡子+庶子），这在帝王当中是比较少的。当然原因是很明显的，他年轻时在基层待了太久，条件不是太好，娶不了几个小老婆，自然没有那么女人给他生儿子。

但就是这仅有的四个儿子当中，目前也只剩下了三个。

事情大家也应该都知道，他的嫡子李重润在几年前因为私下议论二张，被俩人给害死了。

李重润的死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因为他本身的素质特别好，长得风神俊朗、性格聪明仁孝，而且是李显正妻韦后所生，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成为接班人的不贰人选。但这一切，都随着他的死亡化为了乌有。

无论如何，李重俊的死已经是过去时了。为了大唐的社稷，为了自己帝位的传承，李显还是要再选定一个新的接班人。而他剩下的这三个儿子，却只能用不尽人意来形容。

首先，这三个儿子都不是韦后所生，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庶出的，身份比较低微。在讲究嫡庶之别的古代，不是说不能当接班人，但也是没有嫡子下才能做出的一种无奈选择，比较牵强，比较凑合，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其次，这几个儿子的资质也只能说平平，与优秀的李重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大儿子（庶长子）李重福品行不好，从就小凶顽好斗，违法乱纪是家常便饭，跟他爹的关系也闹得很僵，此时刚刚被贬出京城，这当然不可以继承大统。三儿子李重俊性格倒是比较果断，脑筋也还算聪明，但也只是有点小聪明，读书学习都不太用功，比较贪玩，行为举止都差点意思，不是那么讨人喜欢。至于四儿子李重茂，那就更不行了，他的年纪太小，当时才只有十岁。

情况就是这样，三个儿子都不咋地，李显只能矬子里拔高个，选择了李重俊。

于是神龙二年，李重俊被立为了太子。

李重俊就这样当上太子了，不是因为出身好，不是因为素质高，而是因为运气好，他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得到这一切只是因为机缘巧合。但是他这个太子却当的好生憋屈。可以说是爸爸不疼妈妈不爱，兄弟姐妹瞧不起他，没有一个人把他当颗葱。

韦后就十分讨厌他。因为李重俊不是她的儿子，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说白了她就是李重俊的后妈。后妈对孩子有好的吗？要说普通人家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老爸在家有点地位，后妈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欺负他孩子。但是在这种女人当家的家庭里，诸位就想想吧，韦后能对他好才见了鬼呢。何况李重俊身为一个庶子居然当上了太子，也让本有过儿子的韦后心生妒忌。每当想到李重俊占据了这个本该属于自己儿子的位子，她心里就觉得来气。

但凡重俊还活着，哪有你这个野小子的份儿！

而李显这个本该居中调和的一家之主，却出于对老婆的宠爱和亏欠，对家中这种极不正常的气氛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韦后对他冷言冷语冷暴力，根本就不去管一管（主要是不敢）。

李重俊对自己的亲情本来也没有太多奢望，老爹不管就不管吧，反正他也不爱被人管，后妈讨厌就讨厌吧，反正他也不喜欢后妈。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母亲（早就去世了），没有疼爱他的父亲，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但他没想到的是，爹跟后妈不管不要紧，连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都跟着瞧不起他了，而且还打定主意，不把他逼上绝路不算完。

这个妹妹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是李显两口子最疼爱的女儿，没有之一。同时她还是当时最美丽的公主，没有之一。但是同时，这也是唐朝历史上最跋扈的公主，没有之一。

她是当年在李显和韦后去往房州的路上出生的。那时候，李显是刚刚被废掉的皇帝，他带着老婆离开洛阳，去往房州，失意落魄地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连性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可谓是到了人生中的最低谷。

然而一场意外马上就要到来了，在夜幕之下颠簸的马车中，妻子韦后突然要生产了。李显对接生这种事也没有什么经验，手忙脚乱之下，他只能停下马车，点上灯烛，笨拙地解下衣服，当做襁褓，在马车上为老婆接生。万幸的是，孩子伴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平安来到了人世。是个女儿，这让他欣喜万分。

这段痛并快乐着的独特经历被李显深深地记在了心里，他给这个女儿起了一个形象的名字——李裹儿（生下来被衣服裹着）。

因为这个小女儿的到来，李显两口子的愁绪被驱散了，在危机重重的房州生涯中，他们有了牵挂，有了羁绊，有了不舍，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这个不期而至的小女儿给了他们生存下去的勇气。

于是，李显一直对她非常宠爱，这一宠，就慢慢成了溺爱。

李显即位之后，李裹儿成了安乐公主，她早就被父亲惯坏了，如今更是持宠而骄。花钱大手大脚就不说了，还把手伸向了朝政，经常收钱卖个官什么的。有时候，她甚至会自己写一份诏书，用手捂住内容，软磨硬泡，缠着父亲在上面签字。

而宠溺女儿的李显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笑呵呵的接过来，看都不看，大笔一挥就批准了。

为了这个女儿，李显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法律？规矩？朝廷？这都算个啥呀，女儿高兴不就完了吗。

在李显的骄纵下，安乐公主的刁蛮任性一发不可收拾。她不仅变得目空一切，也越来越瞧不起李重俊这个庶出的哥哥，还经常拉着老公一起欺负他，有时候甚至用一种极具侮辱性的词语来称呼他——奴才（安乐公主与驸马左卫将军武崇训常陵侮太子，或呼为奴）。

这家伙是庶出的，妈妈早就死了，可不就是我家的奴才？

李重俊一直在忍耐，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庶子，身份低微，也知道父亲喜欢这个妹妹。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他没有办法改变。但他毕竟是太子，他相信，等自己当上皇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安乐公主竟然得寸进尺，产生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在一次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完娇之后，她竟然娇声娇气地提出了一个让人惊掉眼球的请求。

“父亲，女儿想当皇太女。”

此时安乐公主的野心是很大的，李重俊虽然是男的，却是庶出的，她是女儿，却好歹是嫡出的，况且由于她奶奶当过女皇，母亲又垂帘听政，当时的社会风气比之前开放了很多，而父亲对她也一向言听计从，所以她提的非常认真，根本就不是开玩笑。

父亲，我要当皇太女，就要当！就要当！你去把重俊废了！

当然在李显眼里，这个丫头是在开玩笑的，古往今来，只知道有皇太子，什么时候有过皇太女啊，听起来太荒唐了。一句话荒唐到一定程度就会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因此李显听后也就哈哈一笑，没有放在心上（上虽不从，亦不谴责）。

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又在耍小孩脾气了。

但在李重俊看来，安乐公主的请求却绝非是戏言。从他的经历来看，这个妹妹的野心就是很大的，话都说出口了，心里怎么会没有想法，这既是对自己太子之位赤裸裸的挑战，也是一次关乎自己命运的试探。

本来我就受你欺负，也没跟你计较，可没想到，你竟然连我的太子之位都要夺走！要废了我？我受你们娘俩的欺负还不够多吗！？

新仇旧恨的交织酝酿下，李重俊愤怒了。他的资质虽然平凡，个性却向来果断，他也终于果断做出了那个潜藏心中很久的决定——杀掉她们。

想夺我的太子之位，我就让你们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