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剪记 石志岩 秋月无声,波光泛影。依旧沿着湖边幽径漫步,公园后门处满地竹叶随风翻转,几丛青竹随风摇曳。“竹林,是竹林。”我喃喃自语。我想起了竹林,我心里默念起大众山下那一片青青翠竹,还有依偎在竹林下的那所美丽的学校。隔湖相望,对岸磁湖路上,一带灯火依水伸向远方,大众山隐隐起伏,那片相守相望的竹林、那所相依相伴的学校已经淹没在夜色中。远处飘渺的歌声似乎传到了我的耳边:“磁湖岸边,凤凰(大众)山下,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伟岸而充满灵性的大众山从两旁伸出两只宽厚的手臂将因竹而命名的学校揽入怀中,朝暮层峦叠护,四季花香鸟和,松涛为乐,枫叶作画,翠竹婆娑轻抚,清泉曲折滋润,自是“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知否,知否,如今的校门口,应只有一棵枝疏叶稀的雪松孤零零地等我。二十多年前,我像蒲公英落到了这里,那时校门口两棵雪松分列两边,繁盛挺拔,张开热情的枝条迎接我。不曾忘记,金秋九月开学季,校门口最是难忘幸福时。每年开学第一天,我总是看到这样暖暖的一幕幕:校门口人头攒动、欢声如歌、微笑成花,一年级的家长们牵着一双双稚嫩的小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六年级的哥哥姐姐们笑盈盈地从大人的手里接过一双双求知若渴的小手,一双双稚嫩的小手随着扭转的美丽的小辫子、黑黑的头发朝门口轻轻挥动,“妈妈,再见。”“爸爸,再见。”还有的小手挣脱开来,奔向校门口,扑在奶奶的怀里,凑在耳边轻声地说:“奶奶,中午来接我回家。”奶奶轻轻地摸着她的脸,拍拍她的肩,“好的,我中午来接你。”“你现在是小学生了,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粗犷而亲切的声音多从爷爷嘴里发出……不曾忘记,一只只挥动的手,一张张笑容四溢的脸,一双双湿润的眼睛,一个个久久不愿离去的身影,在每年新生开学的日子里,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眼里描啊描,就像校门口那雪松的年轮,在我的心里一年年一圈圈地刻画着。  深秋的操场上应该是空荡荡的吧,一排桂花树定是寂寞地开着花,又静静地掉落了,地上或许还残留着一点点桂花落过的痕迹,几棵痴情的红叶李树是否只有几片叶子在秋风中等待我的归来。二十多个春天里,红叶李树都会开花,满树如白雪,在暖阳下耀眼夺目,我总会拍几张存在我的记忆里。还有操场一角那棵繁茂如一把巨伞的香樟,那几丛向阳而生的青青翠竹,还有那校园外绿意盎然的大众山。春雨连绵,大众山爱意泛滥,总会无私地把清冽的泉水奉献给操场,操场临山一边,常常是清水潺潺。“老师,看我小河的水好多吧。”总有学生用湿漉漉的手拉着我的衣袖让我看她们的杰作——一群孩子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小石块,依溪水的流势围成一条条长长的小河。她们的脚在水里淌来淌去,快乐的水花四处飞溅。听着哗哗的流水声,我总会夸赞不已:“好大的一条河呀,你们这些科学家是要围成长江吗?”爽朗的甜到我心里的“咯咯”声便在操场上传开来。  我想,笔直的跑道现在是静静地躺着吧。“加油、加油!”曾几何时,响彻云霄的助威声常常在我耳边回响。每年秋季运动会上,操场上喊声震天,一旁的竹林也被震得乱颤,几朵棉花似的白云驻足留恋,就连翱翔蓝天的老鹰来回低空盘旋,它们似乎也想来跑道和孩子们一决高下。一个个在跑道上驰骋的矫健身影萌发出生命无穷的活力,“接住。”一个男生把接力棒交到一个女生的手上,一个身影便“嗖”的一下风一般飞了出去……一旁的家长有时也会像一阵风在旁边跟着跑。“加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还有那有趣拔河比赛,两个班的学生分列绳子两边,一个个斜倒着身子涨红了脸,双手抓住绳子,鼓足了劲拼命地拉,系在中间的红线时而移向左边,时而移向右边,我的心也随之来回摇摆。终于,随着一声哨响,绷紧的绳子突然一松,人仰马翻,“我们赢了”的欢呼声和“唉唉”的叹息声相互交织,我总是甜甜地笑。  是的,操场也是孩子们训练的舞台。记得第一次参加区里“三跳”比赛,有老师担心:“我们人少,是袖珍版,怕是比不赢吧。”总有老师挺身而出:“不怕,跳绳不是比人多,多多训练,我们一起来。”晨霜或未干,夕阳或将落,操场上男女生两队学生,如游龙般在起起落落的长绳中穿行。多少次,随着两根长绳的一起一落,男生女生依次跑进去,在绳子将要落地的瞬间轻盈地跳起,随着绳子的甩起,一个身影便敏捷地跑了出去。不曾忘记,绳子有时重重地落在孩子的背上、脸上、脚上,绳子停了,计数中断。大汗淋漓的孩子满是沮丧,老师总会轻轻说:“没事,再来。看准节奏……”一旁的班主任总会说“你歇会儿,看看别的同学是怎样跳的吧。”夕阳西下,满天的晚霞映照着多彩的大众山,也映照在气喘吁吁的学生脸上,映照在甩绳老师酸楚的胳臂上。那一次比赛深深地刻在骨子里:测试的成绩从300起步,跨越400、500大关,最高冲到了700多,终于在比赛中勇夺佳绩。我看到,我们每一个人脸上的一滴滴汗水都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花。 对了,就是操场篮球架下。几年前的课间,我正坐在那里看孩子们在操场上快活地玩。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生匆匆地跑到我的跟前,“老师,我的红领巾散开了,我不会系……”我会心一笑,记得那是少先队建队日,一年级的她和其他同学站在一起,在鲜艳的旗帜下,六年级的哥哥把崭新的红领巾系在她的脖子上,迎着朝阳,她微笑而自豪地敬了一个标准的队礼。我一边帮他系着红领巾,一边说:“你看,红领巾是这样系的,先交叉……”话说完,红领巾也系好了,她理了理胸前随风飘扬的红领巾,又敬了一个礼,随着一声“知道啦,谢谢老师”,淘气的孩子一溜烟跑到气排球场那边玩去了。  多么熟悉的球场。每当课余,老师们便在球场上打起气排球来。为了参加区“幸福杯”气排球比赛,面临的困境和学生参加“三跳”一样,人手不足。“浓缩的是精华,我们一起来。”年长的教师、年轻的女教师都走上球场。“啪”的一声,一位老师将球发了过去,球从对面老师的手上直接飞了出去,“这个球发得好,又快,又低,角度还刁。”“看我的。”又“啪”的一声,球在网带上滚了一下,翻过去了,对面的抢前一步,球没接住,身子却躺在了地上。顿时笑声四起。“二传,起球。”一个身影高高跃起,“啪”的一声,球被扣在对面的球场上。“哇,厉害。”……每年的比赛,奋力拼搏的球员,声高音亮的啦啦队,成为最亮丽的风景。有一年恰逢放假,来学校扫雪的我们,把雪扫完后,把防滑的垫子放在球场上,一人踩一块垫子,在冰天雪地中玩起了“太极”气排球,乐不可支。 雪天的操场,纯朴般珍藏在记忆中。有几年下了大雪,雪花漫天飞舞,大众山银装素裹,学校不时传来“簌簌”声,连一向坚强的竹子都弯着腰一边抖落身上的雪,一边嘟囔“今年的雪怎么这么大”。操场上满是厚厚的雪,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最难忘是下课铃响后,操场上大大小小的雪球犹如一个个带着梦想的明灯高高低低来来回回地穿梭,奇形怪状又可爱的雪人随处可见,还有那“哈哈哈”的笑声传遍整个大众山,不时将松树上的雪震落下来。 岁月无痕,记忆有光。那一间间教室现在是空空荡荡的了。二十多年来,每一间教室都留有我的足迹。“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朗朗书声总在那校园里回荡。不会忘记,黑板上,我曾经激扬的“文字”;粉笔头,我曾经用它指点的“江山”。“老师,他拿走了我的笔。”总会女孩子带着哭腔向我诉说;“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航天员。”“我想当一名科学家。”……无数的孩子曾在讲台上豪情壮志。“哈,这个字写得对吗?”一个学生怯怯地望着我,一边看了看他写的字,一边摇摇头,“不对,这个字里面是两横,不是三横。”“嗯,是的,去改吧,以后可要看仔细再写,好不好?”学生点点头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乐趣总在,不会忘记,“同学们,我们第一次看到生字时,是'初次见面,要多多关照’,第二次可谓'似曾相识’,再次见到应该是'老友故交’……”同学们哈哈大笑,笑什么呢,仔细一瞧,大众山里一只美丽的想当学生的蝴蝶也飞进了教室,正在一位女同学的小辫子上翩翩起舞呢,有时还落在她的肩膀歇息。窗外的阳光正落在缓缓扇动翅膀的花蝴蝶上,也照在这位同学恬静的脸上,我也享受这快乐的时光。也曾记得,站在讲台上,一只小蜜蜂围着我转,左边转来右边绕去,激情澎湃的我佯装没发现而置之不理,我在讲台上来回走动以摆脱蜜蜂的纠缠,嘴里依然滔滔不绝地讲着早已精心排列好的由仓颉造的无穷无尽的字,有的同学眼神随着我的步伐来回移动,有的抿嘴而笑,有的用手指指点点以向旁边的同学示意……终于,不知是我嘴里吐出的汉字排列有趣,还是“嗡嗡嗡飞到西飞东”的小蜜蜂吸引,随着“噗哧”一声,凝结的空气终于被搅动,大家都跟着笑起来了,我也跟着笑起来,就连窗外的竹子也随风笑弯了腰。 有的时候,教室后面,教师满座。不曾忘记,老师们那一个个代表学校外出去讲课参赛的日子,我们一起翻遍教材,一起选定课题,一起进行教学设计。“老师,这篇课文我先说给你听,你指导指导。”大家常常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人少,要讲课,要撰写论文,要写案例……任务好重,怎么办?”“没事,我们一起来。”多年来,春花冬阳,夏风秋霜,我们拿着教材促膝长谈、对着文稿指点商榷、坐在教室静静聆听;多少次,晨星晓月、晚风夕阳,我们盯着电脑精心制作课件、提着资料奔走他校。这些一路欢笑,一路汗水都融入了血液,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营养。 还有我们的闲情逸致。那翻开的书本、拨动的琴弦、泼出的墨香、书写的“福”字,还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都成为我们刻骨铭心的记忆。 还有我们的田园闲趣。余暇时,校园一角那一畦畦隆起的土丘,织就一幅幅四季田园图。春风里绿油油的菜苔;夏日里爬满架的黄瓜、丝瓜,掉满枝的辣椒、茄子;秋阳下挖出来的红薯;冬雪里嫩嫩的白菜、白白的萝卜。多年来,汗水多多,瓜果寥寥,但收获满满,因为自有草盛豆苗稀之乐,悠然见大众山之趣。  还有大众山的韵味。抬眼便是大众山,满眼便是。不曾忘记,和同学们一起在大众山识别各种中草药。那是一个秋日,大众山层林尽染,枫叶红遍、松涛阵阵。同学们排成一条长龙沿着小径而上,一路识别各种植物。“老师,这是蕨吧。”“这是野菊花吧,好美!”同学们把它们采回家,制作成了精美的标本,用自己的笔写标本签;还有的用彩色的笔画了出来……多少年来,每到课余,我们沿着蜿蜒小道翻山越岭,一起领略大众山春花之姹紫嫣红、夏木之参天入云,秋之林染如画、冬之青松峻拔。  满眼是你,不忍再想。现在的升旗台应该是空落落的。每个周一,我们迎着朝阳,在雄壮的国歌声升起国旗。这也是颁奖的舞台,国旗迎风飘扬,无数的“优秀学生”“好少年”等奖状在这里颁给了无数的红领巾。这也是我们表演的舞台,二十多年来,无数的节目在这里表演。我们曾在这里唱起:“磁湖岸边,凤凰(大众)山下,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不曾忘记,“老师,六一节目表演,你能帮我编排节目吗?”我这个男教师总是向多才多艺的女老师请求帮助。女老师们总是会满口答应“我们一起来。”多少次,一人组织队伍,一人编排节目,一起剪辑音频,一起编排队形……不曾忘记,那年“六一”汇演,六年级的学生在台上向六年级的每一位老师献上一束鲜花,盛情的告白在大众山回荡:“老师,六年来,你的不辞辛苦,你的谆谆教诲,让我们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让我们像雄鹰在天空飞翔……谢谢您们,我们敬爱的老师!”每一年毕业季,桃李散天涯,想到这里,听到这些,我们眼里总是湿润一片。也曾记得,那是一个硕果累累的秋日,一位毕业多年的学生回到母校,我们一起欢快地回忆起小时候的难忘生活,内心感到无比的幸福。  今年春,我已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我们”。我将满腔离愁别绪曾记于诗词文章中。我曾在《虞美人·春去有思》写道,“筝鸣竹影墨痕干,青眼秋波眉黛蹙春山。零笺听雨无一字,青鸟言何事?燕来花落似无痕,只道沈腰潘鬓问离樽。”在《水龙吟·离草还生》有句:“何夕永记,盈盈笑语,纤纤素手。乐赏奇文,执商疑事,常斜阳后。”“无奈红尘雨骤,似浮萍、浪逐波走。别时无绪,浅言愁黛,深情盈袖。离草还生,暮云晓色,空笺残酒。”谁知,几个月,没有“我”的“我们”也已暂迁寄他地。“我们”都已离开了。 青青的翠竹,如盖的香樟,再见了。浓郁的桂花,雪白的红叶李花,再见了。 回眸凝望,百感交集,千种不舍,万般不忍。二十多年前,萍飘梗泛的我来到了这里,燃烧青春;二十年来,时代日新月异,这里风景依然如画、纯朴依旧。所幸,我有个“我们”,能读懂我们彼此眼中的山水;所幸,我有个“我们”,日月同心,风雨同舟;所幸,我有个“我们”,所有的事“我们一起来”。 门口早迎晚送的雪松,再见了;还有风雨兼程的“我们”——你,他,她……再见了。 再次深情回眸,这里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我生命中的唯一,从不曾也不会忘记。剪一段记忆刻骨入髓,植入自己的DNA,从此与我的生命同在。挥手作别,“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明天又羁泊天涯。耳边似乎又响起:“磁湖岸边,凤凰(大众)山下,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后记:16日夜,雨,搁笔暂歇。躺卧不宁辗转反侧,或思或梦,恍惚约记如下:一孤雁独南飞,程千里,累,歇于潇湘之水。清水拍岸,边有一石,上刻“水山玉石”,水中一小舟,舟中一老翁,自言:“可解山水聚散之愁绪、去玉石表里之瑕疾。”雁诉:“大众山上之松因虫害而伐,尚无一松,松涛不听;山下之竹林亦覆,竹影不见;时年风大,吹散数人,故人不见……”心心念念之事之人声泪俱下列之。翁拂须语:“往来皆成古今;所有相遇终会别离。目中之物即为心念:若眼中有情,心中有爱,目之所及,心之所念皆为爱。”雁不语。默然少许,又言:“若不舍,及衡山回雁峰可原途返矣……”雁振翅欲飞,遂惊醒。孤雁、岸石、小舟与老翁皆不见,外昏暗不明,唯雨声滴答,凉风携雨敲窗入户,枕边有湿痕。忆数月前自离校之时,欲记其间事与人未成。遂续以记之。毕,甚念雁之回雁峰之续,未果。 于2022年11月17日夜完稿 
石志岩,从事语文教学、办公室文字工作。闲时也常以写诗、填词、撰文为乐,流连文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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