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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亮│新丰老街

 有温暖的文字 2022-11-13 发布于陕西
新 丰 老 街
文│雨亮


我一直记挂着新丰老街,这条店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的老街,这条人声鼎沸、叫卖声此起彼伏的老街。它曾经是十里八乡群众购物的天堂。

它并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抹去。当我途经新丰,我远远地眺望,想象它如今的模样,是否一如当年的繁华盛景。当我踏上崭新宽阔的新丰新街,我知道,新街的尽头是曾经的老街。可是,每一次因为来去匆匆,总是错过与老街的邂逅,心中始终留有遗憾。

尽管多次途经新丰或在新丰新街购物、办事、吃席,虽然老街与新街不过咫尺,但我却不曾踏进老街,当我提议去老街看一看时,友人或家人总是疑惑,反问:去那儿做什么?路远又不好走,咱们改天再去。我不好在说什么,而改天也只是托词罢了。

我甚至淡忘了老街的具体位置,它闭塞、偏远、背阴,远没有新街道宽敞、临街、向阳。有一次去新丰医院,同行的家人指着医院旁边一条羊肠小道说:穿过这条巷子,那里就是老街。我默不作声,只是下定决心,无论经年也要去老街走走看看,感受当年万人空巷的热烈气氛。

大约耳濡目染,我很早就知道新丰老街。村子的乡亲、我的父辈们、大姑娘小媳妇都曾逛过新丰老街。他们踩着和曦的阳光,喜气洋洋,像赶赴一场不可错过的盛宴,直到午后才提着鼓鼓囊囊采购的物资满身疲惫回到家。傍晚时分,村口聚集着一群人,仔细听,讨论的都是去老街的事儿:张家媳妇买了件毛料大衣,李家老婆扯了鸳鸯戏水丝绸被面,还有王家老太太那件红毛衣别提多喜庆……

父亲每隔一段时间会去老街采买旱烟和茶叶,顺带回来一盒塑料包装的芝麻糖、几截削皮微白的甘蔗、几个焦黄脆甜的油糕或者一碗调好的饸络、凉皮,这些味蕾上的享受是我对老街最初的记忆,也让我对那里念念不忘。

第一次去老街是在二十多年以前,村庄外一条自西向东的土路直通新丰镇。犹记得土路宽阔,两旁杨树成行,麦浪滚滚,那天适逢集市,赶集的乡亲三三两两,有的步行,有的骑车。土路坑洼不平,又是缓坡路,自行车骑不动,他们只能推着行走。

到达新丰街道已近中午,路口热热闹闹,大多是小吃摊点。支个饸络床吱吱呀呀现场压饸络,热气腾腾;炒凉粉的,滋滋冒着葱油的香气;卖凉皮的,伴着鲜红的辣油,令人垂涎欲滴;有自行车后架放个大木箱卖冰棍、雪糕的,还有小孩们喜欢的糖葫芦、米花糕。每一处挤着人,吵吵嚷嚷,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

那时的老街街道逼仄,路面不平,商铺阴暗、简陋,商品却五花八门、花花绿绿、应有尽有,商铺里里外外全是人、摩肩接踵,老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吆喝声、叫卖声、砍价声、嬉闹声不绝于耳,使人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气息。在这里,你可能瞬间被喧闹的场面所感染,不由得加入到汹涌的人潮之中。

你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推着向前走,你笑骂着,咋这么挤呀!你听到离你最近的中年妇女紧紧抓住孩子的手,不停地说:宝儿,不敢松手,一会儿妈给你买麻糖!有把孩子架在肩膀上的父亲,娃娃呵呵地笑,纯真的笑。我相信,每个老街的赶集人内心是喜悦的,欢快的,舒展的,敞亮的,即使走上一遭,也会被这喜庆热烈的氛围晕染,苦恼、困顿烟消云散。

我走进一间低矮的土坯房,里面售卖各种农具,铁锨、锄头、担笼、簸箕、筛子,扫帚、掀把,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竹器。在店里转悠了一圈,竟然看不到店主,也是好奇。除非你大声叫唤店主,他才打着哈欠,从后院姗姗而来,感觉店家并不在意卖货,闲散随性,有一种超脱世外的淡然。

以后也曾去过老街,并不逢集。没有逢集的老街较集市时的人流要少一些,但采购物资的乡亲依然三三两两。八、九十年代,各村各镇商品流通比较薄弱,货品匮乏、短缺,村庄大事小情采买物资,都会选择来老街一并购齐,少跑许多冤枉路。

我从没有对某个地方如此钟情,如此情有所向,也从没有过如此迫切的心情, 就像老朋友重逢,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和神往的事情。

而这一刻又来得如此突然,仿佛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相遇。

秋高气爽的深秋,回老屋。妻弟很早说要买一口老式铁锅,我们在省城、县城沿路找了好几家,都不中意。他要的老式铁锅为生铁铸造,尖底,笨拙,粗重,两只锅耳与锅融为一体,摸着扎手,但老式铁锅有深度,既可炒菜还能做饭,一举两得,如同旧年,灶屋只一口大锅,方便省事。而新式铁锅类似于平底锅,只能做饭,若要炒菜需再买一口炒锅,对于嫌麻烦的人来说,这自然有些繁琐。

偌大的县城没有寻到,我们乡上的土杂店也没有,只好驱车来到新丰。先去新街,走走转转,打问过好几家根本没有心仪的老式铁锅,正在家人失望时,我说,咱们去老街看看!

沿着新街一路向北,走到尽头是一条东西方向的街道,这就是新丰老街。面前的老街已经变换了容颜,你似乎已经找不到旧年的任何痕迹。那挤窄的街巷,低矮的平房、土房,简陋的砖混小楼房消失匿迹。

这里是与新街挨着最近的老街商铺,与新街并无二致,却有些许不同。新街空旷,从这间店到对面店要横过宽展的马路,耗费体力。而老街不同,马路居促,商品集中,从这里能看清整片街的商品陈列,从中甄别,减轻逛街体力。

透明的玻璃大门,多层的小洋楼,镶着靓丽整洁的墙砖,显得时尚新潮,商铺有银行、茶叶行、商店、服装店等。五金土杂店多一些,店门前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铁锅、长短烟筒、日用杂品。一家店铺门外摆着各式铁锅,却不见店主,问过多遍,终无人回应,继续前行。

不远处又是一家土杂店,进到店内,问店主有无老式铁锅,对方颇不耐烦,让进屋看。我坐在门前的小板凳晒太阳,妻和妻弟进店挑选。果然有的,大口径、小口径的老式铁锅,浑身乌黑发亮,泛着生铁的质感。老屋的水壶漏水,重新要买一把。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晒着整条街道,我坐在店门外,望着眼前的老街和一街两行眼花缭乱的商品,恍恍惚惚,既欣喜,为老街的现在,又有些失望,为没有看到的曾经。

拐个弯,继续向西。这里,路面正在施工,尘土飞扬,一侧是原来的水泥路,另一侧被挖得黄土裸露、坑坑洼洼,汽车、行人只能从一侧水泥路经过。狭窄的半边路颠簸摇曳,好似走进当年老街的场景。

一派寂寥残破的景象。许是修路的缘由,大多数店铺关着门,有一间销售化肥种子的店铺,店门前杂乱无章;一家针织化妆品门市部,门外挂着服装、日用,店内服装、被面、挂满墙壁,没有一个顾客,只有售货员形单影只,看到我们,这位中年妇女急切地问我们买什么。

这应该是记忆中的老街,遗留着旧时的遗迹。老街北侧住着一户户人家,院门结构与农村几近相同。从一栋朱红色大门向内张望,只见满园绿叶红花,着实喜人。门房是一家药店和银行。

老街南侧破旧不堪。锈迹斑斑的铁门,一长排二层砖混小楼掩映在秋叶萧瑟的法桐之间,一楼上沿是“发展经济、保障经济”的水泥字样清晰可见。楼下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名曰“老街裁缝铺”,与其破损斑驳的景象相比,店铺外安装的一台空调显得格外醒目,颇有现代化的气息。

紧挨着还是一长排砖混楼房,楼房顶部像起起伏伏的海浪,颇居艺术风格。楼下是“供销旅社”,门头为红色浮雕大字,枣红色木门,木门落满尘土,顶部悬着一盏白灯,仿佛随时都会点亮,驱走寂寂暗夜和路途的疲惫,带来光明和温暖。

两排楼房中间夹着的铁门几乎敞开着,这道铁门东倒西歪,也许早已失去门的作用。向里面张望,空阔寂寞的大院子,一排芨芨可危的楼房直入眼帘,让人顿觉寒凉。

我踏着石子铺就的坑洼不平的路面走进大院子,院落杂草丛生,西面的楼房下,一位面容白皙的老妇人坐在一间楼房门口晒太阳。靠近她坐的前面是一排又一排沙石砌就的台子,每排平台中间可供人行走。老人说,过去逢集,这些简易的平台就是露天销售商品的柜台,台子上铺张塑料布或者花布,可摆放各种各样的商品供南来北往的群众选择。

老人的眼睛闪闪发光。她继续说:“每年春节前夕,附近村镇的群众纷纷来到老街采买货物,人来熙往,络绎不绝,热闹得很。”不远处几根高高的立柱吸引着我的目光,只见立柱之间拉着铁丝,从上到下依次连接。老人说:这是挂成衣,挂被罩、床上用品的位置。把新衣服挂在铁丝上,从上到下一排一排,平铺开来,即使顾客走在老街上,只要向里面瞅上一眼,就能看见这些花花绿绿的新衣服、针织品。既引人注目,还能节省空间。

偌大的院子只有我和坐在暖阳下的老妇人。她目光柔和,慢声细语,不疾不徐,有问必答,面对眼前的破败和荒凉,依然宠辱不惊、淡定从容。聊到目前的境况,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和茫然。

这些楼房和商铺是镇供销社的资产,没有资金维护修缮,任凭风吹日晒,直至倾覆。里面一排楼房很早被划定为危楼,二楼搬空,只有一楼几间房屋勉强住人。危楼西面竖立着一块白色牌子,顽强而倔强,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徘徊在悠长的老街,心情五味杂陈。令人欣慰的是,这次不虚此行,看到了曾经的老街,仿佛回到往昔岁月。可面对老妇人的目光和满眼荒芜,我默默无言。

我期盼,不久的将来,新丰老街重新焕发蓬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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