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芜冈。 伛伛黄发媪，拾之践晨霜。 移时始盈掬，尽日方满筐。 几嚗复几蒸，用作三冬粮。 山前有熟稻，紫穗袭人香。 细获又精舂，粒粒如玉珰。 持之纳于官，私室无仓箱。 如何一石馀，只作五斗量。 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 农时作私债，农毕归官仓。 自冬及于春，橡实诳饥肠。 吾闻田成子，诈仁犹自王。 吁嗟逢橡媪，不觉泪沾裳。 ——皮日休《橡媪叹》 
唐宣宗大中十三年，裘甫在浙东起义。 唐懿宗咸通九年，庞勋、许佶在桂林起义。 唐僖宗乾符元年，王仙芝在河南起义。 没有人天生是乱臣贼子，他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曾经盛极一时的李唐王朝早已失去了对天下的控制。内有宦官专权，外有藩镇割据，上有党争，下有灾荒。在一切乱象的背后，是任何一个封建王朝末期都要面临的致命问题——土地兼并。大量土地和束缚其上的农民被掌握在各地的割据势力手中，勉强维持着表面权威的朝廷，此时已没有多余的控制力和财力去抚恤在死亡线上挣扎着的底层人民了。 咸通八年，也就是庞勋起义的前一年，皮日休终于考中了进士。 不过他的名次不很光彩，他是以榜末及第的。 
皮日休是唐朝末年著名的文学家，他的诗文和辞赋都写的很好，20多岁的时候就已经相当出名了。只是由于他左眼角下塌，容貌不端正，比较难看。据宋代《 北梦琐言·卷二·皮日休献书》中记载，当时的礼部侍郎郑愚就曾对皮日休的外表、尤其是眼睛做出过相关评述。 公元866年，32岁的皮日休受人举荐，来到长安参加进士考试。他虽然只在城东南的永崇坊居住了10天，文名却已经传遍全长安城。不过，由于他不愿意奉承权贵，得不到他们的荐引，结果没有考中。 落第之后，皮日休回归故里，将自己所写的200多篇诗文编纂成十卷，定名为《皮子文薮》。后来他再次进京应试，主考官便是礼部侍郎郑愚。郑愚看了皮日休的文章之后非常欣赏，还未到发榜的日子就差人把他叫到府中会面。 据说他的排名原本不该这么低，主持科举的礼部侍郎郑愚很欣赏他的文章，在考试之前就叫他前来和自己会面。谁知这天下闻名的才子其貌不扬，左目深陷，好像只有一只眼睛。 郑愚似乎失望道：“子之才学甚富，如一目何？” 皮日休答道：“侍郎不可以一目废二目。” 郑愚似有所思 但不知是皮日休的回答让他下不来台还是考虑到朝廷命官代表国家形象，皮日休是那年考中进士的最后一名。 不管怎么样，郑大人还是唯才是举，他终于考上了。 
梦里忧身泣，觉来衣尚湿。骨肉煎我心，不是谋生急。如何欲佐主，功名未成立。处世既孤特，传家无承袭。明朝走梁楚，步步出门涩。如何一寸心，千愁万愁入。 ——皮日休《秋夜有怀》 皮日休是个传统的儒家士人。他一心想通过科举进入政坛，不是因为想封妻荫子，而是想整顿一片混乱的社稷，成为辅佐中兴明主的良臣。 他出身寒微，见过太多的苦难，《正乐府》十篇就是他对这些苦难感同身受的控诉。他批判贪污残酷的官员，同情赋税过重的农民，为远戍的军人和被冷落的士子发声。他渴望为这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做些事，为已经摇摇欲坠的大唐做些事，这就是他生命的意义。 国家省闼吏，赏之皆与位。素来不知书，岂能精吏理。大者或宰邑，小者皆尉史。愚者若混沌，毒者如雄虺。伤哉尧舜民，肉袒受鞭箠。吾闻古圣王，天下无遗士。朝廷及下邑，治者皆仁义。国家选贤良，定制兼拘忌。所以用此徒，令之充禄仕。何不广取人，何不广历试。下位既贤哉，上位何如矣。胥徒赏以财，俊造悉为吏。天下若不平，吾当甘弃市。 ——皮日休《贪官怨》 但是为豪门把持的晚唐政坛，并没有给他发光发热的机会。他只能做著作郎一类的小官，无处施展自己的抱负，反而因为亲历官场，更深刻地体会了乱世的黑暗。他写了《鹿门隐书》，以发泄自己的愤懑。“古之杀人也，怒；今之杀人也，笑”、“古之置吏也，将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这些尖锐冷峻的文字，是一个不幸生活在乱世的士人对虎狼横行的黑暗世界血淋淋的批判。 一千年后，鲁迅说他的这些散文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然而就连在这样的“泥塘”里，他也没能平静地生活下去。 
乾符元年，关东大旱，再加上沉重的租税和徭役，断绝了百姓最后的生路。黄巢率众起义，声势很快壮大，已经很虚弱的中央部队和各地怀有异心的军阀势力都未能剿灭，所过州县望风而降。中和元年，起义军攻占长安，唐僖宗仓皇奔蜀，已经延续了两百多年的大唐江山似乎已经没了生机。 现在已无法考证皮日休是主动投奔了起义军还是被迫卷入的。但在广明元年黄巢称帝的时候，他被任命为翰林学士。 他那时一定已对李唐朝廷失去了信心。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此时他正在为在一个崭新的政权效力。也许它能平定天下，让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居乐业。至于传统读书人所谓的“失节贰臣”，它能比无数人的生命更重要吗？ 但是现实又一次让他失望了。起义军攻下长安时，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甚至还给贫苦市民发放财物。但在黄巢称帝后，这个农民政权迅速地堕落下去。这些在乱世杀红了眼的农民军“杀人满街，巢不能禁”，四处抢劫财物，在官军反攻时大肆屠杀协助官军的百姓。在起义军缺粮时，甚至用人肉充当军粮，“俘人而食，日杀数千”。 这已经不是乱世了，这是末世。 黄巢起义成功动摇了已经腐朽的晚唐政权，但没有能力建立一个更加清明的世界。这些被压迫得失去了人性的民众，他们的冤苦和抗争值得同情，但是重整河山、恢复秩序的历史任务并不属于他们。  皮日休与陆龟蒙号称皮陆 那么属于谁呢？皮日休不知道。 有人说他作诗讽刺黄巢，因此被杀。 有人说他在黄巢兵败后，为官军所杀。 也有人说他流落江湖，隐居而终。 不管是哪一种结局，他终究没有看到他所期望的太平盛世。 不知在他与世长辞的那一刻，还有没有对这个世界抱着希望。 未为禄食仕，俯不愧梁粝。未为冠冕人，死不惭忠烈。如何有是心，不能叩丹阙。赫赫负君归，南山采芝蕨。 ——皮日休《三羞诗》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