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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有人好心建议木一南:“找个男人吧,你这样孩子将来咋成长,咋读书呢?” 起初木一南看着清瘦的豆儿还是会犹豫,但她想起大疤子来,又想起李长生来,于是她摇摇头,说:“我把娃儿养大成人就最好,其他的,如果允许我当然也想……但是,算了,我就想让她健康长大。” 听木一南说过这句话的人,无一例外的认为木一南没见识,是个不懂得为孩子考虑的笨女人,甚至有人说,木豆儿是木一南跟有妇之夫瞎搞生下的娃儿,所以才没人管……总之说什么的都有,而他们的出发点出奇的一致,口口声声的喊着“替娃儿考虑”。滥施悲悯的人们永远不会忘记磨刀霍霍,但是对于木一南来说,这些把戏她早已经见惯了,也听惯了,又有什么所谓呢?她只在意每天能不能多赚十几块钱,这样就可以多给豆儿买些奶粉。她常在心里想:豆儿可得平安长大,其他不管,平安长大就最好。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难以割舍的并不是恩怨情仇,只不过是将一个娃儿养大。”很多年以后,长生讲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是饱含泪水的。 几年下来,木一南的身体已经很是虚弱,她总以为是自己“月子”里留下的顽疾,最多痛一阵子,没啥大不了。 九月上旬,炎热的气温依旧挥之不去,木一南近半年来接到的杂活儿越来越少,并不是她懒散,而是许多用人的地方见她带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于是极其体贴的告诉木一南:“你要好好照顾娃儿才行。”情况确实跟之前不一样了,现在的木豆儿已经会走路、跑跳,时刻得有人看着,她经常会在木一南刷盘子洗碗时去捣乱,时不时摔坏几个碗碟也是常有的事情。野水沟里的这些人,差不多的也都认识这对母女,寻常的一件事很快就会传开。 这天,她终于想到一个法子,将木豆儿用背带绑在身后,这样干活儿时就不怕她捣乱,顶多是不停地哭闹。正巧,野水沟入口那家地道的小面铺子在招零工人手,木一南谨慎地走进去,微微躬着身子,问了句:“老板,你看我行不?”店铺的老板也是个女人,身材很是臃肿,沾满油污的白色围裙似乎已经快要撑破了似的,她那不太灵性的眼珠子上下一打量,“啧……” “我利索着呢,娃娃背在后面不妨事的。”木一南脸上挤满了笑容,频频向着老板点头示好,但她的眼神还是飘忽的,并不直接去看人家的反应,只用余光去瞥。 “好吧,试试。”女人皱着眉头,脸庞上两指厚的皮肉挤成一堆,颇显得几分不耐烦,“后厨去试试吧。”接着她便被顾客的呼喊声叫了去,木一南也朝着后厨走去。 等到木一南将后厨的碗碟都涮洗干净后,她发觉自己双腿已经酥麻得站不起身来,肩颈也是一阵酸痛,她索性蹲上一会儿,慢慢适应着,但木豆儿却不依不饶地大声哭闹,木一南只好缓缓站起身。 结完工钱的木一南,刚走出店门口,就觉得头晕目眩,她的双腿再支撑不住身体,瘫软地向一侧倒下去。木豆儿的哭声引来许多人的注意,胖女人见状,心中不由得一紧,立马搡开围观的人群,对着店里喊道:“打电话,叫急救车!” 木一南的后脑磕在了水泥坎上,由于那门前地势稍微有些坡度,一摊鲜血铺开很远。旁观的人们被流出的一道血迹分成两队,他们谁也不敢阻隔,那扮相倒好似庄严而肃穆的祭礼者。木豆儿趴在血泊里放声大哭,她那完全沙哑的嗓音颤颤的嘶叫着“妈妈”,她的衣服裤子以至于幼小的面庞上都是鲜血的痕迹。这时旁边还站着几个零星的好人,他们可怜孩子,但或许是有顾忌,一个中年女人打了报警电话,她的手里紧攥着一双小手,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木豆儿的哭喊耗费掉太多的力气,她陡然停止了哭声,只剩一阵阵的抽泣,或许是感受到脸上沾着些什么东西,木豆儿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并不像是她平时吃的饼干或者喝的奶水,奇怪的味道让她很难受,于是又一阵大哭。旁边那个被紧紧攥住手的小女孩儿使劲摇着她妈妈的手臂,“妈妈,她是不是饿了呀?”女人望着自己的女儿,再看看被血腥味儿吓哭的木豆儿,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眶也湿润了,她说:“嗯,她饿了。”随后那女人便将孩子拽到身后去。 不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先后赶到现场,嘈杂的警报声很快驱散了周边的人群,店内的老板一脸忧愁的望着警察和医护人员。 这件事很快就在周围传开去,李长生也终于再次得知了与木一南相关的消息。然而当他赶到医院时,木一南已经被宣告死亡。“大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这是医护人员让长生去补缴费用时告诉他的,“小孩儿没什么大问题,轻微外伤,还有就是受到惊吓,好好调养就可以了。” “我的虚伪和自私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长生后来如是说,“就像是一个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臭水沟里的人,纵然恶臭熏天,她也没有抱怨,反而坚持着自己的倔强,但我却以为我能凭着她证明自己有多与众不同,以为自己能把她带出那样的臭水沟。实际上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臭水沟里呢?她这一辈子看见过两次光明,第一次是我带她离开十字营,回匀城的时候,第二次她生下豆儿的时候。但这两次光明都无一例外的破灭了,我想,她这一辈子没干过坏事,从来都是受害者,可为什么到头来会这样呢?” 当时的我被长生问得哑口无言,是啊,木一南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并且她还是那样一个纯粹率真的女人。我同样也承认,年轻时的李长生确实是一个自私又虚伪的人,但是自私和虚伪的人又何止少数呢?唯有木一南那样的人才真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吧。 木一南的骨灰从焚化炉出来的时候有一小块儿头骨还清晰可以辨认,长生把那一小块儿头骨砸碎装进到一个小瓷瓶中,再用一根细绳穿过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说:“后半生,我就跟她一起。” 长生带着豆儿四下打听,终于找到了木一南生前的那间出租房。 房间里是很简陋的,要比黔南时袁牧州那间“极简主义”的房子更为“极简”。一张铁架的竹板床就占去了一半的房屋面积,进门右手贴墙的角落里放着一张长条形的桌子,那上面拥挤的放着些瓶瓶罐罐和锅碗瓢盆。床尾处安置这一个四方的大纸盒子,装的都是些衣物。除了这些之外,长生只看到两只相框。 第一只相框里的照片是木一南大着肚子时的模样,那时候木一南的脸色红润,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看上去还胖了不少。她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右手插在后腰上,双眼中闪着希望的光芒,直冲着镜头笑。翻到相框的背面,有三个轻灵俊秀的字迹,“六个月”。长生认得那是木一南的亲笔,木一南虽然没上过多少学,但字迹却跟她的外表一般的清逸。 第二只相框的照片里是木一南抱着幼小的木豆儿,那时候木一南的面容就已经憔悴了不少,像是抹了白石灰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发梢也都是干枯而毛躁的,只剩一双灵透的眼睛,在浓重的黑眼圈的围剿之下熠熠生辉,她望着怀抱里的木豆儿,满眼都是温柔的宠溺。相框的背面同样有她的亲笔:“木豆儿一岁啦”。 两张照片惹得长生涕泗横流,他想:这个世界上再没一个人,可以像木一南那样独自面对苦难和困顿的。这个几乎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女人,将属于女人的力量和温度完完全全的留在了世间。 木一南再次跟长生踏上了回归匀城的火车,只不过这一次,她是以一捧灰的形式静默地躺在暗无天日的塑料盒中。木豆儿似乎天生就跟长生特别亲近,也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体现吧。 这个季节的南溪河水量开始丰沛,木一南被埋进了大妮山中,并没有垒砌坟堆,长生从别处挖来一棵一米多高的“紫树”,也有叫蓝果树的,他把那树就栽种在木一南的骨灰盒之上,他说:“这树以后可以长得好大好高,跟咱豆儿一样。你这儿刚好可以看见我们家跟南溪河,我会常来看你的。” 这天下山后长生从家里翻出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写上一句话:我身体的一部分也跟着死去了。之后他就把那个笔记本尘封了起来,那是他最后一次在上面写字。 冥冥之中,长生要做的事情就是之前三年里,木一南每天都在做的事情:悉心将木豆儿抚养长大。在给孩子上户口的时候,长生并没有让豆儿跟自己姓,仍旧是:“木豆儿。” 木豆儿五岁那年,匀城发大水,好多临河的房子都被淹没掉了,那场大水过后没多久袁牧州在外面跳河自杀的事情传回匀城来,有的说法是“那娃儿以前盗卖死人,被鬼找到害死的。”流言疯语传的多了,袁方军自然接受不了,一年以后他便也黯然离世。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长生意识到:原来,生命本就不是一件波澜壮阔的事情。 木豆儿长到八岁那年,长生也步入了人生的而立之年,他生活全部的乐趣具象成了一件事儿,那就是挣钱养豆儿。 刚上二年级的木豆儿,那天学会了一句古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问长生:“爸爸,什么是火烧不尽的呢?” 长生指着大妮山上的草木对她说:“你看山上的那些草木,他们就是烧不尽的。” “那为什么你姓李,而我要姓木呢?”木豆儿嘟囔着嘴巴,脸上写满了疑惑。 长生一时答不上来,想了好久,他用一种开玩笑的的方式说:“李字的一半不就是木吗,说明你是爸爸生命的一半啊。” 不久后,木豆儿所在的小学为庆祝“六一儿童节暨建校二十周年”,准备了一场宏大的演出,据说演出当天会有许多县里和市里下来的领导观摩,于是校园里到处挂起了诸如“欢迎领导莅临视察!”的条幅。校领导们也都殚精竭虑的,为着相关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学生们被组织起来,各种歌舞表演都得提前排练好。 演出当天,校园里的气氛是极为欢乐的,木豆儿所在的班级准备好的节目是集体舞,需要在学校新修建的场馆内进行。 场馆内,坐在观众席最前面一排的领导们清一色的打着领带,架着眼镜,圆润的脸庞上刻着弧度相差无几的笑容,他们相互之间对视、点头的频率也都不相上下,台上节奏欢快的音乐和舞蹈似乎让他们体会到了一种生命的供给——那些充满朝气的、蓬勃的生命将他们沉沉的暮气一扫而空。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到欢愉中的时候,一场大火从后台烧了起来,只一会儿,浓浓的烟雾就弥漫在了整个场馆之中,孩子们惊慌失措,四散而逃,而台上的的领导们则在保安的护送下不失仪容的率先从安全出口撤离。 那场火灾是触目惊心的,十几个孩子被呛死在浓烟之中,省里大为震动,一连串的追责下来,好些领导被撤换,最终的责任落在了施工方和校方身上。追责、定罪、赔偿、道歉,几乎所有的安全事故都要走的流程,而这些冷冰冰的流程背后隐藏的却是血淋淋的生命,那些蓬勃的、昂扬的生命永远的停留在了那场大火里。 这个消息传到李长生耳朵里时,是在午后黄昏,绵延几十里的霞光把河水染的绯红,那天有人说:“把天都给点着了,火太大了。” 孩子们的遗容已经认不清楚,眼泪婆娑,心如死灰的家长们只能凭着各自孩子的特点去领取遗体。木豆儿也被埋进大妮山,就在木一南的那颗紫树旁边。同年,那颗紫树也完全枯死掉了,长生万念俱灰的将那棵树连根挖起,又搬来许多石块堆成一个硕大的坟堆。 打那以后,长生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靠着社会福利“低保”过日子,人们都说他着了魔,每天都要跑到村口去,不是望着天边的霞光哭笑,就是跟那棵已经枯死多年的老歪脖子树闲碎整天。 直到那天,我骑着车误打误撞的来到匀城镇,在村口碰见那个奇怪的男人,并跟他喝过几次酒以后,我跟那些认为李长生疯掉的人说:“长生没疯,只是他的生命太过疲倦了。” 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没说,是我最后一次见长生时,他在半醉间告诉我的,当时他还做出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以至于我对他的酒量起了疑心。长生揣给我一个黄色的信封,很是讲究的用蜜蜡封过口的那种。并且告诉我:“你离开匀城以后再拆。” 那是一封不知寄给谁的的书信,开篇就直接写了起来: 承阅此信,若是亲启更不胜荣幸! 塬上该是变换模样了,茫茫的一片白,从四面八方收缩到南溪河周围,一眼望不到边,大妮山上也已经全是雾凇冰棱了吧,反复几十年,早先只觉看得厌了。可时下,单是想想就又回味无穷,匀城的冬天最当得一个美字,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 这地方啊,跟外面比起来水土很不一样,也或许是因为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吧。 大坪塬上改种茶园那年,是我第一次带木一南回匀城。从黔南回来的火车上,她抱着我哭,她说自己从来没想到过会跟哪个男人一起远赴千里之外。十几个小时以后,我终于把我毕生所爱的女人带回到匀城镇上。凌晨五点多,在广谷站下车的时候,木一南的眼皮还是红肿的,她说:“原来陕南的冬天跟黔南和四川也一样的冷,一样的沉闷。” 想来惭愧,现在我倒可以真切的对着她的骨灰说句爱了。在黔南头一次遇见她的时候,我不知道是出于迷恋肉欲的原因,还是我掉进了自己自私又虚伪的圈套中——自私的地方在于,我总想着自己不是普通人,做事当然得特立独行,于是她特殊的身份给我了我与世俗宣战的契机。我想证明自己的理念中没有那些俗人的成见,可是我错了,我只是把那些东西隐匿的很深,深到我自己都看不见的程度。可是它们又总会悄悄的流露出来。在匀城镇医院,我的那些隐匿的成见,像是洪水猛兽一样的跑出来,全部冲向了那个纯粹的女人,把她撕扯得血肉模糊。我给她的伤害有着情感上的天赋加成,最是能一击致命,于是她走了,或许是她看明白了,也都说不一定。 在重庆的三年,要不是那场火,说不定我这一辈子都再提不起去寻找她的决心,也亏了有老黎,或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才派他来告诉我野水沟的事情的吧。 牧州临去世那几年里,他常说自己是个不祥的人,容易给旁人带去厄运。现在想来,我才是那个实实在在的不祥的人吧。 在野水沟一个多月后,终于找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辈子我错了。我猜测,如果她临终的时候可以说话,那她一定会对我说:我这辈子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这么难呢?她会把木豆儿托付给我,并说:带着她长大,安生长大。 再往后几年里,我听闻牧州患上疯病,不久跳河自杀,我想不通是怎么了,总也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木豆儿渐渐长大,可爱又漂亮,像极了木一南那副面容。我想,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吧,那时我再死去,也才算对得起那三块钱,可是老天又给开了天大玩笑,同样一把火,把豆儿带去了。 又往后的几年中,日子都变得恍惚了,我每天都要做梦,火里来火里去的,无边无际的火把周边所有的东西都烧成残渣细灰,唯独站在火心中间的我没有损伤分毫,我可以清晰的听见每一株火苗的声响。 有一段时间,就从接近现在的大半年算起吧,我的梦里多出一种景象: 有处飘远的古庙,就坐落在一片辽阔的水域之上,不知为何要用“飘远”这样的词语,但我确实没见过那样的地方。 说不清是江还是湖,反正一望无际,那古庙像是个孤零零的小岛长在中间。长木条搭建而成的码头边上套住一只小木船,自码头往上看,就出现了上百步青石板铺成的阶梯,坡度极为陡峭。石阶两边每隔几米就有一棵开满粉色花朵的桃树,枝繁叶茂,每一朵花都开的极为旺盛。梦见的次数多,我也数过,两边的桃木各十三根。 那片水域中没有任何鱼虾的踪影,水色清澈见底,那座古庙里也没有任何人的存在。敞开的大门一点也不气派,粗糙的原色松木板上没有门钉和把手。进门之后理应是大殿的,出乎意料,那竟是用茅草搭建出的庙宇,看上去很不协调。 走进去才看见三层怪模怪样的雕像,第一层是些孩童玩闹的场面;第二层是男女赤身裸体的模样,男人健硕的肌肉和女人挺拔的乳房都被精细的雕刻了出来。不过细看之下,我才发现女人的石像严肃而端庄,双眼直直地望向庙外面那些桃花跟水域,而那男人的雕像则有些浮夸,他弯曲的身姿像个健壮的奴仆一般,双眼拘谨着一种极力的渴求,仿佛在奢求欲望的奖励;而第三层我完全看不懂,那是一个巨大的石像,底座盘绕着一条吐信的巨蛇,之上站着的那东西长着男人的下体和女人的上半身,左手高高的举着一个骷髅,右手平端着一枝桃花,而石像的脸则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疑惑之间,我又发现:这庙里的石像前是没有香案和功德箱的,难道他们不需要香火的供奉吗?每次醒来时我都会这样问自己,问的次数多了,好些闲散日子里那梦的场景又出现在眼前,很是瘆人,于是我只管梦见,再不多问。 我想,这些梦我还得做许多的、数不清的回数,直到日子完全蔫去。就写到这里吧,再多说一句废话: 我向来不惯于去揣测些什么,也决计无意于种种否侧图谋。只是这些年,来不及的事情有太多,遗憾于我不在愿与不愿之间,倘使我能抓得住,我便用十分的气力去抓,扑了空也是没法抱怨的。有些错就错了,就算大大方方去承认,全心全意去挽回,可现实就是:它已经不可奈何了。这脖子上的挂着的小瓶里装着木一南,是从黔南到巴蜀再到匀城镇的一切……蹊跷的是,三十多的年岁竟很快销蚀了我的一生。我叫长生,从未料想到肉体的长生似这般的磨人……想来,我的命还长着的,恍惚的年月中,我的精神和情感被不由分说的埋葬了,剩下的皮毛血肉纵享着烟火的祀仪。如果有来生,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千万别再叫什么长生了。 读完那封信没多久,我就做了一个梦,一个跟长生说过的山寺桃花很像的梦。之后,我又去找过长生,但我却再没找到。我惊讶地发现,缘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去,根本没有一个叫做匀城镇的地方。倒有一个小镇格局很像匀城镇,但是那地方叫做桥河镇。就这样,匀城和长生似是人间蒸发了。 我偏不信,那些日子是那样的真实…… 于是,我又找遍地图,发现只有一个叫做“郓城”的地方,在山东,就是水浒中宋江当“押司”的那个郓城。但我顾不上太多,去寻了一番,倒也有收获: 那里确实有一个叫做李长生的中年人,但他根本不是我所认识的长生。那是一个乐观幽默的胖子,他有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我并没有放弃,但也不再执着去找,长生和匀城确乎都真实的存在过我的记忆中,或许是我灵魂出窍后的际遇吧,或者我病了,疯了也说不一定。 李祖庚,男,1998年生于陕南,2022年毕业于西安工业大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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