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对我说：“你弟媳把我赶出来了，我是你亲妈，你必须要赡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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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生逢只要舍得花钱什么都能买到的新时代，一个主妇的日子就算不能过得像丝绸一样顺滑，至少也不会有太多疙疙瘩瘩。可惜，人生就像打怪兽，奥特曼升级，怪兽也会升级。

8月，先是女儿珠珠重感冒住进儿童医院，紧接着老公加班，在关外的停车场遇到几个醉汉，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也进了医院。我在两家医院之间来回跑，每天焦头烂额，急需帮手。

婆婆去世了，公公常年在大伯家养病。我妈是最佳人选。妈妈跟弟弟小康住，半年前弟媳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保姆，妈妈现在每天除了帮忙带带侄子就是到公园和一帮老姐妹唱歌跳舞下棋打牌。请她来一趟深圳，想必不是什么难题。

打通了电话，妈妈很为难：“家里最近有点事，离不开我，你就不能请个保姆、护工吗？”

不是不能。任何事情都有标准解决方案，笔直干脆、不牵不蔓，像德国人烧菜用量杯计算该放多少毫克盐那样严谨、无可指摘，却不是中国人的Style。我并不指望寒冬里忽然袭来一阵春日的暖流，到处春暖花开，只渴望在最艰难的时刻，得到来自亲人哪怕一点点火柴微光的温暖。

但妈妈只惦记着弟弟：“小康快下班了，我得赶快做好饭菜，要不他会饿着的。你自己想办法吧。”挂了电话。

其实早知道妈妈会这样。我5岁时弟弟出生，然后在妈妈的眼里我便成了可有可无的孩子，她的一切都围绕着弟弟，永远怕弟弟饿着冻着累着，而我，只要没饿死冻死累死就行。前阵子有个经历跟我类似的朋友在QQ签名里说：财产和爱统统给儿子，养老看病就赖着女儿。儿子靠不到了，便对女儿说：“我是你亲妈，你必须要赡养我。”——多少重男轻女的妈妈，现在就干着这么龌龊的事。

将就着找了个护工照顾老公，自己硬着头皮扛着，5天时间瘦了三斤。

5天后，妈妈提着大包小包行李出现了。

我很感动。虽然晚了点，迟来的阳光也是阳光。

珠珠已经出院。妈妈亲热地摸着珠珠的头说：“你怎么瘦成皮包骨了？”又说：“乖乖，外婆特意给你带了小礼物！”掏出一只精致的银手镯套在珠珠手上。

我受宠若惊。珠珠出生时老公给妈妈报喜，她没有一丝当外婆的兴奋，反而说：“怎么生了个女儿，对不起你们老梁家了。以后放开了二胎，你们追一个儿子吧。”弄得老公和公婆啼笑皆非。每次带珠珠回老家，她对珠珠淡漠而客气，这样的亲热很少见。

成年人有一点不好，太通晓人情世故，很难有纯粹的快乐。给妈妈准备房间，数着她明显过多的行李，我心里冒出一个阴暗的念头。我说：“妈，您来我这儿，弟弟怎么办？”

妈妈愣了愣，说，她跟弟媳闹了矛盾。弟弟是妻管严，听任弟媳把她赶了出来。

妈妈双眼红了。我本来晴朗的心情也一下子乌云滚滚。

妈妈对弟弟的好，用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字也不过分。由于她的过分溺爱，在大学生满街走的年代，弟弟只念完了高中。弟弟结婚前，弟媳说一定要看见房产证上写着弟弟的名字，妈妈便让我放弃继承权，好把房子过户给弟弟。我不堪她一天好几次电话，答应了。

“妈，当初我就劝要急着把房子过户给弟弟，现在怎么样？”

当初弟弟感激涕零的话历历在耳：“姐，以后妈妈的养老我包了！”现在呢？

妈妈尴尬地说：“形势比人强，也不能怪小康。”

当然不能怪弟弟，要不是他家狂风大作，妈妈这朵五彩祥云怎会降临水深火热的我家？

2

弟弟给我打电话：“姐，小霞正在气头上。妈在你那里住一阵子行不？”妈妈和弟媳为如何培养朝朝的学习习惯产生矛盾，吵了个不可开交，PK的结果是妈妈被赶走。

我隐约意识到，弟弟所说的“住一阵子”一定是很长的时间。

以为经过被赶事件，妈妈会知道女儿的好。

我显然错了。

妈妈来深圳一个星期后，她的心又热烈地奔向弟弟那儿。看见别的男人穿得有型有款，她说：“我们也给小康买一套吧，小康穿了一定很好看！”

看到小区附近的西饼店琳琅满目，她说：“那家店的生日蛋糕又漂亮又好吃。等小康生日时定做一盒，用最快的快递送回老家，小康没吃过这么漂亮好吃的生日蛋糕！”……

刚来深圳的头两天妈妈对珠珠很热情，之后便时常拿珠珠和朝朝比较，时常用嫌弃的表情当着珠珠的面说她够不上朝朝聪明懂事。女儿6岁，性格文静内向。每当看到她露出自卑的神情我就生气，很多次我义正词严地告诉妈妈不能这样，妈妈口头上说好的好的，转过身依然故我。

那天，一家四口去仙湖植物园玩，还去了弘法寺。晚上一家老小泡脚，妈妈高兴地对我和老公说：“你们知道我在弘法寺的菩萨前许了什么愿吗？”

“您许了什么愿啊？”

“希望巧儿下一胎能生个儿子。”

珠珠天真无邪地问：“妈妈打算给我生个弟弟吗？”

我和老公无语了。我说：“妈，深圳消费这那么高，我们可养不起第二个。还儿子呢，以后娶媳妇再花几百万给他买套房？我们这辈子还活不活了？再说了，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丢了工作您赔啊？”

妈妈说：“这事简单啊。三姨奶奶你知道的，在深圳医疗系统工作好多年了。找她花点钱疏通一下关系，让医院给珠珠开个残疾证明，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生二胎了。”

我有点生气，一阵风地给珠珠擦了脚，让她赶紧上床睡觉去，就当这话题谁也没提过。

没想到妈妈不依不挠，等珠珠的房门关上，又说：“不就是花点钱赔点笑脸吗，这事我来做。”

老公婉拒：“妈，我们浙江风俗是稀罕女儿，而且我大哥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您是没去我们那边过年，珠珠的爷爷最喜欢珠珠了，当成心肝宝贝呢。”

妈妈说：“小孩子，宠宠做个样子谁不会。只有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才能看到老人家喜欢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你们不赶紧生个儿子，以后要吃大亏的。”

老公对我做了一个苦笑。我努力压抑着怒气，不吭声。

妈妈继续絮叨：“我就不信小梁你只有一个女儿会安心。听我的话，去给珠珠做个残疾证明，真的不难。”

我冷着脸：“珠珠健健康康，聪明伶俐，您是要咒她吗？”

妈妈说：“具体怎么做我还要去了解一下。实在不行，就说珠珠脑瘫、智力发育不全什么的总可以吧。”

女儿的房门打开了。我从来没见过珠珠气成那样，牙关紧咬全身哆嗦上下牙齿直打架，冲她的外婆大喊：“我恨你！你才是残疾！你是变态！你赶紧走，赶紧走！”像疯了一样拼命拖着她的外婆往门外拽。

我让老公带走珠珠，然后把从小到大对妈妈的种种的怨恨和不满全泼洒了出来。

最后，我说：“我一直觉得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便是有你这样的妈！我讨厌你，有生之年都在讨厌你恨你！既然你儿子、孙子那么好，你找他们去呵，看他们对你有多好！”

妈妈木然站着，没说一句话。

3

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妈妈不见了，我没理会。直到晚上8点多妈妈还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没人接，小挎包不在。我有点慌，给弟弟打电话，弟弟说妈妈没回老家。

我给妈妈打电话，她的手机放在家里，小挎包和钱包都不在了。我开始惊慌失措，妈妈在深圳只有我，她会去哪里？我给弟弟打电话，弟弟说妈妈没回老家。

我担心妈妈出意外，准备去派出所报案，刚出小区门口，便看见妈妈从一辆出租车出来。

夜色弥漫，老公在书房里上网，女儿睡了，我和妈妈在客厅里坐着。妈妈说：“我自已又去了一趟仙湖植物园，想了很多。”

她说她做那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当然换来了我的白眼。

她赶紧解释，她以为那样是对我。毕竟，她深深吃过重男轻女的苦。当初生了我之后，爷爷奶奶谁也不理她，也不许爸爸照顾她。她一边上班一边烧菜做饭带孩子洗尿布，样样自己来。我出生后两岁不到，有一天她抱着我到院里玩，从老家到市里“享福”的奶奶指着我对爸爸说：“巧儿看上去不像能带个弟弟来的样子。这个女人大概是生不出儿子了，你去找个年轻的，赶紧生个儿子。我从老家给找个好生养的。”

虽然爸爸只当那是一个玩笑，但对当年二十出头的妈妈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刺激。

直到五年后，弟弟的出生改变了一切。从弟弟降生的那一刻起，爷爷奶奶对妈妈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嘘寒问暖，过去不准儿子踏进厨房一步，有了孙子后一天到晚督促儿子要顾家，还不断掏钱给我们家改善生活。

甚至我的待遇也跟着鸡犬升天。

妈妈的话让我吃惊。我记事比较晚，记忆里，爷爷奶奶虽然明显更喜欢弟弟，对我却也宠爱有加，弟弟得到变形金刚，我也能得到喜欢的发卡。无法想象过去的尘埃里埋藏着多少难堪的真相。仔细想想倒也是，他们对我的爱是真的，平时的言谈里对独生女家庭的鄙视也是真的。每个人都活于各自的喜怒和哀乐，困在难以逾越的傲慢与偏见。

妈妈说：“我没办法不对小康好，如果没有小康，我和你都没有好日子过。一直以来我都在尽力平衡，我不知道你这么恨我。你说，我怎么样做才能让你不恨我呢？”

我能恨她吗？同样是二十出头，我曾了为一个毫不值得的男人愚蠢地死去活来。年轻的时候谁也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面对风风雨雨，如果妈妈被过早地教导弟弟是我和她一生幸福的保障，她的心偏向他，多么自然。

我想了半天：“妈，没别的办法。从今天开始，你要懂得尊重珠珠。她很好。我也很好，我们的生存并不需要依附在一个男孩身上。同样，你自己也够好，系统的优秀员工，人缘好，退休工资高，做事麻利……并不需要靠一个儿子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其实我没有信心，已经那么活了几十年的妈妈以能不能改得过来。就在那次谈话的半个月后，弟弟打来电话说保姆走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做家务和照顾儿子，妈妈第二天便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妈妈到老家的第二天，给我来了电话，说了些家常后，突然说：“春节回老家来吧，妈给你做糖油粑粑。”

糖油粑粑是很遥远的回忆了。自从弟弟出生后，妈妈便再没有做过糖油粑粑给我吃。

我呆了好一会儿才说：妈，您没丢了手艺吧？我可要吃最好的糖油粑粑。

妈妈笑了，说没丢没丢，回来吧。

每个人都活于各自的喜怒和哀乐，困在难以逾越的傲慢与偏见，幸好我们是母女，还有机会愿意并真正去翻越各自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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