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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丨王小玲:中秋夜没面下锅,试煮向日葵芯

 洪澜 2022-11-21 发布于北京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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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王小玲,1952年生,甘肃师范大学附属中学67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11月去甘肃省康乐县八松公社插队落户。当过矿山女电工,纺纱女工,1977年考入西北师范学院中文系。现在是兰州城市学院退休教师、


原题
一九六〇年时我八岁
外一篇)



作者:王小玲

看了微信公号“新三届”上网友们回忆三年自然灾害的文章,我的心幕上显现出几幅画面,格外清晰,很想写出来与各位同代人交流,也许会引起你类似的回忆吧。
挂在墙上的榆树皮
1960年,是我国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卖肉要肉票,豆腐等副食品极少,蔬菜凭菜证供应。鸡蛋根本买不到。人们的肚子就像一个无底洞,总觉得吃不饱。当时我大哥十九岁,二哥十岁,我八岁,弟弟五岁。都处于长身体缺营养的阶段,大家都吃不饱饭。
我父亲是师大的讲师,每月104元的工资;母亲是师大托儿所的保育员,每月30元。父亲除负担我们兄妹四人的衣食住行外,每月要给静宁老家的爷爷奶奶和大伯家的孩子寄十五元。金钱需要精打细算地使用。
我家很少蒸馒头,捞长面也很少。总是千篇一律的一锅子稀汤面。我家厨房案板上方的墙上总挂着一串榆树皮,母亲每次下一锅子面时,先用开水煮煮这串榆树皮,免得一锅子面显得清汤寡水。然后下面条,再给面里放上菜。母亲在吃完饭后,总要问我们:“吃饱了吗?”如果有人说没饱,母亲就会再做一点儿面糊糊。母亲问我时,我会说:“饱也是那些,饿也是那些。”我怕给母亲添麻烦。
我的弟弟当年五岁,他总爱说一个词:“大馒头!”这是他最想吃的,家中人不让他说,他偏要抽空就念叨。他的理想是长大当一个大师傅(炊事员)。有一次,我去李同学家,她给我一个煮鸡蛋,我舍不得吃,送给了弟弟,弟弟拿着这个煮鸡蛋,不知如何吃,问:“剥皮吗?”

中年老师开始养羊

同学家里养起了兔子


师大校园里有一个河南籍贯的中年老师养了一只奶羊,经常看到这位个子高高,面色黑瘦的老师在校园里牵着羊吃草,做老师的牵着羊在校园转悠,也算是一个新鲜事。现在想来,这位老师是聪明人,放下了面子,顾全了肚子。

我的同学家里孩子多,她家养起了兔子,兔子繁殖能力强,一养就是一大窝。兔子爱打洞,把家里的厨房地下掏出许多洞。

中秋夜没面下锅
试煮向日葵芯
1960年中秋节,那天可以提前买面。一大早,妈妈把空面袋子抖了又抖,结果一点面也没有抖出来。妈妈赶紧拿着粮本,十几元钱,旧面袋子(那时买面要交旧面袋子)。迈着一双小脚,急匆匆地向十里店粮站奔去……
全家人都饥肠辘辘地在家等着。爸爸那时不到四十岁,妈妈三十七岁。大哥好像去附中上学了,大家饿着肚子,焦急地等着妈妈买面回来。二哥性子急,给爸爸说了声:“我去看看!”就连奔带跑地向十里店粮站奔去。
二哥到了粮站一看,我的天啊!粮站大院里人山人海,排队买面的人前胸贴后背的挤着,队伍七拐八拐的排成了长蛇阵。二哥好容易找到了妈妈,只见她满头大汗,头发散乱的夹在队伍里,手里高高的举着粮本。一看到二哥,她大声喊:虎子!(二哥的小名)赶紧回家去,把水烧开,我把面买回来就做饭。”二哥一听,赶紧向家跑去。
爸爸一看二哥一个人回来,马上问:“你妈呢?”二哥说:“赶紧烧水,我妈回来就做饭!”
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地上下翻滚,一轮明月升上了天空,妈妈还没有回来。望着上下翻滚的开水,我们的肚子也咕噜噜地叫起来。突然,爸爸对二哥说:“虎子,快把向日葵杆子拿来,把里面的芯子煮一下吃。”二哥赶紧抱了一捆向日葵杆子,大家七手八脚把杆子里的芯子扒出来放到锅里。总算有东西吃了……
煮了一会儿,二哥和我各捞出了一块芯子,试着咬了一口,啥味道也没有,还嚼不烂。但总算嘴里有嚼的了!嚼了几下,看来不能下咽,就倒掉了。
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妈妈回来了,只见她满头大汗,扛着一袋豆面粉,浑身上下全被面粉染白了。她不顾这些,拿剪刀把面袋打开,顺手抓了一把豆面,洒向了滚开的水里,她抓了几把面,很快做成了一锅面糊糊,放了一点盐,全家人就端着碗喝起来了。一会儿,一锅糊糊就没了。
以后,每当八月十五一轮明月升起时,我们兄妹总会想起了一九六零年的中秋节……
那天,母亲没吃午饭
喝水充饥
母亲在师大托儿所上班,每天早晨,她用大小不等的碗为全家六口人每人蒸一碗米饭,这饭是午饭。
二哥早上上学前,盯着自己的碗馋得直流口水……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就用勺子从碗中间掏了一块,一嘴吞下,才去上学。
第二天上学前,他又掏了两勺子,直到有一天碗里的米饭只剩一个圈圈了,二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全部吃完了。
中午放学后他没回家,回家也没饭吃。他背着书包在师大水塔山转悠……不一会儿,他听见母亲在喊他,他想躲掉,但被母亲一把抓住,母亲边骂边拉他到家,母亲把自己的米饭全拨在二哥碗里,吼了一声:“快吃!”二哥吓得头也不敢抬,几嘴扒完了饭,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母亲那天中午没有吃饭,喝了些水就去上班了。从那以后,二哥早上再也不贪吃了。一九六一年春节的全家福照片上,父母的脸是浮肿的。家中粮食最紧张时,母亲的腿上一按一个坑,为了孩子,她可以不吃饭,用喝水充饥,这就是伟大的母爱!
水渠边的向日葵
我家住师大南苑区时,家中房后有一条水渠,水渠不远处是教眷二楼。师大生产科在水渠边上种有高高的向日葵,葵花的盘子大大的,旁边有枣树。
有一天,我发现葵花头伸进了枣树,摇动葵花杆可打下枣子来,便轻轻摇动葵花杆,红红的枣子便滚落下来,我有些高兴,继续摇动葵花,没想到葵花头面朝地“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同班同学李某看到了,说他要告给生产科,我知道,生产科会找我父亲麻烦的,吓得心里忐忑了好几天……
总盼望刮大风的日子
可以到枣树林去捡枣子
当时,很盼望秋季刮大风的时候,我会带上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口袋去枣树林拾枣子。大风刮起来,树上红的、绿的、红绿相间的枣子会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最好的感觉是枣子噼里啪啦地打在头上,我们心里快活极了,与小伙伴们抢着捡落在地上的枣子,枣子拿回家,红的当时就吃,绿的就煮着吃。
挖白菜根和红萝卜
摘野菜,捡煤核,捡废铁
想起师大生产科开了不少地,种了白菜、胡萝卜,每当收获季节,我会跟着二哥去白菜地里挖白菜根,去胡萝卜地里挖工人漏掉的小红萝卜,胡萝卜又细又小,形状如成人的小指,味道鲜嫩,色泽鲜红,十分诱人。地里小孩很多,很热闹。在困难时期,这是人们抵抗饥饿的好办法。
想起邻居家的女孩春大我三岁,我和她一起去摘野菜。同去的还有她八岁的弟弟。师大校园里,地里有很多灰灰菜、苦苦菜、蒲公英等,我们带着小铲子,小篮子,不一会儿就能摘很多。这些野菜拿回家,在锅里煮后,加上盐,放上醋,就是一道美味的凉菜。
想起我在二员工食堂的后灶口捡煤渣。当年捡煤渣的孩子很多。我穿着哥哥传给我的“四兜服”,手里拿着一把铁丝扭成的“双钩子”,蹲在后灶口上检没烧透的煤渣。这种煤渣晚上“封火”很好用,火炉“封了”,就不用每天早上重新生火炉了。有一天,正当我捡的起劲时,鼓风机“呼的”一下开了,后灶上的火苗扑出来,火舌舔去了我的刘海,我没当回事,用手抹去发梢上的焦痕,继续捡煤渣.
想起我和小学同班同学仇月麓去石油技校捡废铁,在车床车出的曲曲弯弯的铁屑堆里,我们捡到了一些金属小物件,我们去废旧站卖了一元四角九分钱,大我两岁的仇月麓分给我四角九分,我用这钱买了一本《方志敏在狱中.》,手捧着飘着墨香的新书,心里觉得很满足。
经历过1960年,我知道了挨饿的可怕滋味,在以后几十年的岁月里,我从来不浪费粮食,并教育自己的孩子和学生别浪费粮食。
2022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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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一篇
五十年后丈夫的战友
回忆农建师生活



作者:王小玲


今日我丈夫老甘的战友周行来看他。他是兰州某厂的,目前在社会上打工,做工程监理。两个七十岁的老人,提起1968年下乡当知青时,在甘肃金塔生地湾兵团饿着肚子还要大干革命的生活,眼圈红红,鼻涕眼泪悄悄流淌,我在旁边也忍不住落泪了。

割麦子

周行讲到当年在地里割麦子——天上是火辣辣的太阳,眼前是戈壁滩上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麦子地。刚满十六岁的他,体质较弱,周围的人们都割到前面去了,他落在后边。给他留下的麦垅越来越宽。他脸上流着汗,起劲地割,总是赶不上别人。他的腰快累断了,疼痛难忍,就跪在地上割。班长刘某在对面迎着他割,厉声地命令他快割。他跪在地上,向上展展疼极了的腰,班长站在对面,骂骂咧咧,嫌他拖了全班的后腿。

当他第三次展腰时,班长又骂他。原来班长在对面盯着他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他气极了,发疯似地冲着班长吼道:“我实在割不动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能把我二十八元的工资扣掉吗?你能把我的四十斤粮减掉吗?”平日老老实实的周行不顾一切了。

当天晚上,何指导员在会上厉声道:“周行!你站起来!你说革命不就二十八元钱,四十斤粮吗?你这样说,居心何在?周行的话在何指导员那里,就变了,生生加上革命二字,这么一来,问题的性质就要变了。周行极力辩解也没有用。”何指导员让他写检查,他不知道写了多少份检查,检讨了多少个夜晚,才算过关。提起当年的生活,老甘厌恶透了,他和几个兰大子弟带着高中的课本,抽空学习,却受到批评,说他们是走“白专道路”,不安心兵团生活,真是黑白颠倒的时代。

饿着肚子去干活

连续的大干,从来就没有吃饱过。到了三月时,连里没粮了,又让大家吃忆苦饭。劳动强度极大,是正常劳动量的几十倍。

几十年后,周行当工程监理,才知道,国家规定,工人的水下工作量约为一点五方,地面工作量约是六至七方,而他们当时男生每天要求工作量干三十方,女生干二十方。

工作量这样大,却吃不饱肚子,连续吃了两天的忆苦饭——早上每人一马勺的麸子,干舔着下肚;中午两马勺麸子。在地里干到下午四点,大家在地里插的草棍计时器的时间还不到下工时间。全排只有排长一人有手表。大家使劲地把铁锨顶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挖土,每个人又饿又乏,实在干不动了。

终于二排有一人开始反抗,他使劲儿把铁锨往地里一插。其他的人,累极饿极的黄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铁锨往地里一插。带头插铁锨的人一步步向二班长走去,一种不顾一切要打架的架势,看到此人眼中的怒火,二班长有些害怕,急忙喊一班长。两人一商量,一班长请示排长去了。一会儿回来了。吹哨子下工。累极饿极虚脱到极点的年轻人下工了。

第二天,连里杀了唯一的一头大猪给大家改善伙食。

我家老甘在农建师呆了一年五个月,就去了康县农村插队落户。农村虽苦,但起码可以吃饱肚子。周行在农建呆了三年,从十六岁到十九岁,一个人最好的青春就在沙漠荒漠中度过。他是省文联主席的儿子。他心灵手巧,口才很好。

五十年后,在农建师的聚会上,他与督促他割麦的刘班长见面。他主动去握手。我说:“我不愿和这样的人握手!”他说:“一切都过去了,我原谅他了。他后来也挨整了。”可见周行的大度。提起往事,两个七十岁的老人哭哭笑笑,周行盘腿坐在老甘的床上,我知道生死与共的战友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半袋炒面

郑仁杰是兰大子弟,他的父亲是数学系的教授。他的母亲是靖远人。郑仁杰给家中来信,希望能寄一些炒面。郑仁杰的妈妈思儿心切,约上李淇的奶奶,带着一袋十斤的炒面去金塔生地湾农建师去看郑仁杰。

两位妇女千里迢迢找到了连队,进了连队的宿舍。郑仁杰是三排的,可走进的是四排的男生宿舍。两位妇女坐在学生的床铺边,学生们围坐在她俩身边,就好像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亲热地叫着:“郑妈!,李奶奶!”平日出大力又吃不饱的年轻人眼睛不由自主地骨碌碌地盯着床铺边的炒面口袋。厚道的郑妈妈打开口袋说:“你们吃炒面吗?”十几个饿得饥肠辘辘的小伙子一人一把抓起干炒面就往嘴里送。。郑仁杰进来时,炒面的二分之一已被小伙子们吃掉了。郑仁杰不由自主地大叫:“我妈给我带的,给我留一些……

老鼠精

周行问我:“你见过的最大的老鼠有多大?”我边说边比划,有小碗口粗,一尺左右长。于是周行讲起老鼠来。

他们兵团的老鼠钻入两尺厚的土墙,腰身与尾部还露出两尺多。在墙的这一头,老鼠的头使劲往过钻,年轻的小伙子们用搓板和铁锨抵住老鼠,老鼠的后半身使劲用力,爪子刨起的土扬得很高。小伙子们抓住了这只可怕的老鼠,一看,有牛大碗碗口那么粗,长度立起来可达一个一米七小伙的腰部。

大家用铁丝绑住了老鼠,说让老猫来要老鼠的命。连长家的猫来了,可老鼠比猫大许多,老鼠喘了一口气,吓得老猫扭头就跑。怎么办?怎样才能弄死老鼠?大家提议用火烧。浇上煤油后老鼠在火中挣扎,最后被烧死。小伙子们挖了一个深坑把这个“老鼠精”埋了。从此连队很长时间不见老鼠了。

哎呀妈呀,听得我心惊肉跳。

 扫光队

十连只有一个小卖部,里面的东西不太多。有红糖、白糖、罐头等。十连的战士一去,能吃的东西全部买光,人称十连为“扫光队”。周行说他买了红糖,在饿极了的时候,可借口上厕所,假装脱下裤子解手,从兜里捏出一撮红糖送入嘴中,他不买白糖,因为白糖太散,红糖容易进嘴。有一次,他见到三个解手的男生,蹲在茅坑里分吃一块馒头。唉!没有饿到极点,谁会在臭烘烘的厕所里吃馒头?

大家总觉得饿,有人送周行一块生羊油,把羊油藏在何处呢?想了半天,藏在了黑黑的屋檐下的砖缝里。羊油始终没机会吃,因为是生的,实在没机会做熟了吃。

可惜了,风华正茂的青春!永难忘,吃不饱还要大干的岁月!

二0一九年三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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