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决定自杀。 他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挺平静的。 他也平静,就是脸色不太好。 我没问他自杀的理由,就给他拿了罐他平时爱喝的红牛,顺道问,“想好了?” 他点点头,说他老婆跑了。 其实他老婆跑了这事儿不大,又不是没跑过,但原先都被他逮回来了。 我觉得主要原因是因为一周前,他女儿死了。 挺漂亮一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她妈是从缅甸倒卖过来的哑巴,混血的小孩就是比较漂亮。 可那大眼睛没神。瞎的。 这事儿阿乙抱怨了三年,说当时应该多加几千块买个健康人,下一代不用再跟她那哑巴妈一样受罪。 嘴上怪着,心里还是挺疼孩子的。 阿乙是那种买最便宜的烟都能抽一半留一半下次抽的人。但愿意给孩子买东西。阿乙那孩子小名叫福娃。 吃满月酒的时候我去他家见过。屁大点儿的孩子,住的房间比她爸妈卧室都大,堆着各种各样劣质但款式齐全的玩具。 阿乙对老婆不好,常打常骂,但对福娃真没话说,半个月前还打电话问我有卖肾的渠道没。 一说是孩子病了,急性肺炎。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病。 就是烧钱。他一工地上干苦力活的,肾卖了哪行。 我说你把住院证明给我,我帮发网上求助一下。现在善良的人挺多的。 阿乙当场哭了,第二天就带着条几大百的烟草来给我拜早年。 我安慰他说没事儿,小病。哪知道才烧了一个星期,人就这么没了。 忘了说,我是个医生。 当时那孩子就是我老婆接到世上来的。 福娃死的时候我正在手术室,给个七十多的老人心脏搭桥。 说实话那场手术成功率不大。但没想到老头子撑过来了。七十二个小时,又偷得几年命。 出来的时候就听说孩子死了,我也没去看。我家小崽才满月,我老婆要知道我去看死人了,非把家掀翻。 那天我就随口安慰了阿乙两句,回家吃饭了。 医生见过的生离死别太多,我也没多放心上。还是后面看到朋友圈转发的水滴筹。 “看什么呢?眉皱那么深?”我老婆在给我碗里夹排骨的时候,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沉默了会儿,“这孩子真可怜。”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老婆忽然拿出了沓钱给我,说,“我年终奖,捐了吧。给他们过个团圆年。” 我摆摆头,“没用。” 我说,“人没了。” 阿乙喝完我给的红牛,又拿起罐子仰头把最后一滴残留喝光,舔舔干皴的嘴唇,“医生……福娃您看着长大的。” “本来也不该麻烦您,”阿乙一双憔悴的眼睛通红,嗓子听着像抽了好几包烟,“但……孩子没钱葬,您是个好人。” “借我点,下辈子当牛做马还您。” 最后,我把我老婆和我的年终奖一起给他了。左右都是花在那孩子身上。 作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我想我或许应该劝他活下去,可当时室内光线太暗,憋得我脑子发懵——老婆跑了,孩子死了,他的一生竟然在我脑海里过了一遍。 我发现……我想不出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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