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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苑】迟传荣||推磨

 颍州文学 2022-11-10 发布于安徽



推磨

文/迟传荣

不同的年代,总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年龄,总有不同的记忆。在我的记忆空间里,一直储存着推磨的事儿。只不过,抱棍子推磨这件事,现在的孩子再也见不到了。

然而,在我小时候,推磨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在我十二岁那年,还推过磨,后来就经常推。

我第一次推磨是母亲让我推的。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母亲说,家里的面粉吃光了,今儿个,我们娘俩一起抱棍子推磨吧。

一开始,我还心不甘情不愿。我怼母亲说,推磨是毛驴子干的事情,我去把奶奶家的毛驴子牵过来套上,不就省事了吗?

母亲听我这么一说,起先叹了口气,没言声。稍停了一会儿,母亲瞅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似乎有点为难,又似乎想告诉我什么。

我站在母亲对面,冲着母亲嚷道:我去牵驴去。说罢转身就跑,刚跑出两三步,母亲就把我喊了回来。我诧异地盯着母亲的脸色,不再言声。

母亲抬手拢了拢头发,又仰脸看了看天色,然后心平气和地说:这段日子一直连阴天,大家伙的面斗里都断了面,天刚放晴时,大家都排着队去河边淘粮食,粮食才晾干,又排着队等着磨面。咱东队十几户人家,就只有奶奶家养了一头毛驴,从上个星期天到这个星期六,小毛驴连续七天没歇过脚,昨天晚间,奶奶发现毛驴子后腿瘸了,而且瘸得很厉害。今儿个正好轮到咱家磨面,毛驴子瘸了腿,不能下力干活,可咱家面斗里一点面粉都没有了,就立等着磨面呢,我想了想,不如咱娘俩个抱棍子推吧,你说呢?

我听母亲讲完,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我以前听大人们说过,爷爷奶奶家的驴子是在生产队解散时抓阄抓来的。

那时间,大概是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之间,生产队原来还有一头瘸腿驴,后来因腿瘸不能干活,没有了利用价值,被村民们杀掉分了驴肉。奶奶家的驴子便是那头瘸腿驴生的。

在生产力还处于原始落后的年代里,牛和驴子是农民不可或缺的劳动工具。它们的价值就是代替人工,促进生产力的发展。

眼下,这头驴子的腿突然间瘸了,这件事让我想起被生产队杀掉的那头瘸腿驴,万一小毛驴的腿一直好不了,对毛驴来讲,那后果很严重。想到此,我对瘸了腿的毛驴顿生怜悯之心,再也不忍心打它的主意了。

正常情况下,磨面粉需要一袋淘净晾干的小麦,一盘石磨,一头拉磨的驴。

眼下驴腿瘸了,俺们只好找来磨绳和磨棍,靠人力推磨。磨房里有现成的大簸箩,一个箩面的细箩筛,一副支撑箩筛滑动的箩面传子(又名支架〉,一个带把的葫芦瓢,一把扫面粉用的高粱穗扫把等。

一切准备就绪,我往头上系了一条灰色毛巾,挽起两个袖囗,先帮母亲把大簸箩抬到墙角的操作台上,放置平稳以后,母亲把箩面传子平放于大簸箩中间,再把箩筛平放在箩面传子上。

石磨上有两个磨脐眼,母亲把一个圆柱形的木塞子塞进其中一个磨脐眼里,另外一个留着下粮食,如果两个眼一齐下,我可能推不动。

那时,母亲身材有些虚胖,她连续生了六个孩子,每天还忙个不停,从来没有单独吃过好东西,也从来不知道补补气血。我父亲是小学老师,许多琐碎甚至于繁重的家务,基本上都是母亲在做。

我瞅着她弯下腰,左手拿起葫芦瓢,从尼龙袋子里舀出一瓢小麦,右手扶着磨沿,直了直腰身,将左手端着的小麦倒在石磨上面。

我知道母亲有腰疼的毛病,她每弯一次腰,总要伸伸腰杆子再做事情。

我像个大人一样,两手抓起磨棍,塞到磨绳里,把磨棍倚在磨沿上别紧实,两胳膊抱住磨棍,准备推磨。

我先吸足一口气,然后作势嗨地一声,身体的重心凝聚在磨棍上。伴随着一声吆喝,刚才吸足的气被我呼了出来。

我用脚趾头恨着地,踮起脚后跟,霸着脚地用力推磨。

刚开始磨膛里是空的,转动之后,粮食便顺着磨脐眼流入磨膛。

空磨比较轻,好推。一步两步三步,一圈两圈三圈,磨转我也转,我转磨就转。

那时候,箩筛是越推越轻,石磨是越推越重。

我低着头,使出浑身的劲儿,在没有终点也没有起点的磨道里转圈圈。

伴随着石磨机械的转动,饱满的麦粒顺着磨脐眼缓缓流进石磨中间,渐渐地,两盘石磨的缝隙中出现了乳白色的碎颗粒,磨碎的粮食沙沙地落在磨盘上。

母亲用高粱穗扫把把磨碎的粮食扫成堆,再用葫芦瓢舀起来,倒入箩筛中,在箩面传子上来回滑动着,雪白的面粉从箩筛中飘出来,落进大簸箩里,不多时,大簸箩底部便积了一层雪白的面粉,淡淡的麦香溢满整间磨房。

我怀里抱着磨掍,使劲儿地推着磨,时而抬起下巴,深吸一口气,时而扭脸看看母亲。母亲一边滑动着箩筛箩面,一边将箩筛里的麸皮倒入事先准备好的面篓子里。然后起身端起葫芦瓢,从磨盘上重新舀起一瓢碎粮食,倒入箩筛里继续箩面。

第一波磨的是整颗粒,推起来轻一点,第二波磨的是筛过粉的麦麸皮,相比之下,第二波推着稍微重一点。

刚开始推磨,我是胳膊用力,后来胳膊累酸了,我干脆就把肚皮紧贴着磨棍,着力点在腰上,用腰上的劲儿推磨。

推完了第一波和第二波,又推第三波面粉。刚推到第三波时,我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子,后背上也隐隐约约有轻微的刺痛感,我知道,那是汗毛孔在往外冒汗的感觉。我停下来大口大囗地喘息了几下,母亲对我说,大妮,出汗了吧,要不咱娘俩换一换,你来箩面我来推?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长气,咬了咬牙关说,我还能坚持。

母亲心疼地说了一句,累了就换换,别累坏了身子骨。

我倔犟地说,妈,你放心吧,不会累坏的,大不了晚上多吃一碗面条,你给我卧两个荷包蛋。

母亲嗔怪道,傻妮子,再饿也不能把胃口撑大,女孩子家家的,要是吃成了胖妮子,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我羞涩地白了母亲一眼,噘起小嘴嘟囔道,嫁不出去就不嫁呗,陪我妈推一辈子磨。

母亲呵呵一笑说,傻妮子,净胡说八道。

能替家里扛起如此沉重的活计,我觉得我长大了。

推磨转圈圈对我而言,也是难受的。尽管我咬牙切齿想坚持到底,但是,我感觉转的圈圈多了,头转晕了。

当母亲把第三波麸皮倒在石磨上时,我便抱住磨棍使劲儿推,但是我的力量跟不上我的倔犟,我实在坚持不住,就在胃口一阵翻江倒海之时,我抱住磨棍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一动不动地趴了一会儿,缓解了头晕恶心的感觉之后。母亲轻手轻脚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又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盐水递给我。母亲说,喝吧,孩子,喝了盐水长力气。

我一囗气喝光了一碗热盐水,抬起胳膊,用袖囗抹了一把嘴唇,果然感觉自己有了力气,胃口也不泛恶心了,只有头还在泛晕。

面粉还要再磨两波,我和母亲换了角色,我来箩面,母亲推磨。

我坐在大簸箩前,一边用右手滑动着箩筛,一边回头瞅着母亲。

母亲推磨的姿势比我有技巧,只见她两胳膊环绕着磨棍,上身微微向里倾斜,胯部与磨盘的距离大约一根韭菜叶子的宽度,胸部倚着磨棍,全身用力,推起来显得熟练轻巧,步伐沉稳且富于节奏感。母亲的背影一圈一圈地绕着磨盘转动,仿佛绕着灶台转动,绕着土地转动,绕着村前村后的小路转动,又仿佛绕着日月星辰转动,绕着春夏秋冬转动。

闻着扑面的麦香,我看见灶膛里燃起了通红的柴火,烟囱上升腾起袅袅炊烟。

饭食的味道是香喷喷的,每一滴汗水落地的瞬间,一朵小花正在绽放着它美丽的颜色。父亲总是在灯光下没完没了地批改学生作业,母亲总是弯下腰或直起腰没完没了地忙碌着,年幼的弟弟就喜欢帮大人搬运瓜果蔬菜,三个妹妹也在洗洗涮涮的活计中渐渐的长大成人。

我从那个遥远年代中走过来,一个曾经抱棍子推过磨的小女孩,现在已经变成了两鬓染霜的老人。

现在年代变了,环境变了,条件也好了,但是,对于儿时经历过的事情,作为过来人,其中滋味儿越来越想品一品,其感悟似乎越品越深,越品越有趣味。

像推磨这种事,它不仅仅是一种劳动,也是一种传统工艺。它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也是祖先智慧的产物,更应该是一个地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或许它需要传承,需要让孩子们读懂见到甚至体会到。然而,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和发展,像推磨这种事,现在的孩子们再也见不到了。

作者简介:迟传荣,笔名,梅兰竹菊。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会员,山东高密东北乡作协会员。安徽阜阳颍州区作协会员,有作品散见《湛江科技报》美国《明洲时报》加拿大《七天》《西塞山》《群岛》《小说快报》等。现任中华小说平台短篇小说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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