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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上的风

 ZhuKe 2022-11-22 发布于云南

原野上的风

夜像一朵枯萎的丁香飘在头顶,远处有零星的灯火,还有半里,就到跪在佛堂前渴望了上千次希望重新踏进的村子。

上一次走在这条山路上,还是十五年前。那时候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来的警察给他套了一个又黑又大的头套,崭新的手铐硌得生疼,一摇一摆地走在路上,任凭摆布,像只被逮住的野狗。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的孩子,想着他漂亮的妻子,或许已经改嫁了,这个想法冒出来不止一百次,他想他会原谅她,没有人忍受得了孤独,有好几次,孤独差点就把他杀死在牢里。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种滋味。

路还有人常走,荆棘还没繁衍得像花草苔藓一样,倒是有好几处泥沼让他滑了几跤,这些都能避免,尽管天黑,他还是能想起来这几处小时候和发小们滚泥的地方,他们从牛身上学的,一到夏天就脱了衣服躺进去,让蓝褐色的泥像血液一样灌满全身。鞋上的泥让他兴奋起来,变得更不在乎了,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到村口的时候他已经看不清面目,脸上被挂了好几处血印,衣服也被撕烂了,泥巴溅得到处都是,像被刚出沼塘子的牛甩了一尾巴。

远远的走来一帮人,火光冲天,火把燃得很烈,像几头暴躁不安的公牛。碰面时火星还掉到了他的衣兜里,他从未感到如此温暖,尽管他看到对方押着一个姑娘,姑娘的手反绑着,嘴里塞着一块深蓝的布。姑娘呜咽了几声,湖底似的眸子看着他,他想做点什么,但没有行动,也没有说话,眼看着火苗在眼睛里越走越远,他觉得,那伙人走得比逃命还快,一会儿火苗就消失了。

他没能见到心目中的家,已经没有家了,十五年前走在那条山路上他就该知道,原来开辟着小菜园的院子全是齐腰深的草,紧靠着三间塌落的瓦房,什么都没有了,原来檐下做窝的鸟也都飞走了。

夜黑得像座铁山,仿佛里面入睡的人再也不会醒来。

有人打了火把从上面下来。

是家族里的二叔。

没有人欢迎他的回来,当年的事仿佛没过去多久,死去的前镇长坟头至今还光秃秃一片。族里的人聚在一起是讨论另一件事,没有人愿意告诉他,族长甚至将他赶出了会话厅,是一个多嘴的同辈捅了出来:那个路上逢了一面的是他女儿。

不是什么大事,妻子远走之后孩子由族里人照料,十四岁时按照规定被族里许了出去,她死活不嫁,很多次趁深夜逃回来,紧接着又被抓回去,像个不断越狱的逃犯。

没有人告诉他女儿落嫁的族群,族长对跪在地上的他也视而不见。过了一会,他发了疯似的跑出村子,跑向广阔的大地,他期盼这块养育他的大地能给他答案,迎面而来的,只有风,只是风,无穷无尽生生不息世世代代的风。

天地间一无所获,他甚至记不清楚火把消失的方向,他就快倒下,筋疲力尽,再也无法迈步,是那阵风支撑着他,风小一些的时候,他连人带魂掉入田间的枯井,后来魂又爬到了井口观望。

一切都是天意,佛祖可能早就安排了这一切,只是他还没看透其中的用意。他放弃呼救,把井底能摸到残留的半汪水用淤泥和石块埋了起来,洞口黑幽幽的,像某种神秘力量的入口,又像死亡后的样子,灵魂在井口徘徊,日益饥渴消瘦,他尽量不去看它,把头埋进胸膛,像只鸡似的入睡。

心和夜一般凉,眷恋的,终无颜再见,不眷恋的,早就失去了生命,那些熬过来的孤独没能杀了他,现在能结果自己的,只有自己。

灵魂被晾成了干尸,红色的土地并没有给它注入活力,夜也没给它带来阴凉,它趴在井口,深陷的眼窝看着这具愚蠢的躯壳,像极了丼。   

他没能死,确切地说,他没能杀死自己。

没有挣扎,没有呼救,了结自己的方法恰恰有力的保护了他的体能,直到五天后族人找到他。

他被人托着,走在将黑的天际,庄稼还没长出来,田地看起来一片荒芜,乌鸦大叫着飞过头顶钻入一边的山头,脚下土路里的石子咯得生疼,他从未感到如此绝望。

风从原野上的这头,吹到另一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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