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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真要给你们讲个故事。唉，也不是什么故事，就是跟你们说我自己，我个人隐私，也可以说是我的丑闻，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不怕你们鄙视我，其实我一直就很想把它说出来，堵在心里难受呀。林姐说鬼都懂得后悔，我听了很震惊。我心里也非常后悔，要等我做鬼了才说出来，不如今天就说，就当是我的忏悔，你们是神父。”听了杨百旺的话，大家心中不由一怔，全都耸起了耳朵。 “老杨，你弄什么忏悔呀，还写忏悔录呢！别，我们不是神父。”乔伊反对，“说好了是讲离奇的故事，你别离题了。” “就是一件离奇的事，没有离题。不过要说到这件离奇的事还得先从我的丑事说起，说了丑事还得有忏悔。乔伊，如果最后没讲到离奇，你可以用你的手机敲我，现在你最好别反对，也别打断我的话。”杨百旺提出郑重申明，然后他继续讲下去：“我是个山里的孩子，出生的那个地方很穷，穷山恶水，除了山还是山，没有水。山上尽是石头，长着稀疏的灌木和草。没有田，我们那里的人就都是没有田地可以耕种的农民，只能在那长满了石头的山上种些玉米和土豆，除了这两种作物，其它东西也长不起来。那地方的人，就像林姐说的古堡那样的地方，除了走出去，没有别的出路。现在的年轻人全都出来打工了，打工赚了钱要寄一部分回家，给家里盖房子、养老人，这样我们那里也就算脱贫了。我年轻的时候还没有外出打工这件事，村民不论年轻年长，都只能在那贫瘠的山地里种那一点点的庄稼，有一点点的收成，勉强维持着能够糊口的生活。年轻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当兵，能够吃上官粮，还有机会学一门技术，退役后能够留在城里，还能有个工作。我就是当了兵从那大山里走出来的。在部队里呆了十几年，从义务兵到现役兵，后来转为志愿兵。十几年都在部队的食堂里，没啥本事，但还是学了一门做饭做菜的技术。一晃就三十好几了，文化不高，进步不快，不是个能够当官的料，但好歹也有了干部身份，退役后可以在城里混口饭了。这时有人给我介绍了个城市姑娘。你们知道，对于我们这些从山里出来当兵的，最大的理想就是找个城市姑娘，这样就可以做个城里人了。 “照片上的姑娘一眼就看出是个城里人，白净的脸，长长的头发宽松地编了条辫子搭在肩上，穿一件高领的枣红色毛衣，脖子上挂着一条不知道什么珠子串起来的项链，垂在胸前，真好看。介绍人说她的父母都在大企业里工作，父亲是个技术员，家里虽然不是很富裕，但父母单位有房子，都有工作，她自己还是个大学学历，在一个事业单位工作。姑娘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我这么个没有一分钱的呢？介绍人说，这姑娘什么都好，可就是小时候生病落下了残疾，走路需要拄着一个拐杖。介绍人特别强调，虽然残疾，但并不影响生育，说她除了走路不方便，其他事都会做。我听到说这姑娘是个残疾，心里反而踏实了，这样就般配了。姑娘叫心如，见过几次面后我们就敲定了婚事。心如看上我的好体格，壮实得像头牛，还有一门厨技。我喜欢心如有学问，有气质，文雅端庄，是个真正的城里人。我们结婚了，我做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离开部队后，我没有找民政要求安排工作，为了多赚钱，心如父母投资让我自己开了家餐馆。不久我们就有了女儿，取名叫莎莎。莎莎就像她妈妈一样聪明可爱。我努力工作，餐馆生意很好，收入稳定，我们买了一套宽畅的房子，让心如的爸爸妈妈和我们一起住。两个老人也把我当儿子，都退休了，就全心全意照顾莎莎，照顾心如。 “这样的生活是我在山里的乡亲们想都不敢想的，是我所期望的所追求的最理想的生活，我有一个理想的妻子，理想的女儿，理想的家，理想的工作，真正做成了理想的城里人，我就像中了头彩那样的幸运。我真的是心满意足了，我真的感到很幸福，我爱我的家，爱心如，爱莎莎，也爱为我们这个家辛勤付出的两个老人。”说到这里，杨百旺苦笑了一下，“人怎么就那么贱呀，明明是幸福得像在天堂里似的，我们村里只有我能够混出这么个好日子，让所有人都羡慕呀，可好日子就毁在了我的手里！才过了不到十年，我就渐渐地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那个一直沉睡在我心里的恶魔醒过来了。如果不是恶魔作祟，我怎么会亲手毁掉我自己的美好生活呢？我开始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我开始琢磨他们说话的语气和对我的态度，原本心如言谈举止吸引我的那些地方，这时都成了我心里作怪的诱因。我原本欣赏心如的学问和气质，但现在和她在一起，我却显得没文化没品味没档次了，她的观点总是盖过我，总是要显出我的无知和浅薄，让我感觉她时时处处都想占上风，甚至总要表现出她是正确的；我原本醉心当一个城市人，但和城市人生活在一起后，我显得是个乡巴佬，当然我就是一个乡巴佬，许多生活的习性都跟他们不同，已经改不了，我虽然生活在城市里，但我是个城里的乡下人，我感觉心如的父母从骨子里瞧不起我这个乡巴佬；我最疼爱的女儿莎莎，但从她说话的语气里，我也感觉出我在这个家里没有地位。 “唉，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痛心呀！我像是变了个人，越来越烦躁不安，越来越喜怒无常。你们知道，一个人心里一旦有了这些想法，怨气怒气就会直往上窜。我不就是个乡下野蛮人吗，乡下就是男人说话女人听，我娘在家就从不拿主意，一切都是听我爹的，我得要杀杀这女人的傲气。于是，有事没事我就跟心如找别扭，从开始时找茬到后来使用恶言秽语，最后就向心如抡起了拳头。第一次动手把我自己都给吓了一跳，我面红耳赤，两眼发直，我周身发热，浑身发抖，但却像是吸毒一样，我体验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和满足。我看到蜷缩在墙角的心如眼里露出惊惶，我体会到拳头的威力，找回我作为男子的权力和地位，于是暴力就成了我的欲望。过后我也会后悔，打伤了心如我也会心疼，我想安抚一下她。但心如态度冷漠地拒绝了我，这让我非常生气，甚至怒火中烧，伤感之情又被愤怒之情所代替了。于是在第一次之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之后我一点也想不起我动手的原因，恐怕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事实上，不必要有任何原因，喜怒无常已经是我那时的常态。 “两个老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开始时，他们会来劝阻，护着心如，拉开我，让我冷静。但每次他们的劝阻都会让我更加怒不可遏，会更加凶狠地把怒气发泄在心如身上。于是两个老人沉默了，后来就离开我们，搬回到他们自己家里去了。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内心愚蠢的冲动所支使，我成了恶魔，一时间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心如被我的暴虐惊吓了，开始躲避我，但我总能抓到机会，再揍她一顿。终于有一天心如说：'我们离婚吧！’这个结果应当是在预料之中，我家暴，而且还是对一个残疾人施行家暴，天理难容！但真要离婚，我又心不甘情不愿，我心中滋生出一种像是悔恨又不是悔恨的混杂的感情，我不愿意离婚，我想到女儿莎莎，离婚了我就要失去莎莎，我怎么能够没有莎莎呢？我寻找莎莎，我祈求莎莎，虽然在我行使暴力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过莎莎，但这个时候我却卑鄙地想到了莎莎，我知道在我不发疯的时候，我心里是装着莎莎，而且我还知道，莎莎依然爱我，她还只有十岁，她不能没有爸爸，她需要一个爸爸。那时莎莎就对心如说：'妈妈，求你了，你们不要离婚！如果你们一定要离婚，也等我长大，等我长大成人的时候，那时你们要离婚我也就随你们了。求你了，妈妈！’ 天哪！我那年幼的、我最珍爱的女儿，其实是最经常、最无辜、最可怜的受害者。心如搂着女儿哭了，她心里一定是怜惜女儿太小了，她答应了女儿。但心如对我提出：我们是为了女儿继续生活在一起，但我们已不再是夫妻，过得好，我们做朋友，过不好，我们就只是房客，如果再有暴力，立即分开生活。我立即就答应了。离开她们我还能去哪里呢？ “这以后的日子平平淡淡，我们做成了朋友，很不错的朋友。这个家需要我，我是这个家唯一的男子，爬高拎重之类的事，毫无疑问应当我去做，偶尔我还会下厨做几道菜我们一起吃。我不再暴力，也不可能再用暴力。刚开始时这就跟戒毒一样难，有一次我攥紧了拳头无处发泄，一拳砸向门，门竟然给砸出了个大洞，这一拳头如果是落在心如身上，后果不堪设想。我记得我对她们的承诺，我需要她们，我需要这个家，我得要好自为之，慢慢地，竟能够心平气和了。不知道真相的人，还都说我们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杨百旺停顿了很久，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讲完了故事的时候，他哀叹了一声，说：“莎莎长大了，上了大学，接着又读研究生，再有半年就毕业了，已经都联系好工作单位了。可就在这时，心如生病了，医院诊断癌症晚期。不到半年心如就去世了。心如走了，我送走了她后，整理她留下的东西，看到了当年我写的承诺书，和她答应女儿，等女儿长大成人再离婚的保证。我痛哭，后悔莫及啊！当年我就像禽兽，像恶魔似地，丧心病狂地对心如施以暴力，我仿佛又看到心如惊恐的眼神。是我害死了心如！我是罪人呀！之后那些年，我虽然没有再对心如动手，但暴力的阴影始终在心如的心上，她是生活在压力和恐惧中！她的父亲也是我的岳父，就在离开我们家后的第二年去世了，老人带着痛苦和遗憾走了，给心如又一个沉重的打击！我是混账！我该死！是应当我去死的呀！我扯着自己的头发我捶着自己的头，突然我意识到，心如的死似乎就应验了当年的一句话：等女儿成人后离婚。现在不仅离婚，还成了永诀！一语成谶呀。”说完这些话，杨百旺把头埋在膝上再也不言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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