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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碎片 比较起那些报纸碎片，我想这一天所做的事，哪一样都不如这些碎纸片来得纯粹。 我的孙子下午放学后要写作业，他坐在我的书桌前，两腿够不到地，幸亏他才八岁，还不知道把写作业和坐在椅子上太当回事。不用我太心疼他，他过不了太久就会自己从椅子上下来，到地上或者外面走一走，做些别的事。这别的事在他，是算不得事的。 他在刚会说话的时候，站在空前，看着外面飞来飞去的小鸟，对自己说：做一只鸟多好。如今，他已经八岁了，从那一次之后，我再没有听他说过这句话。当时我想，他说做一只鸟多好这话，不会是有人教他说的。他自己说这样的话，得了什么样的启发，很难说得清。 后来，我时常循着他的话往远处追寻他说话的声音。我多么希望他的那种声音永远伴随着他的成长。这几天，我在家，一天和他说话，告诉他想和他谈谈学习，他一边用橡皮泥捏一只小狗，一边说：“今天我难得这么高兴。” 从他说做一只小鸟到今天说难得高兴，他一直背着做人不如小鸟的包袱，这包袱是每一个人从一来到这个世上就有的。只是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包袱，刚会说话时，就借助着窗外的小鸟把这包袱的沉重扔了出来。 今天的事是这样的： 从他开始坐在我书桌前写作业那一天起，每一次我都拿一张报纸垫在桌子上。今天的报纸是他自己拿来垫上的。像拿报纸垫着写作业之类的人生琐碎数不胜数。在他的人生里，一如这一细节，从有人给他垫，到他自己去垫，慢慢地，一个人把自己垫到了脱离大地的悬空里。他对如此越走离自己越远的路，有着痛彻的不意感觉。 有一会儿，我听见他突然自言自语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一边说一边写作业。他的自言自语是这样的： 放学回家不过十分钟，他自己说有作业，然后把一张数学练习摊在桌子上面的报纸上。写过几个题之后，开始自言自语。从他的自言自语里，我听到的是老师的名字，然后是他同学的名字，然后是乘法口诀，然后是作业，然后是铅笔划报纸的声音。他很用力的划，一下接一下地划，越划越劲大。然后，桌子上出现了一堆报纸碎片。 划下一堆砌报纸碎片之后，他不再自言自语，接着写作业，等他写完作业后，我把那些报纸碎片收拾到桌子上那个小垃圾筒里。一边收拾，一边想今天所做的那些事，早晨在医院里用差不多两个小时排队挂号等候开药买药。一辈子用眼睛看呀看的，如今，只能靠眼药水来维持所剩无几的一点视力。从医院回来，到一家眼镜店修复松动的眼镜架。左一件右一件的事，排着队等候着我的忙碌。几十年了，习惯了这样的忙碌，从什么时候起，忘记了用铅笔划报纸以示如此忙碌的包袱沉重。 我看着孙子最后从椅子下来，他写完了一门作业，想他有一天，不再用铅笔划报纸，也不再对窗外的小鸟有什么感叹。我颓然地坐在窗下的椅子里，想起上午在那家店里为他买的那些好吃的，我是在奖励他吗？还是在可怜他？或者我是在可怜自己。 2022-11-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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