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魏治祥:风轻云淡说隔离 ——《也无风雨也无晴》读后 | 凉风有信

 结庐作伴 2022-11-09 发布于四川

/ 图:堆糖  /  组稿:夏祥林

阿宽:也无风雨也无晴(散文组)| “裕博园杯”第三届浣花文学奖征文

(△原文链接)

阿宽的性格太好了!——这是读罢《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第一印象。

新冠肆虐,写隔离的文章读得不少,似阿宽这种心平气和,风轻云淡,处之泰然,既来之则安之,甚至痒疙瘩都不起一个的人尚属仅见。隔离的日子,有点像关禁闭,不可以采菊东篱下,没条件把酒话桑麻,更没有红袖添香,美女作伴,不用说单调而又寂寞。斗室之内,独自一人。来回走动,做俯卧撑,上网,吃饭,入厕,睡觉,睡了又睡,就那么点鸡毛蒜皮的的事,写成文章,按理说没什么可读性,而阿宽,居然一写就是5000多字,而且读完了还不觉得长,还想继续读下去。

性格好,文章也好,这就有点意思了。

那就把文章折开来,看看好在哪里。

多年的阅读习惯,一篇文章倘若开篇平平,接下来我就会一目十行地跳读,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下一篇。《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正文之前有两段“序”。第一段漫不经心地略过,正要加速,眼前一亮,连忙把踩油门改成了踩刹车。

“在经历了差不多“九九八十一难”(同行的建哥,坚持说是“一百零八难”),终于快要结束全部隔离,彻底回归家庭这临门一脚之际,猝不及防地,我所在的城市天津也破防了,要做全员核酸检测……回想回国前后的种种,觉得有必要记录下这点点滴滴的独特经历。”

第二段文字,便是我踩刹车的路障。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这哥们是回国人员,在国外或者归国途中遭难了,而且多达“九九八十一难”,这里面都有什么故事?“快要结束全部隔离”,在哪里隔离,为什么要说“全部”?隔离一个人,莫非可以只隔一部分?天津我知道,高风险,前些天网上的视频多着哩,身在天津的外地人想回家过年,家里人不许。可怜的阿宽,这“临门一脚”,射得回去吗?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且看他如何倒叙。

时间回到去年12月16日,一个叫阿宽的游子要回国了。回国之前,须集中隔离7天。为了证明自己的确在外国,这哥们还故意弄了个英文地名:Cikarang。百度一下:芝卡朗,印度尼西亚港口。这家伙住在芝卡朗,隔离地点在首都雅加达。

重读这一章,才发现尽管是写隔离前的准备,却不经意地透露出好多信息,例如这个:“在经历了各种希望和否定的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后,我已经学会了淡定和沉默,不怒不嗔,无喜无悲。”

原来这之前,阿宽已经数度遭难,可谓曾经沧海难为水或曰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阿宽很聪明,知道这类平铺直叙的故事很难写得坎坷,便时不时来点剧透吊胃口。

“在超市里,买了红毛丹、香蕉、苹果和梨等水果,干吃花生、牛奶等。结账的时候,还觉得买了很多,会不会吃不完,但是很快就证明,这个想法是多么一厢情愿,因为后面千篇一律的饮食和无所事事带来的无聊,对食物的渴求还是无限大的,不过那是后话了。”

这还没有隔离呢,读者有可能已经在问:后来对食物的渴求到底到大什么程度?

再看12月17号,隔离的第一天:

“拉开窗帘,对面是气派的静思堂,据说是一个高级宗教场所,而旁边则是一个高级医院慈济堂,再往下看,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

窗外,除了教堂和医院,便是司空见惯的车流人流,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物。紧跟着剧透来了:

“在此后的很多天里,我还将会无数次打开窗帘,打量着这仅有的一窗之外的风景,然后再轻轻关上,结束这一天的隔离,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拉开窗帘,再轻轻关上,一开一关,便是一天。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写法,文字很节约,但信息量极大。想想看,此后的日子里,得有多么无聊,才会无数次打开窗帘。阿宽表面上风轻云淡,内里却度日如年。这家伙很猾头,别被他忽悠了。

想起了《百年孤独》的开头:“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这是文学史上的一个伟大的开头。许多作家都喜欢模仿这个开头。多年以后的事提前说出来,就是剧透。然而说白了,这不就是文学作品中最为常见的倒叙么。是的,阿宽的聪明之处就是频频使用倒叙,使得原本平淡的叙事顿生波澜,起起伏伏。文似看山,倘若一五一十地叙述,没有山,一眼望去,便是地平线,再看,直接便是下一篇。

阿宽还有个特点,是故意啰嗦。

“戴上口罩,打开门,刚好看到服务员匆匆离去的身影,然后看到门口的椅子上,放着塑料袋里面套着的早餐。不多想,拿进来,顺手关了房门,先拿酒精壶对着外包装一顿喷,然后打开塑料袋,掏出来餐盒,勺子和叉子,跑到卫生间,用流动的清水认真清洗一遍勺子和叉子,这才取下口罩,享用早餐。

“然后,把餐盒、勺子、叉子、卫生纸、喝过的水瓶子及其他垃圾一起放进刚才的塑料袋子里,绑起来。再戴上口罩,开门,把垃圾放在门口的椅子下面,顺手关上门,回来用洗手液洗手。

“有人敲门来测体温,戴口罩,开门,伸出脑袋,测体温,关门,取下口罩,回来在表格上登记体温。”

取早餐,吃早餐;开门,关门;戴口罩,取口罩等等,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浓墨重彩,又不是什么英雄事迹,是不是很烦?如果你跟着烦,阿宽就成功了。

鲁迅在《秋夜》中写道:“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不就是两株枣树吗,为什么要写“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种写法看似啰嗦,其实是在强调。强调景物的萧索和心境的萧索。阿宽应该读过鲁迅,不然便不会如此“啰嗦”地强调隔离的枯燥和无聊。

说白了,阿宽的风轻云淡只是表面,你只要稍加留意,便会发现他的狐狸尾巴:

“昨天晚上一直等到24:05(不要说我精神分裂了,最近一直傻傻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邮箱里除了广告的邮件外,什么也没有收到,后来还是决定洗洗睡吧,后来的后来,还是决定先不洗了,直接睡吧。”

这是在等最后一关的核酸报告。看看,这哥们着急了吧,迫不及待了吧?

终于拿到了绿码,要回家了,差不多就是杜甫的“漫卷诗书喜欲狂”:

“忽然,又觉得今天的晚餐还不错,不对,今天的早餐和午餐,也都是可以的。

“最主要的是,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喽。”

没有人愿意失去自由,没有人愿意被隔离,能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便是一种境界。

最高明的是最后一章的结尾:新的福州14天的隔离就要开始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叫做: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再回忆一下开篇的“序”,天津已经破防,才放下的心,又高高地悬起。

通观全文,作者一路写来,风轻云淡,委婉含蓄,情感上非常节制,基本上做到了三无:无风,无雨,无晴。然而生活中哪里有什么“三无”,作者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了。那风,那雨,那温暖的阳光,就藏在琐碎的文字之中。

败笔当然有,最失败的也是最后一章,既然已经回到了祖国,检测环节便须略写,没必要继续啰嗦。这当儿应该学老杜:“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至于能否回到“洛阳”(天津),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呗。

2022年1月24日

*作者简介:

魏治祥,1953年出生于成都金堂,资深媒体人。曾在《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山花》,《文学青年》等期刊发表过中、短篇小说。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