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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二篇  又到了干部考察推荐期，这次主要考察对象是县委书记高瑞彬。想想他也该走了，来到Z县担任县委书记又经五年了，说起来也不容易，五十几岁的人了。如果还在市里任部门一把手，早就改非领导职务享清闲了。来到地方上，就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全县吃喝拉撒都得操心，高瑞彬几年来像是老了十岁。但是不敢懈怠呀，每天还得像陀螺一样，被工作的鞭绳抽着连轴转。 与高瑞彬搭班子的县长刘琳琳是前几年市里引进人才，人年轻漂亮，工作能力十分强，可毕竟是女人啦，精力不能与男人比，这在无形中加重了高瑞彬工作上的思想负担。当初听说给自己搭配一个女县长，高瑞彬很不乐意，他总是觉得工作不便，比如两个人想商量点什么事情，免不了要把门关上，一男一女把门关上总会给人无限“瞎想”。Z县是一个矿产资源大县，煤炭资源十分丰富，前些年为增加财政收入，全县各乡镇建了不少煤矿，对煤炭大肆开采，造成资源消费不说，主要形成了很多地灾点。每年高瑞彬要被市里叫去多次，每次到市里高瑞彬硬着头皮找市委书记吼，找市长吼，明明一个县委书记，却活成了一个孙子！分管安全的副县长调整来调整去，总是解决不了问题。时间一长，高瑞彬得了疑心病，总是觉得别人没有尽到职责，没有认真落实他的工作意图。 后来高瑞彬只要一躺在床上，就会觉得某一方面工作要出问题。为了尽快堵住工作漏洞，高瑞彬经常半夜三更召开工作会议，县里几大班子领导往往刚刚洗涮好上床，就接到县委办公室紧急会议通知。大家急急忙忙往会议室赶，只见高瑞彬两眼红红地早已等候在会议室里。先前的时候高瑞彬会说上一两句半夜三更把大家喊起来开会情非得已的话，后来也不说了，再后来见有人显露不悦，高瑞彬也不客气。他说，喊大家来开会，我看有的人不乐意，觉得我违反了《劳动法》。大家不要和我说《劳动法》，我在这里和你说的是党员的责任和义务，当初大家可是对着党旗举着拳头宣过誓的，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党章》的高度，谁还敢有意见？大家都是强打精神开会，第二天拖着疲惫工作。 刘琳琳吃过早餐，沿着政府招待所前边的花坛转了两圈，随后向县委走去，考察组的同志昨天下午说考察前要先开一个小会，与县里的两个主官碰个面。路上刘琳琳遇上县委副书记李晨，李晨是分管党群口的专职副书记，四十够一点，人精明能干。他叫住刘琳琳，他说，县长同志，听说这次上边主要是考察高书记，这些年他也够辛苦的，是该高升了。刘琳琳一愣，会意地笑了笑，说，是该高升了。李晨意味深长地说，是该让“晚会”歇歇了。刘琳琳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点了点头。刘琳琳也是高瑞彬晚会上的常客，她也深受影响。前不久刘琳琳的老公来探亲，两人两地分居，好久见不上一面，梳洗罢，正当两人情浓意浓时，却接到了高瑞彬开会的通知，两人顿时兴味索然。但作为县长刘琳琳十分的克制自己的情绪，对高瑞彬的晚会，刘琳琳从来没有流露过不满，高瑞彬每次语重心长讲完，她有时会善意提醒大家要理解高瑞彬的苦心。对书记安排的工作，不准打折扣，要照单全收，要找方法，找路子，苦干实干加巧干，把工作落到实处。 高瑞彬对刘琳琳恰到好处的补充，总是会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刘琳琳的目光却看向每一个参会人员。她从那些参会人员目光中有时看到坚定，有时看到无奈，不管怎样她还是会说上一两句不咸不淡的话。起码让高瑞彬看到了她的心是和高瑞彬站在一起的。这就是刘琳琳想要的效果。 李晨和刘琳琳走进县委，几个常委接到县委办的电话，已经提前到达，李晨看着坐在县委小会议室的几个常委，招手示意他们到他的办公室喝茶等候。刘琳琳则向高瑞彬的办公室走去。 李晨给几个常委发了一转烟，拿出几个一次性纸杯，分别给几个常委泡上茶。然后坐到自己的座椅上，长舒一口气。几个常委看着李晨，面带微笑，谁也不说话。那样子大家都在等待李晨发话。李晨也不说话，把眼晴抬向天花板，仿佛天花板上真的有花一样。 大家都在静默中默默地吐着烟圈，喝着清茶。常务副县长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听说老高要高升了？ 李晨看了看大家，点了点头。 常务副县长撇了撇嘴，表示不屑。他心里想，像高瑞彬这种能力平平的人也得到高升，组织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李晨看出了常务副县长和大家心里的疑虑，心里急了。李晨起来把门关上，小声说，她妈的如果不想夜夜开会的，都给老子着力推荐老高。别给老子放歪屁！ 几个常委顿时茅塞顿开，脸上露出会意的笑。 考察推荐十分顺利，考察组的同志十分高兴，想不到高瑞彬在Z县干部群众心中形象是如此的完美高大。这样的同志组织不用还用谁？ 这次副县长选举，王小山又落选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三次都是差额选举，三次都落选，换作任何人，心里都憋屈，当然王小山也不例外，心里的憋屈劲无以言表，无处诉说。要说王小山工作能力没有说的，当了好几个局的一把手，组织安排他去的这几个局都是烂摊子，王小山去后，立即改变工作面貌，工作成绩有目共睹。 县主要领导也看在眼里，连续三次换届，王小山都被提名为副县长人选，从三十来岁选到四十出头，王小山愣是没有选上。心里的憋屈心里的苦只有王小山自己知道。尽管县委张书记及时给王小山打气，让王小山放下包袱，可是王小山心里的包袱又怎能放得下，也只有王小山能承受得住如此打击。 王小山的父亲是一名小学老师，已经退休在家多年，对于儿子王小山的一再落选，他也是爱莫能助。只能不停地给儿子打气，他像教导学生一样对王小山说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次王小山落败，王老师没有说教，一反常态把儿子喊回家来，让王小山的母亲烧两个菜，爷俩对着满天星辰，举杯邀明月，默默举杯，酒至半酣。王老师说：“明天我带你去拜访一个人。”王小山看着父亲的满头白发，心里有些发酸，问：“谁呀？”父亲说：“到时你就知道了。”王小山不再问，抬起杯子向父亲样了一下，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干了。站起来说：“我的事你不要管了。”一直坐在半边看着爷俩的母亲，突然发话：“你就听你爸一回。”王小山的母亲也是小学老师，对儿子的一再落败，过去她没有当一回事，她觉得儿子年轻，也许做得还不够好，但这次儿子的落选，看着儿子闷闷不乐，她心里疼儿子，她相信丈夫能像开导学生一样驱散儿子落选后心中的雾霾。 第二天，天气不错，阳光有些刺眼，在绿色的树叶上闪闪发亮。父亲佝偻着走在王小山的前头，王小山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在父亲后头，父子俩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沿着护城河一步一步向南山走去。南山在城南外，城南外有一片菜园子，菜园子中有一条石头铺呈的小路，七拐八弯，一直到南山脚下。南山有大片的翠竹和树林，林子里有一座小庙，唤作白马寺。据说南山里有一匹白马，经常在有月光的晚上出来，那时南山的菜园子还不是菜园子，是一片旷野，白马在旷野里撒欢，奋蹄奔跑，被一年轻村民看见，村民追逐白马，想把白马抓住，白马一溜烟跑进南山，找不着了。村民回家就病了，家人问明原由，在南山焚香烧纸，许愿磕头，村民得以好转。村民们觉得白马一定是神物，遂建白马寺。 白马寺早些年有一个和尚，后来在“文革”中被赶跑了，白马寺的庙门也被人为毁坏。直到前几年，城里几个信佛的居士出资把白马寺重新修葺一番，白马寺开始有了香火。王小山心里十五只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心里想父亲莫非让自己去烧香拜佛？自己可是共产党员呀。 父子俩一前一后来到南山，父亲看了一眼白马寺，没有进庙门，而是走向庙门侧边的一条石级路。走在石级路上，父亲更加佝偻了。王小山的心里紧了一下，父亲是真的老了。老了的父亲还在为自己分担着愁苦，王小山禁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爬过石级路，有一片紫竹林，竹林里有一座竹篱小院，小院中间一间木房子。院门上有一块匾，匾上有两个字曰：“柴苑”。 来到院门外，父亲轻轻叩几下柴门，木房子里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年纪与王小山父亲年龄相仿的老人来。老人走过来挽住王小山父亲的手，说：“好久不见，一向可好？”父亲说：“托您的福，好着哩。”两个老人似乎忘记还有一个王小山。王小山默默地跟在父亲后边，走进木屋。木屋分为三间，一间为书房，一间为客厅，一间为简易厨房。白发老人把王小山和父亲带到客厅。煮水为父子二人泡茶，王小山的父亲说：“不客气了。”老人说：“山间泉水，屋后苦茶，比不得名茗，倒也解渴。”看着老人简易的茶具，王小山想起在无数老板茶室里见过的上好茶桌茶具，不过老人的茶具似乎更具人间烟火，更有人间情意。 王小山快速浏览了一遍老人的书房，左右两壁挂满了名家字画，中堂正中四个大字：“淡泊明志。”落款吕亦山。王小山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见过。王小山在大脑里搜索吕亦山的信息。“吕亦山”这不就是原市委秘书长吕亦山吗？父亲的大学同学，芳华正茂时下海经商，几十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想不到老了老了却躲在南山！ 父亲对吕亦山说：“今天带犬子来，有一事相求，指路。”吕亦山看了一眼王小山，王小山笔直地站在吕亦山面前，一副仪表堂堂，面带微笑。吕亦山说：“令公子确实一表人才。”父亲向吕亦山说起王小山三次落选副县长的事，吕亦山又看了看王小山，说：“令公子气度不凡，双目如炬，一看就是能力出众，雷厉风行之人，堪担大梁呀。可惜为何数次落败，天不遂人愿呀。”父亲说：“愿听指教。”王小山站在半边插不上一句话。吕亦山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挥毫写了两个大字：“锉刃”。 父亲手抚下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拉过王小山，说：“还不快快谢过您吕伯父。” 王小山面对吕亦山深深鞠了一躬。 走出“柴苑”，太阳已在中天，像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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