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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莫:你推门而入,像你推门而入

 帝子飞618 2022-11-16 发布于湖南
 白猫,或者深秋
那只白猫收拢尾巴,坐在草地上
我抱紧双臂,站在草地的对面
我们就这样
四目相对,像是相识多年的旧友
突然重逢,又不敢相认
我们的眼神多么相似。一点点惊异,平静,木讷,又有
一闪而过的忧伤

没什么好忧伤的。栾树高挂着红灯笼
晚开的桂花,并没有因为晚开
而失去光泽和芬芳
香樟树还没有落叶的欲望。它要等到明年
所有的枝头萌出芽或开满花的时候
才敢落叶,才敢让出春天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动不动
一朵花落下来,在我们眼睛里
飞翔
我白色的卫衣,多像白猫的皮毛
粘连在身上。此刻,我变成了一只猫
抬起前爪,又轻轻落下

终于,它用爪子擦了擦眼睛
再看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望着那片草地。它
有轻微的塌陷
现在,枯黄的草,正一根一根反弹
我得意地笑了
最后离开的那个人
拥有更多的回忆

秋天是悲壮的,万物都在赴死
或者,向死而生
我和白猫,殊途同归
2022.10.30


悬赏


古镇。临水长廊,他朝我走来
脸上满是陈年的沧桑。如果他不笑,我们
一定就这样错过了
那该死的笑,说不清是春水漾起的涟漪,还是午后向日葵在摇曳
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齐肩长发,没有绑束,披散在
刀削般的脸上。胡子又黑又粗,像秋后收割过的麦茬,又被雨水淋湿
黑灰相间的骑士服,腰间束着宽宽的腰带,没有配剑 

我从未与他遇见。我确信
但他就是我在等的人,我同样深信不疑。

他径直走来,不说话,托起我的脸。仿佛
我是他久别重逢的爱人
他用胡子扎我。痛,但不挣扎
他一定抽烟。他的舌尖微苦,味甜,像一味甘草。我闭上眼

两把飞刀,突然从暗处飞来
他拥着我,快速闪躲
银亮的弯刀,一把深深嵌进廊棚的木柱里
一把,飞进现实

变成手中的软笔。在宣纸上,不会画画的我,细细临摹
你的样子。最后,题上两个字:
悬赏
2022.4.12


流失


在一张纸上写下关于你的种种
揉成一团攥紧在手心
放手时,太多的褶皱,无法抚平
一张写满字的纸,再无法退回到森林
你问我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那么多蝴蝶从纸里飞出,不知所踪
那么多花朵——紫薇,夹竹桃,蓝雪花……
凋谢又盛开。像从没有尘世的干扰
云朵缓慢而忧伤,像我此刻搭乘的绿皮火车
把时光一帧一帧运回过往
十年前,送你走后
叶子落光了。天,空空荡荡。

现在火车正穿越山洞
呼啸而来的黑暗,覆盖了我的全部
窗玻璃上,一张不再年轻的脸
嘴角抽动了一下。火车剧烈颠簸
桌板上,水滋滋震颤,很快恢复了平静
一切都在发生,一切都在消退
夹竹桃飘落下来,撞在车窗上
火车,发生了微微的倾斜
2022.7.28


古镇素描


必定有一条河,温婉如江南的女子
流经你的梦
必定有白墙,与世上的黑划清界限
必定有青砖,经岁月淬火,愈发刚硬如铮铮铁骨
必定有黑瓦,不苟一言,却扛起所有的风霜雨雪

画一条青石板路,小草丛夹缝里钻出来
只为参与这个春天
画上几条老木船,吱呀吱呀喘着气
渡人,也渡己
再画上几座石拱桥,躬身在此多年
只为一个承诺
最后画上木门木窗木长廊,风一吹
雕花便开了,小兽开始奔跑
那位满嘴漏风的老者,开始回春

放下画笔,飞鸟走兽安静下来
又回到木门木窗木长廊上。那把镌刻的刀
安静下来,钝如那位略有口吃的揺橹工
古镇褪去浮华,被岁月抛光,上釉
打磨成一件愈来愈亮的瓷器
2021.2.27


闯入者


别院。门楣一块仿古木,上书绛红色大字

院门虚掩。主人在,或者不在
都不重要
一个贸然闯入者,不需要太多的回应

脚步放轻些,再轻些
粉黛乱子草,蓝雪花,满天星,大花六道木……
美好的事物,不去轻易惊扰

流水和鸟雀,把下午的时光洗得清脆
轻轻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气里回旋
是风闯入了风铃,还是
风铃在羞怯地回应风?

一块条石,模拟一座桥
就能把我从此岸引渡到彼岸么?

我不敢停留太久,一个陌生人
不该贪恋这满园秋色

那片白纱目送我。飘起,又落下
2021.11.16


虚构


临湖而立。细雨跌落水中
撞碎了湖面,心轻轻颤了一下
垂柳在对岸摇晃
风从背后来,温柔地拥抱我
耳边是呢喃的鸟鸣和花开
世界静下来了,时间静下来了
只有砰砰的心跳声,像一只
乱了分寸的手表

白色铁栅栏门上,两把锁
把持着满园青草。诱惑
流水一样漫出来
轻轻扒拉开一把,却怎么
也打不开另一把
要撬开一扇紧闭的门终究是困难的

在桥的最高点,停留一会吧
河水簇拥着,流向未来
风雨和深情,哪个把桥面侵蚀得更深刻些
在一艘钢结构大船的阴影里
虚拟一张船票,虚拟一次分离
我终于柔软下来

栀子喧哗,大雨你尽管下吧
我只负责六月的繁华
叮当一声,咖啡馆门口那只铃
撞击了一下
你推门而入。像你推门而入
2020.6.17


陈莫今天是油菜花的度量衡


十万陈莫。一定是十万陈莫的蝴蝶在飞
十万陈莫的蜜
风一吹,一朵追逐另一朵
整个春天在
奔跑,跳跃,和十万陈莫的尖叫

我想葬身这花海。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就有无数双手
把我托起,抛向空中。我对那些手
充满信赖。我知道,我落下来时,他们不会接住我
对于一生爱花的人,这是最大的幸福

我一生悬浮在半空中
天蓝得透明,没有一丝杂质,那么接近
虚无。我一生
也就看到过几次
突然,耳边有呼啸的风声、花香
和加速下坠的蜂鸣,白云也跪下来
多么盛大的葬礼。我笑着闭上眼睛

我落下来。身体那么重,把十万陈莫的浪涛,压出一个
凹陷。灵魂那么轻,被流水般的柔软接住
又漾起
2022.3.19


画,或其他


一笔灰色落下来,落到
一抹透明的绿色上……哦不,是原始的美……是鸽子
落到香樟树上。扇动的、风的翅膀
轻如一枚落叶

花坛里
火棘的果子正在喷薄,充满了诱惑
别轻易去触碰这重重的红,她褐色的刺——
是爱的栅栏

几只小白猫在低矮的灌木丛
钻来钻去,它们的眼神,未经世事
停下来张望我时,眼里浮动难以尽言的无辜,和依恋

阳光穿过法国梧桐叶
斜斜地打下来
给下午三点的草地铺满橙色,再描上忽明忽暗的
阴和影

我用手指轻捻老去的草茎
眯着眼,仰起脸
逆光站进这幅正趋向晚熟的画里
2021.12.10


图片


       陈莫:80后,湖南邵东人,现居上海。

                     写诗,养花,育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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