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节特辑丨林德宏：儿童哲学趣谈（1）：“昨天的顶顶到哪里去了？”引语 我们小孙子叫林奕芃，乳名顶顶，2008年2月29日出生。我比他整整年长70岁。我爱小孙子，同他的童年相伴，是我一大快事。我为他写了19本成长记述。儿童节即到，遵李跃华之嘱，写了这篇儿童哲学趣谈，请多指教。 ——林德宏 
“昨天的顶顶到哪里去了？”——儿童哲学趣谈（1）“昨天的小顶顶到哪里去了？”这是小顶顶两岁三个月时提出的问题，这是他的第一个人生之问。 此事我当天做了记述。“今天顶顶向妈妈提出了一个问题：'昨天的顶顶到哪里去了？’妈妈想了一下说：'昨天的顶顶长成了今天的顶顶了。’爸爸说：'这是个哲学问题。’”（2010.5.29） 这个问题很耐人寻味。也许他一觉醒来，想起了昨天的事。昨天的顶顶不见了，今天的顶顶却在这里。可见今天的顶顶不是昨天的顶顶。那昨天的顶顶到哪里去了？今天的顶顶又是谁？这实际上是“人生三问”中的首问，也是最基本的一问：“我是谁？” 幼儿是何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四个月时，“大镜子面前，他看到镜中的他，不仅手舞足蹈，而且笑个不停。他看出镜中也有个娃娃，他能认出这是他自己吗？”（2008.6.22） 
林德宏与顶顶 “宝宝今天有个发现，他用右手摸自己头了。”（2008.7.17，五个月）他开始通过触摸产生自我认识。 孩子是在与亲人的交流中，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他们听到有人叫喊，看到叫喊的亲人望着自己，就认为是在叫自己，从而把叫喊声同自己联系起来。一些高等动物也是这样。但孩子能记住多种对他的称呼。“爸爸：'宝宝，你的大名叫什么？’'林奕芃’'小名呢？’'顶顶’爷爷很惊奇，爸爸只教他两遍，他就记住了。爷爷接着问：'你有个外号，叫小肉……’他立即说'球’。爸爸又问：'还有个外号叫奥运……’他说'宝宝’。”（2009.9.17） 同样的喊叫重复多次，孩子就会把亲人对他的成为，用来为自称。“爸爸问：'你是谁？’他答：'顶顶’”（2009.5.15）这时他还没有比较抽象的“我”的概念。 “顶顶吃完中饭，我同他玩打电话的游戏。'喂，我我，顶顶，我是爷爷。’他说'爷爷。’'你是哪一个？’'顶顶。’'你到哪里去了？’'大大。’”（2009.5.27）他把南大说成“大大”。 “奶奶问：'顶顶，奶奶的梳子在哪里？’他用眼睛四处找。他看到了梳子，就用手指，喊'奥，奥。’'梳子是哪个找到的？’他说'顶顶。’”（2009.5.27）从回答“谁？”到回答“谁做的？”出现了最初的主体意识。 顶顶在两周岁至两岁两个月，自我意识迅速增长。他说出了具有标志性的话语：“不要问我，要问你。”“我自己的。”（2010.2.13）“爷爷在德基广场买了个大翻斗车，顶顶一拉控制棍，立即一声震耳响。爷爷说：'吓了爷爷一大跳。’他连忙拍自己的胸脯说：'顶顶拍拍自己。’”（2010.6.13）孩子是在交流中认识自我的，那意识到“我”也就同时意识到“你”。同“你”相区别，我是“我”，就是“自己”。“我”与“自己”也基本同时出现。从“我”到“自己”又是一大进步。“自己”是相对于别人而言的。 “他抱着塑料球说：'这是我的。’”（2010.2.24。两岁整）这时顶顶已经意识到某些东西是属于自己的。相对于这些东西，明确了他的主体地位。 孩子回答“我是谁”，是从辨清自己与亲人的关系开始的。“奶奶对顶顶说：'爷爷是你爸爸的爸爸。’顶顶听了说：'这太复杂了。’”（2010.6.10）可是几天后，他同奶奶有如下对话：“奶奶问：'小顶顶是谁？’他答：'小顶顶是奶奶的孙子。’”（2010.6.14）至此，他已明确他在家庭中的身份。 “小顶顶已能准确地使用'我’与'自己’这两个词。他说'我妈妈’、'我爸爸’。我们问：'那顶顶是谁呢？’他答：'我的自己。’”（2010.6.27）“我的自己”就是“我的我”、“我自己”。 意识到“我”、“我自己”、“你”，他又问：“什么是他？”（2010.7.15） 就在这个时期，他又意识到自己是人，这是自我意识的伟大飞跃。“小顶顶用脚踩了塑料娃娃。奶奶说：'不能踩娃娃，娃娃会疼。那娃娃要踩你呢？’他说：'不能踩，顶顶是人。’”（2010.6.21。两岁两个月） 
2010年10月6日，“他到校园雕塑面前，两个工人弯腰搬麻袋，他弯腰也要搬。他又站在麻袋上说：'工人叔叔搬不动，他们是假人。’爷爷问：'那顶顶呢？’他说：'顶顶是真人。’”他已能把人与人图像，雕塑区分开来，认为那些都不是真的人。 就在这一天，他还说：“我是小顶顶，小顶顶就是我。”这时，他的自我意识已宣告建立，时间是两岁半到两岁八个月。 “妈妈对他说，爸爸是蜂王，妈妈是蜂后。他同妈妈下楼梯，突然问：'那我是什么小虫呢？’”（2010.12.26）已有明确自我意识的他，对妈妈的玩笑话，自然困惑不解了。 又过了一年，顶顶说：“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我是更好的人。”（2011.4.7）这是他对自己的认识。 可是在走进小学大门的第一天，他竟说：“我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那个人。”（2014.9.1）可见认识自己是个复杂的过程。 我是谁？小顶顶的逐步回答是：我是自己，我是爸妈的儿子，爷爷的孙子，我是人，是真的人，是好人。后来又说“我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那个人”。 “我是谁？”每个人在一生中都要反复自问，不断明确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人贵有自知之明。“自知”也非易事。 
记录顶顶的19本成长记述 
儿童节快乐！
南哲专栏｜林德宏：
儿童哲学趣谈（6）：“天就是地，地就是天”
× 天和地的形状及其相互关系，是古代哲学家的重要议题，也是不少孩子很感兴趣的问题。 顶顶4岁时就知道我们生活在地上，地是最低的，我们和周围物体都离不开大地。 他要爷爷画一个鸭子，爷爷随手画在一张纸的中间。他问：“鸭子站在哪儿？”爷爷在鸭子的脚下画一根横线说：“站在地上”。他又问：“地哪有这么高？”后来他的解释是：“鸭子站在桥上。”在他看来，画上面的大地只能在纸的下面的边缘。（2012.2.3） 大地在最下面，他的这个意识非常强烈，所以他在画各种车辆时，一定要画在代表大地的横线上。爸爸画车没画横线，便受到批评。“他说爸爸的车轮没落在地上，”（ 2012.8.27）这成了“悬空画车”了。 可是如果不同的车在远近不同的位置上，那又怎样画大地呢？他画地铁时说：“那上面的一条线代表地铁的另外一边。”（2012.8.23）这样一来，代表大地的就有两条横线了，一条在最下面，另一条却在上面。 
他画画，一直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如何画地。他无论画车还是画地，第一笔一定是条横线，表示地。他不允许车轮不着地。后来爷爷叫他画马路的对面，那他就在上面再画一条横线。他突然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两个地？”这个问题还真不好解释。后来他又有了马路中间的概念。例如8月24日，他在下面的一条横线上画了一个大水泥搅拌车，又在上面的一条横线上画了奔驰牌拖车，中间又画了一辆小卡车。奶奶问他这辆小车为什么画到水泥搅拌车上面去了？他说：“它在马路的中间。”（2012.8.29）从画面上看，岂不是有上下两个？地还会在上面吗？ 小顶顶5岁时问：“没有大地以前，我们站在哪里？（2013.7.30）可是，大地又在哪里？三年后他说，“我们住在天上，因为地球属于天。”（2016.7.29）这就是说，我们住在地球上，而地球在天上，所以我们住在天上。 从画中的地只能在最下面，到远处的地可以在上面，又到大地属于天，即大地在天上，这是顶顶认识的一大飞跃。 有趣的是，顶点的爸爸（乳名苗苗）5岁时也认为地球在天上。晚上他画画，小王延在旁边看。苗苗说：“我在天上画个地球。”小王延说：“啊？天上还有地球呀？”苗苗回答得很妙：“当然有，你坐在宇宙飞船上，就可以看到地球了。”(1979.7.20） 明明是我们脚踩大地，头顶蓝天，为什么又说大地在天上？ 苗苗的解释是：我们坐在宇宙飞船上，就可以在天上看到地球。这是一种想象。 顶顶的回答是：“因为地球属于天。”这是一种思考。 在顶顶看来，地球属于天，是因为大地也是一个星球，也是一个天体。它同其他天体一样，存在于太空中，都是天的一部分。 思考这个问题的关键，是弄清大地的形状，明确大地呈球形。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可是在历史上却经历过曲折的认识过程。 古人的生活空间狭小，水呈平面又是最简单明了的常识，所以很容易认为大地是个平面。中国古代的盖天说认为“地方如棋局”。古希腊的阿那克西美尼、阿那克萨哥拉与德谟克利特都认为大地扁平如桌面。 在万有引力理论提出以前，大地球形说的最大难题，是要承认对趾人（脚底相对的人）的存在，而这是常识所无法接受的。重物下落使古人相信上下两个方向是绝对分明的。如果有人说上便是下，下便是上，那必被认为荒唐可笑。因此，如果大地是个球，那住在地球上半部的人，同住在地球下半部的人；必然是脚底对脚底。那住在地球下半部的人为何不掉去？那里又如何下雨？ 公元1世纪古罗马的普里尼写道：“按照科学来说，地球表面上各部分都居住着人，这些人彼此脚对脚，我们头顶的上面都是天。但按照另一些人的意见，就发生我们的对趾人为什么不落掉的问题。” 可是这个难题在4岁的小顶顶那儿，却根本不存在。请看下面的这篇日记。 妈妈喂小顶顶吃早饭，小桌上放满小塑料兵，其中有个印第安人。顶顶问：“妈妈，印地安人怎么讲话？”妈妈说：“印第安人讲的是风语，很少有人能听懂，像风。”“我要去看看印第安人。”“太远了，我们住在地球一边，他们在地球另一边。”顶顶立即抓起这个印第安人和一个塑料兵，脚底对脚底，士兵在上，印第安人在下。妈妈看到他的展示：“对了，就是这样。”妈妈上班，爷爷又叫顶顶展示一遍，因为这展示的是“对趾人”——地平说对地球说的责难。爷爷问：“顶顶，为什么下面的印第安人没掉下去？”“因为地球会飞。”他演示这两个对趾人的飞翔，实际上是旋转。于是爷爷说：“地球在转动。”顶顶说：“对，有时印第安人又回到顶上，然后这个塑料兵又回到顶上。”看来我们的小顶顶并不认为对趾人不好理解，他能接受。爷爷讲过“地球在转动”后，他就把“地球会飞”改为“地球在转”。在他看来，印第安人也会转到顶上，所以印第安人不会掉下去。”（2012.2.19) 
哥白尼提出近代日心说后，仍有人坚信地平说。明清之际德国的汤若望在中国宣传地球说。清初杨光先撰文反驳汤若望：“请以楼为率，予顺立于楼板之上，若望能倒立于楼板之下，则信有足心相对之国。”他反对地球说的武器仍然是对趾人。 所以我在那天的日记中写道：“历史上反对地球说的人们，你们在我们的小顶顶的面前，不脸红吗？那位清朝的杨光先先生，你还有何话可说？顶顶的这篇日记十分重要，有学术价值。（2012.2.19） 顶顶说：“地球仪是缩了水的地球。”（2015.2.2)那为什么大地会是个球体呢？ “爷爷：地球是什么形状？”芃：“圆的。”“为什么地球是圆的？”“因为地球在转，给太空中的东西磨成了圆的。”（2015.2.20)后来他又说：“因为地球在旋转，空气有摩擦，不是地球上所有的石头都是一样硬的，慢慢地就磨圆了。”（2016.7.29） 他猜想地球是个球，月亮也应当是个球。“爷爷：月亮可能是三角形的吗？”芃：“月亮不可能成为三角形，因为地球是圆的。”（2015.7.7） 既然大地是个球，那为什么我会看到平地呢？苗苗就曾问过这个问题。“爸爸，为什么我们站在地球上，地是平的呢？”（1979.3.16) 下面是祖孙二人的讨论。“爷爷：大地是平的吗？”芃：“不是平的，是弯曲的。”“小蚂蚁在地球仪上爬，它觉得地是平的，还是弯曲的？”“平的。”“为什么？”“因为我们站在这儿，看起来地是平的，因为地球每时每刻都在转。”“为什么大地是弯曲的，我们房间的地却是平的？”“因为地球很大很大很大。”（2015.5.26)的确，在一个很大的球面上，只看一块很小的面积，那几乎就是平的。 科学史上，从托勒密到哥白尼，地心说占统治地位约15个世纪，可是现代的孩子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日心说。“爷爷，”顶顶：“是太阳围绕地球转，还是地球围绕太阳转？”“地球围绕太阳转。”“为什么我们看到的是太阳的东升西落？”“太阳始终在一个地方，地球绕太阳转，地球的转动是看不到的。”（2015.4.10） 苗苗二年级时，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我问苗苗，“是地球绕太阳转，还是太阳绕地球转？”“地球绕太阳转。”“那为什么我们没有看到地球转，却看到太阳运动呢？”苗苗答：“因为我们在地球上。”“要是我们站在太阳上呢？”“那就会看到地球在动。”“要是我们站在月亮上呢？”“那就会看到太阳和地球都在转。”然后他又补充说：“其实太阳、地球、月亮都在动。”“为什么我们站在地球上却看不到地球在动？”他反问：“地球有多大？”（1982.7.11）“每个地球都有一个太阳。”（2013.5.6）妙！父子俩小时候都认为，我们看不到地球围绕太阳转，是因为我们在地球上。 顶顶四岁时已意识到地球是个星球。“林奕芃可以变成机器人，也可以变成星球，不是我们的地球，而是机器人的星球。”（2012.8.5）他还问过：“别的国家是不是在别的星球上？”（2012.5.8）星球的原意是天体，可是在他那儿却是个宽泛的概念。苗苗四岁时也认识到太阳、地球、月亮都是星球。顶顶五岁时问：“我们对我们的星球了解了多少？”（2013.7.15） 关于地球和其他星球的物质成分，顶顶也有自己的看法。“爷爷：地球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顶顶：地球是由土和火组成的，火在地球的核心部位。”“月亮呢？”“月亮是块大陨石。”“星星呢？”“星星是从小行星散失的小石块。”“太阳呢？”“太阳是个大火球。”“彗星呢？”“彗星是许多小陨石。”（2015.5.23）他认为太阳、地球、月亮、星星、彗星都是由火和土（石头）组成的。也就是说，不同的星球有相同的物质组成。 既然地球是个星球，即是个球形的天体；既然地球同别的天体一样存在于太空之中，并围绕太阳旋转；既然地球的物质成分同别的天体大致相同，那地球就是个天体。地球属于天，是天的一部分，我们住在地下，也可以说住在天上。这对顶顶来说都是非常自然的。 于是，顶顶在七岁时说：“天就是地，地就是天”。他双腿勾在双杠的一根杆子上，双手抓着另一根杆，头部倒挂时说。（2015.1.10） 这种天地一体的说法,真有点像古代哲贤的话。 顶顶的这句话，乃脱口而出，并未经过什么思考，也并无深意。当时他的头倒挂在双杠上，大约看到场景倒过来了，地在上，天在下，就不禁产生这种感受。 众所周知，古希腊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指出，地下万物由水、土、火、气构成，其自然运动是直线运动；天体由以太构成，其自然运动是圆周运动，所以天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他的这番结论，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哥白尼学说被接受以前，这种天地双重世界说流传多年，经久不衰。 为什么地平说、地心说、地静说、天地双重世界说曾经使那么多人坚信不疑，而孩子却在不知不觉之中接受了地球说、日心说、地动说，天地统一说？这是因为孩子无系统知识、无生活经验、无思想包袱，也就无陈见、无忌讳、不迷信、不盲从。所以孩子有时会比一些饱学的成年人更容易接受合理的观念。 这的确耐人寻味，发人深思。 林德宏，江苏南京人。1961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其后一直在南京大学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科学技术哲学和科学思想史的教学与研究。1978年担任科技哲学硕士生指导教师，1986年任教授，1996年任博士生导师，2014年5月当选为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荣誉资深教授。曾任南京大学教学委员会副主任、哲学系主任、省社科联副主席，《中国思想家评传丛书》副主编、终审小组成员。曾教授哲学系自然辩证法课、理科硕士生自然辩证法课以及面对全校的自然科学史课程。科学史教学获普通高校国家级优秀教学成果奖。主要著作有：《科学思想史》《物质精神二象性》《东方的智慧》《科学认识思想史》《人与机器》《科技哲学十五讲》《自然科学史概论》等。 儿童节特辑丨林德宏：童心永驻，哲思长存罗曼·罗兰有言：“谁要能看透孩子的生命，就能看到堙埋在阴影中的世界，看到正在组织中的星云，方在酝酿的宇宙。”儿童的思想美妙而无限，儿童哲学的教育也是近年来越发值得关注的话题。值此“六一”国际儿童节之际，南京大学“南书房”乡村阅读实践团队围绕儿童哲学话题，对南京大学哲学系林德宏教授进行了采访，特发此文。 林德宏，男，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曾任江苏省社科联副主席。自1961年以来，一直在南京大学哲学系任教，1986年担任哲学系主任，1996年任博士生导师，2003年秋退休，2014年获评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荣誉资深教授。在四十余年的教学生涯中，林教授曾获高校优秀教学成果奖国家级优秀奖（1989）、宝钢教育奖优秀教师奖（1995）、著作《东方的智慧》荣获省社科一等奖（1994），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A： 现在我们通常所说的儿童哲学实际上包括两个层面的意思。第一是儿童哲学的理论研究，把儿童当作哲学的对象来研究，只有少数人做的是这个工作。第二是儿童哲学教育，实际上就是对孩子们讲日常生活中的哲理，而不是系统的哲学理论。 那么研究儿童哲学有什么样的意义呢？作为哲学系的教师，在我看来，儿童哲学的研究对于整个哲学系统的研究，显然是大有裨益的。柏拉图讲了“人生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我是谁呢？抽象地讲，我是“人”，具体地讲，我是“自己”。那么人最初的形态是什么？最初是婴儿，婴儿是人的原生态，保留了人的本性和本色。人之初，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我认为，人之初，性本“物”。人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小动物，无所谓善还是恶，这是人的最初的状态，也是最自然的状态。人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婴儿成长到幼童，一切行为和欲望都是自然而然的，不加约束，不加伪装，也不加修饰。因此这就是人最宝贵的本色。 我认为，研究儿童哲学，不论是哲学系的老师，还是家长，首先要做到的一点，就是欣赏儿童，始终对儿童抱着一种欣赏的心态。每个人最纯真的原生态都是很相似的，因为没有受到过尘世的污染。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就变化了。婴儿没有知识，没有经历，没有经验，因此也就没有框框条条，从而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天真烂漫，这是很宝贵的。人成熟了，见多了风风雨雨，恩恩怨怨，开始处理复杂的社会关系，有能力有作为了，当然是一种进步，但是在这一过程中，成年人是否又丢失了童年的一些宝贵的东西呢？所以有些哲学家就主张要回归童心，老子讲“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那么婴儿是一种什么状态呢？他是这么说的，人间熙熙攘攘，我只希望我能像个孩子，只会哭而不会笑的那种婴儿。只会哭，是表达他对于生存的欲望，表达他对爱的追求，这是多么纯真啊。不会笑，可以理解为不会表达内心的快乐，但也可以理解为不会为了讨好人而强颜欢笑。所以老子主张“无为”，主张“阴阳柔软”，这可以说是近似于孩子的本真想法。所以“复归于婴儿”告诉我们，我们不仅要成熟要进步，也要保存基本的童心。就像马克思说的，我们不可能再回到婴儿，但难道不能在一个新的平台上继续展现本真的我们吗？把自己的本色保留住，初心保留住，没有那么多的伪装和修饰，就是最好的。 人的本色状态是自然人，随着年龄的增加，生活的世界慢慢地从自然界到社会，本身的欲望、想法、追求、性格都受到社会的种种影响，社会和生活共同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成年人，于是从自然人变成了社会人。马克思说“人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当然是进步，因为纯粹意义上的自然人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所以这个进步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人进入社会以后，往往就忘记了自己自然人的本色，所以任何进步都是复杂的。现在很多人说我们要回归大自然，就像人到了一定岁数回望过去，就觉得自己应该回归童年。社会回归自然，人回归童年，二者本质上是一致的。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研究儿童哲学，有助于我们加深对人生的本质和意义的理解。 A： 我的中心想法就是怀着欣赏的心态看待儿童，儿童是最美的。我曾经讲过，人类最美的形象是婴儿的笑脸，最美的歌声是幼儿的牙牙学语，最美的舞蹈是孩子的蹒跚学步。为什么孩子最美？因为他们最纯最真。0岁到4岁的孩子最纯，5岁到8岁的孩子最有童趣。 那么应该怎么样对待儿童哲学的实践呢？我只有一个孙子，我比他大整整70岁。我是怀着一颗爱心非常认真地陪他的，祖孙二人站在人生旅途的两端，孙子一切都在向前看，我只能说是回头看。孙子的成长是把各种各样的东西拿起来，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而我这样的老年人是需要放下，放下过去那么多年里的得失，像孩子一样无拘无束，过一种淡泊宁静的生活。我陪孙子的这几年的光阴是我一生当中最愉快的一段，因为在这里没有功名利禄，没有人际关系，一切都那么单纯，只凭着一腔爱意。 海德格尔曾提到跟儿童共同游戏。什么是游戏？不要以为游戏就是玩，游戏是孩子的生存方式和存在方式，孩子到处都可以游戏，从而得到一种心情上的、灵魂上的愉悦。我陪孙子玩游戏是很尽心的，陪他跑陪他笑，不像一个比他大七十岁的老头。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也会观察他怎么学讲话，有什么新创意，怎么处理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啊，怎么形成一些初步的价值观念等等。虽然会感到累，但也非常愉快。 Q：在您的孙子的成长过程中，他对哲学问题的思考有什么显著的特点与变化吗？ A： 孩子思维的成熟成长有两个关键方面，第一是提问，第二是想象。 孩子喜欢提问就表明他有好奇心，他会提出各种的问题，虽然有些在大人看来简直可笑，但是孩子就是很认真地提出来的。比如我的孙子顶顶在家里看到一张照片发现没有他，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没有我？”，我们说那时候你还没生下来。他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我为什么那时候还没生下来？”这个问题怎么跟他解释？又比如我给他唱经典军歌，他很认真地问了个问题：“敌人唱的歌在哪里？”这个问题大人是不会问的，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我们唱的歌，可是在他头脑里面，别人也会唱歌啊，那么除了我们的战士唱的歌，敌人的歌在哪里？他们唱什么歌？大人会认为这些问题是可笑的，但是他真的是很认真地在提问。所以孩子起始的问题并不全部都是哲学问题，要经过不断地反复追问，这件事接下来会怎么样？再接下来会怎么样？再接下来呢？到最后就可以从个别到普遍，慢慢地就进入到哲学的领域。孩子提问是好事，千万不要认为很烦，这样的对话是很重要的。人的思维是通过语言进行的，跟孩子对话，就可以发现他怎么学讲话，怎么思考，怎么提问，所以一定要有耐心。 此外，想象也是很重要的。想象是人的一种自我超越，因为人的活动范围有限，能够感性认识到的事物也极其有限。但是通过想象，我们可以从现在这个事物想到它的过去和未来，还可以从这个事物联想到不在眼前的另外一个事物，甚至是这个世界上不会存在的一些事物。所以孩子的想象力是一定要注意培养的，比如我们一起看云，我就会问他，这朵云像什么？还像什么？还像什么？他总能给出让我惊喜的答案。孩子生活在现实世界和想象世界交叠在一起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比现实的世界更有趣、更美好。因此，在跟孩子对话的时候，他如果不问问题，我就会主动提问，来培养他的想象力。 不过，我也可以认真地说，从我对顶顶的陪伴和记录来看，他越小，生活越精彩。等他上了小学，就会觉得以前的那些想象是幼稚可笑的，所以从儿童的有趣程度方面来讲，随着年龄的增长是在递减的。这也是个规律，往后再问他一些什么问题，他讲话的那种属于儿童的哲理性其实已经越来越少了。 Q：您会带您的孙子一起读书吗？如果带的话，会读一些什么书呢？ A： 最初他读儿歌，他妈妈每天晚上睡前给他读这个。他听你读儿歌有一个特点，就是你得认真地读，不能糊弄他。比如他妈妈给他读儿歌的时候，他一定要妈妈指着书上的字，实际上他在通过儿歌在认字。我给他读儿歌，他非常注意听，如果读的有差错，他马上就能够指出来。有一首儿歌叫《颠倒歌》，我担心颠倒的歌词会影响他的认知，第二次唱的时候就把歌词语序调整了，结果顶顶听了之后觉得我没按照歌词唱，于是当场哭了出来。 后来长大一点他自己读书，除了学习书上的知识，还能发现书里面有问题。比如说一本图画书讲有四只鸭子，他找来找去，发现只画了三只鸭子，就会较真了。就连出版的那些比如讲坦克的书，哪些地方内容或者图画是错的，他都能指出来，而且指出来的也的确是正确的。他不迷信书，并不认为书上讲的都是对的。在读书的过程中，他能学会认字，能涨知识，也能动脑筋。 Q：您是怎么看待阅读的？您平时的阅读习惯是什么样的？ A： 我喜欢读书，读书是人生的一大乐趣。我认为，人读书的范围一定要宽，不同的书也有不同的读法。有的书浏览一遍就行了，有的书要细读，有的书要精读，我过去的阅读就主要围绕教学和研究了。 我养成一个读书习惯，就是一定要拿着笔做笔记。如果是我自己的书，我会在书页的边缘画符号，写上很多的话。另外我也做了很多读书笔记，手指因为握笔一直有厚厚的茧子。为什么要做笔记？我认为做笔记就是要求你去选择，要选什么呢？第一，选我最想知道的，第二，选择我认为这本书里最精彩的，我会把它记下来。如果遇到逻辑性很强的，我还要把它的逻辑结构给整理出来。所以我甚至主张买书不如抄书，抄不抄书、做不做笔记是不一样的，不做笔记，就好像一个人坐着直升机旅游，在空中俯瞰地球，而做了笔记就相当于在地面留下自己的脚印，这才有了自己的经历和体会。 读书一定要注意理解。什么叫理解？我给自己做了一个规定，在上课的时候，面对书中一个问题，让我讲一节课也可以，让我讲五分钟也可以，让我讲几句话也可以，那么这样就表示我充分理解了。所以读书一定要掌握三义：第一是本义，好比马克思、恩格斯、庄子、柏拉图，他们的本义就必须要在最开始就搞清楚。第二是通义，也就是学术界这么多年以来对这个本义有什么样的理解。第三是我义，即自己的理解，没有自己的理解，就说明书没有读进去。 我认为，人一定要有阅读的兴趣。人的知识好像一棵大树，但实际上是两棵大树，一棵是在地面以上的可见的大树，还有一棵是在地下由根系组成的网络。人们赞美一个学者，总会觉得地面上的那棵树多么雄伟，可是我们更要明白的是地下的根已经伸展出了多远。所以人的视野一定要开阔，不要做井底之蛙。我有的时候还说，我自己也是一本书，是一本我自己永远也写不完的书。 
林德宏教授捐赠给哲学系的《自然辩证法》及笔记 A： 我的童年基本上是在解放以前度过的，并没有太多好说的，印象比较深的事基本上是在解放后我念小学的阶段里发生的，我的小学生活也很丰富多彩。我1938年生于南京，1949年解放的时候我在琅琊路小学，这并不是因为我学习成绩好，是因为那时根本就没有什么重点学校之说，我家住在山西路。自然就到琅琊路小学上学了。我在那里参加了中国少年儿童队，后来改名为少年先锋队。那段时间红领巾刚出来，南京市就以琅琊路小学作为试点，先让我们戴上了红领巾。在全南京都没有红领巾的时候，我们走在街上，好多人看到了都觉得很奇怪。现在想想这也是不容易，我们是南京市第一批戴红领巾的孩子。 我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是有一天早晨我在教学楼外面做值日生，突然轰隆一响，就看到好多同学灰头灰脸地跑出来，原来是二楼的楼板斜着塌了。这是很严重的一个事故，还好没有什么孩子受伤。我们当时校长的反应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在第二天的晨会上讲话，我们小学原来有多少学生，现在还有多少学生，甚至一度落泪了。 我还记得当时中苏交好，南京市搞作文比赛，题目是《给苏联小朋友的一封信》。我们学校叫我们大家都写，我也写了，还获了奖，是一本《古丽娅的道路》，那是我得到的第一个奖品。除此以外，我们还练习唱歌，到省广播台去录音，还作为小学生代表到中山码头和南京火车站迎接过外宾，这些都是很愉快的一些往事。 Q：儿童节要来了，您有没有什么想对自己，对大朋友和小朋友说的呢？ A： 第一，只要有童心，每天都是儿童节。第二，要爱孩子，要跟孩子有感情。我再举个例子，有一次我跟我孙子推着车在鼓楼校区里面走，他在后面突然跟我说，“你是我的心，我是你的心。”这句话从哪里来的？我又没有教过他，所以当时我感动得差点落泪。还有一次他看我吃腰果，就说爷爷我来喂你，然后用小手一颗一颗抓起来靠近我，我看他那小脸，多纯真多可爱呀。所以我们一定要爱孩子，你爱孩子，孩子就也爱你，这是人生的一种幸福，一种乐趣，也是一种缘分。只要你有童心，你爱孩子，愿意跟孩子接触，从孩子那里得到快乐，那不就等于也是我们的儿童节吗？过儿童节，我们也感到更加快乐了。
“儿童的天真与老人的理智是两个季节所结的果实”，而林教授已然将二者完美地融于一身。在一个多小时的采访过程中，年逾八旬的林教授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声音洪亮，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依然是他在谈及自己的孙子、谈及整个儿童哲学教育时，眼里闪烁的璀璨的光，以及话语的字里行间流淌着的饱满热情。我们想，或许人生恰应如林教授这般，在白发苍苍之时依然饱含着对孩子的热爱与欣赏，充斥着最纯真的童趣与爱心。像孩子一样观察，像孩子一样思考，或许这恰是哲学最纯粹的形态。童心永驻，哲思长存，这也是我们对林教授最真诚的祝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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