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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笺里盛满人间烟火

 菖蒲泛舟 2022-11-21 发布于福建
                               大三时我担任学校聆韵诗苑社长一职,举办活动时多是需要邀请大学城里的兄弟社团时,往往少不得要一份郑重的邀请函,而我社的邀请函必然是用采购来的花笺所写。这张信纸不需要装封,一个印章、一根麻绳,卷卷折折后再扎个漂亮的蝴蝶结,便是最真挚的情书,用心写就,亲手传递,文雅得体。
  学毛笔字和工笔画时,我帮人写过情书。第一封是选了梅花文样的花笺,上书张先《千秋岁》里一句:“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份旖旎的情思是帮我的副社传递给情人儿的;第二封是在去年学画之时写的,选了兰花作为基础图,画完后“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句又派上用场,只是很可惜,正如《越人歌》里这句“君不知”,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没有勇气去表明身份,即使再美的花笺和再真挚的情感,已然无所用。
  想来我也是喜欢用花笺的,但我不用来表白,因为没有心悦的那个人,所以,我便用它来写日记。当然,我的日记不是长篇大论,亦不会流水作文,仅仅是今日随见所感留下来的一句话,比如“”,便是我收到花笺时记在花笺纸上的,所以便有了这篇写花笺的文章。
  
  一
  文房用纸里,笺纸应该是纸中精品,精巧一张,便能书万种情思,精巧妙思,寄寓在一张笺纸上,容纳万种深情。
  笺纸的创造与应用约在南北朝时期兴起,发展至唐代则大力兴盛。花笺可着多色,亦可以自己用笔墨绘制后,用于诗词唱和、鱼雁往来。或许是它自身就有着浪漫情调,所以在俗世生活里,因为花笺而产生的旖旎故事亦有不少,这些故事或浪漫、或悲情、或寂绝,但终究又带着情怀。
  唐笺香艳,有五色之争,有寓情之为,这大抵离不开唐代女诗人薛涛。《唐音要生》记载:“诗笺始薛涛,涛好制小诗,惜纸长剩,命匠狭小之,时谓便,因行用。其笺染作十色,故诗家有十样变笺之语。”记录薛涛所制笺纸有十种颜色之多,每一种都是薛涛精心选用各种花瓣所制,故而颜色多变,绚烂多姿。
  秦淮八艳的逸闻趣事总是让我们慨叹至今,而她们所经历的风月往事也一直被当做笑谈或是八卦脱口而出,显然这样身份的女子,最容易让人关注到的便是她们的风月情事,这于薛涛来说也不例外。十六岁入乐籍成为营妓的薛涛,往往人们更关注她与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以及诗人元稹这两段旖旎情事,而浣花笺的诞生也确然与这两段情事息息相关。
  十四岁就因父亲去世陷入窘境的薛涛,被迫成为乐妓。擅言晓乐、弹唱赋诗的技能,使得她红极一时,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时便得闻薛涛的才名,于宴饮之际邀她过府,侍酒赋诗,一诗得名,倾倒宾客无数。随着交往深厚以及信任使然,韦皋将文书工作交与薛涛处理,也因此深得韦皋赞赏。但因为薛涛行事张扬以及轻狂之举,在一段时间后惹怒韦皋,被冲为军妓,所以薛涛悲愤之下写了《十离诗》,得韦皋怜惜,收回成命,召回成都。这大起大落的生活使得薛涛有了隐居之心,于是在此事过后薛涛隐于浣溪沙畔,制笺写诗,娴雅度日,因为隐居之地叫浣溪沙,故薛涛笺有“浣花笺”之称。
  本以为能一直这样平静生活、专心制笺纸的薛涛,在元稹的一次慕名拜访之下,又很快坠入爱河。两人的甜蜜时光终究太过短暂,三个月的惺惺相惜后,元稹被调离蜀地任职洛阳,两人的生活只能书信传情。这样的两段感情里,寄寓着薛涛的巧思,她大力研究、积极推广,使得浣花笺闻名于世,而自身又以与韦皋诉苦请时以花笺所写《十离诗》,与元稹千里传情的《看花》《种竹》,大抵都与花笺有关。薛涛在元稹离开后一直频频寄去自制红笺小诗,等来的却是元稹已经娶妻并且还恋上歌女刘采春的消息。
  唐朝花笺兴盛始于薛涛,然而这浪漫的情思里等来的却是寂绝的结局,所以在唐人眼中,花笺寄寓的是“怨情”。昆曲《玩笺》里,有男主人公于叔夜,抱病玩赏心上人穆素徽手书的《楚江情》花笺桥段,还称花笺为“钟王妙楷,晶晶可羡”、“素指轻盈能写怨”。花笺轻写、浓墨素情,都是嘤嘤含愁、怨怨题非的愁情,一纸小笺,寄寓深情。
  薛涛向来偏爱红色,虽薛涛笺有十色之多,但最受宠爱的仍是红色小笺,无题祖师李商隐便同薛涛一般甚爱红色小笺,吟咏时有“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的句子。撇开与薛涛相关的旖旎风月故事,她制作花笺的艺术一直为人所称道,便是《天工开物》亦有称赞薛涛笺最出色之处在于使得笺纸有多种变色。
  古人的生活里,信纸便是为了写家书,所以信纸很大,且没有太多的花样纹路等,直至唐代女妓薛涛,为迎合自己所做四言绝句,而研究出来的花笺,确然带着些许的旖旎情思。也是从此,花笺寄寓着使用者的情思,寄寓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二
  见字如面,情深难寄,然而儒雅闲趣、清隽潇洒的笺纸,也曾是纸短情长。
  与唐朝寄寓情思的花笺不同,宋笺则更为注重寄寓者的情趣高雅、志趣相投,所以宋朝有砑花笺成名于世,宋代词人晏几道就有“题破香笺小砑红”之句提到宋代最为出色的砑花笺。
  浣花笺源自薛涛寄情,多注重染色技巧,用以诗赋传情。而宋代砑花笺则更重纹样压印,并沿用于书画创作中。因而宋笺如宋代花鸟小品画一般,暗示着自我意趣,从用纸上的折枝花果、祥云瑞兽、钟鼎文字等纹样,来彰显雅趣。
  宋朝,名作也须华笺载。所以这些丰富的纹样中,也就寄寓着用笺者的品行修养。宋朝最爱使用砑花笺创作的是大才子苏轼,黄色花卉纹样、几何图案排列、牡丹凤鸟草纹等都在苏轼的《久留贴》《获见帖》中依稀可见。这些图案或明艳、或清雅,但置于花间之中,奢华却不醒目,为一时文人所倾慕和信赖。“善学苏者”的出现也源自于苏轼爱用砑花笺,因此这些文人以能在这样的笺纸上落墨为雅趣。
  “择纸而书”是宋人一直以来的追求,所以不止作品寄寓一个人的品性,所用笺纸亦表达着文人的追求和意趣。那时文人多制花笺,在一张薄纸张中纳入意趣,彰显着宋人不落俗流的典雅旨趣。因为花笺的盛行,致使文人雅客偏爱花笺题诗,或是花笺寄信,所以宋代诗人不乏有用花笺题诗或是写家书等。“寄来新句满花笺”,四锡在《寄江南诸相知》一诗中就有新句题满花笺的叙述,为人所喜爱。
  但也不乏有如唐代薛涛一般有寓情之为,宋代词人晏几道便是借花笺寓情,所以他写“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时听哭多少人,情深几许,难言于口,唯有花笺能够承载这深情厚谊。新诗正与花笺似,文采纵横咳唾间,用花笺承载文人志趣、情思,是难得的雅趣和绵长的情思。这样一篇篇诗句或是信件,都变得有层次、有内涵。
  
  三
  每个时代的花笺各有特色,尤其在晚明以后,更是发展到更为丰富繁荣的地步。
  这些花笺不再只是一张单纯的笺纸,而是被集结成笺谱,既融入了书画的典雅,又融入了篆刻的繁复和印刷技术的高超。集结一体,既能为后世者所学习和瞻仰,亦能从中感受到创作者的心思和用意,可谓满满的尽是人间烟火之气。
  自题自绘尽显文人本色,文人可以自行作诗题字,再选用自己认为有意义的或是蕴含某种寓意的飞禽走兽、花鸟虫鱼进行绘制,再印刷成册,可谓风雅,又不缺人间喜怒哀乐之情绪。绘制花笺者的本心是值得探讨的问题,文人抒情集趣,抑或是抒发爱情、亲情、友情,或喜或悲,或酸或甜,皆是经历;抑或是抒发志趣,或雅或俗,或深或浅,皆是生活。
  由此观之,笺谱的出现已是成为必然,清代著名文学家李渔《芥子园笺谱》的出现,也是顺应时代潮流。这种花笺的出现,和寻常文人所作书画小品一样,均能传达出作者的心情、志趣,或是文学修养。近代中国绘画大师齐白石制作花笺与其他文人一般,多爱自裁自绘,并选用花草、果蔬和虫鸟作为素材,进行特写,观之清新脱俗又不乏意趣横生。国画大家张大千也和齐白石一般,喜爱绘制笺纸,尤以绘制梅花笺为志趣。“蕉声不因雨,月色已如霜”、“梅花如月月如人”这样的句子,都是民国时期才女江南蘋题在花笺上的诗句,她所偏爱的花卉笺中均会从旁赋上短诗,诗意典雅,柔情还生。
  鲁迅和郑振铎这两位文学研究会成员,在动荡不安的年代也曾痴迷于花笺,并集结花笺印为《北平笺谱》,更是收录了才女江南蘋十幅花卉笺。《北平笺谱》成为艺术上的传奇,从郑振铎在《访笺杂谈》中就能窥探到《北平笺谱》出现的点滴细节,郑振铎与鲁迅一同寻找笺样、洽谈印刷、集结成册的详细经历,亦是文人闲趣所在。这些情怀,终是盛放在一张小小的笺纸上,熠熠生辉。
  纸短情长,一张小笺,盛满文人志趣、游子寄怀、女子情思既有专业技巧上的精雕细刻,亦有文人修养的深广。这些诗词、书画、篆刻、掌故,都是一个人在人间的烟火气息传承,一张张精美的笺纸,无所不容,无所不包,尺寸之间,赋予深远意义。
  从花笺出现至改进繁盛,都曾有着文人巧思、大费周章,回首历史,这些精美的花笺能够互诉志向、互谈理想、互诉衷肠,从根源上看,花笺所承载的不过是人间烟火气息,从远古的社会渐次发展,寄寓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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