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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莱齐奥:也许我们正经历一场“文艺复兴”

 置身于宁静 2022-11-22 发布于浙江

  12月的北京,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勒?克莱齐奥第四次来到中国。与此前三次都不同,他这一趟短短五天的来访行程满满,除了公开演讲和活动,还要接受若干个专访。尽管成名已久,但在对诺贝尔文学奖有着特殊情结的中国,勒?克莱齐奥还是感受到了惊人的热情,其中不变的也许只有作家本人。

  这并不是勒·克莱齐奥第一次来中国,只不过,此前没有任何一次的到访,使他被如此多的人和相机簇拥。

  不到五天的行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12月6日,他现身北大秋林报告厅,为首届“傅雷翻译出版奖”颁奖,次日在法国文化中心答读者、记者问,12月9日又受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邀请赴院演讲。所到之处人头攒动,欢迎他的巨大海报、条幅早早被张贴起来—他说,就是那些条幅,构成了诺贝尔文学奖带给他生活的最大改变。

  他的上一次北京之行是不到两年前的2008年1月28日,那时,诺贝尔奖的光环还没被扣在他头顶,人民文学出版社就慧眼识珠邀请他来京,为他的作品《乌拉尼亚》颁发“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项。授奖仪式之后,主办方也曾安排一场勒·克莱齐奥作品研讨会,吸引到现场的,不足十人。

  勒·克莱齐奥并不以为意。或许,在读者、作者、评论者三者之中,受到诺贝尔奖影响最小的正是作者自己,他一如既往的神情冷峻、少言寡语,也一如既往,在寒冬里穿着那双咖啡色的旧凉鞋(去年他就是穿着西装和凉鞋到北京领奖)。有人问他祖上是否有贵族的血统,所以不愿意双脚受到束缚,他的回答刚好相反:“不,可能因为我的祖先是农民,我也呆惯了非洲、墨西哥,才特别不喜欢束缚我的脚。”

  不断迁徙的游牧民

  在社科院的演讲,勒·克莱齐奥选择了《旅行、读书、写作》的题目。

  他引用法国同乡、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那句著名的“我憎恨旅行,憎恨探险家”作开头,不过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相反感受:“旅行对我来说一直是生活的一种理想,是对我想象力的实现。”他绝不是那种走马观花的猎奇游客,“我更像是游牧民族的一分子,迁徙,然后驻扎,生活一段长长的时间,再继续迁徙。”

  从孩提时代开始,勒·克莱齐奥就着迷于看地图和各种游记,那是一种幻想中的远行。他出生在1940年二战期间的法国尼斯,那几乎是一个不可能旅行的年代,孩子们甚至无法自由地出去玩,祖母家周围的空地和花园里都曾被埋了地雷,偶尔出门散步,也会看见法语和德语书写、画着骷髅头的警告牌:严禁擅入。直到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出行都还有种种困难,“我小时候,从法国南部去巴黎,需要一天多的时间,必经的桥梁被炸断了,只能在那里下火车、蹚过一条河然后再上另一列火车。那是个封闭的世界,对我来说唯一的旅行办法就是读书。”

  幸好他的曾祖父留下了一个藏书丰富的“图书馆”,使他小小年纪就开始在文字世界里畅游,也使他极早就意识到,书是比任何房产或银行存折更宝贵的财富。那些书来自毛里求斯,是他父亲从故乡继承的遗产。两百多年前,勒·克莱齐奥家族的一位先辈为了躲避法国大革命,举家逃离了英吉利海峡边的法国村庄布列塔尼,原本想去印度,结果在毛里求斯上岸,开始了新生活。经过了几个世代,到他曾祖父时,勒·克莱齐奥家已经拥有了整个毛里求斯岛最丰富的私人藏书。

  勒·克莱齐奥记得其中有很多18世纪装帧精美的书,作者不仅包括法国的经典作家雨果、夏多布里昂、伏尔泰、卢梭,也有英国的狄更斯、萨克雷、拜伦、莎士比亚、司各特,西班牙的塞万提斯……“满满的五个书架里,有两个放的都是游记,对我来说它们是最有吸引力的。其中大部分写的是印度、非洲、马斯克林群岛,另外还有些伟大的探险作品,杜尔维尔的,布甘维尔的,勒库克的,拉佩鲁斯的……当然,还有《马可波罗游记》。”

  除此以外,带插图和地图的《百科全书》也是他爱不释手的,“里面有很多19世纪末、20世纪初拍摄的照片,那时的影像世界还是古老和追求异国情调的,比如我看到的中国图像,就是穿着长袍的满洲人、拉人力车飞奔的苦力、或者是贵族家庭里裹着小脚的女人……这一切都给我提供了似真似假的图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想要出发远行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永难忘怀的敲打声

  8岁时,勒·克莱齐奥有了第一次的旅行机会—和母亲、兄弟一起,去尼日利亚寻找父亲。这也是他记忆里第一次与父亲见面。

  他的父亲是一名医生,30岁时被迫离开了毛里求斯,二战前后的二十余年里一直在尼日利亚行医。他是他所在省份唯一的医生,“从接生到截肢”,什么都做,也从未有机会返回父母妻儿寄居的尼斯团聚。

  勒·克莱齐奥跟随母亲登上了一艘名叫“荷兰非洲线号”的客货混装轮,从波尔多出发,一路停靠非洲西海岸的各个港口,向目的地尼日利亚的哈科特港缓慢靠拢。就在这个漫长的旅途中,他写出了生平的头两个小说,都很短,一篇就叫《长长的旅行》,正好跟当时的心境相符,另一篇更需要想象力,“《黑人奥拉笛》,我塑造出了一个想象中的人物。”回想起当时为什么写,勒·克莱齐奥说:“既是为了排遣长途旅行的无聊,也是为了消除一种焦虑,因为我即将见到一个对我来说几乎是陌生人的父亲。”

  轮船在西非海岸第一次停靠时,上来了一批非洲人,男人、女人还有孩子。他们没有钱,为了搭船到下一个港口,必须在船上劳作以冲抵船票。“有人发给他们每人一把小锤子,他们的工作就是敲打掉船身上的锈。我看见他们在大太阳下工作,用铁锤敲打船壳,那种声音我至今无法忘记,悲哀而让人倦怠,混合着轮船马达的震动。我好像还能看到8岁时在船上看到的非洲人皮肤上的汗水,仿佛还能听到他们做着奴隶般的工作时嘴里哼的小曲。这个记忆就像战争的记忆一样,很早就打开了我的眼睛,让我看到现实。而残酷的现实在我到达尼日利亚后进一步得到佐证,我看到很多非洲人被链条锁着,被拖去给当地的官员挖游泳池。”

  勒·克莱齐奥的父亲在尼日利亚行医的二十年,也是他与殖民主义抗争的二十年。父亲对当时白人当局的蔑视态度至今影响着勒·克莱齐奥,“即便现在,我看到一些欧洲国家以各种名义向非洲派遣人员,我也仍然对他们表示怀疑。”

  在尼日利亚的日子几乎决定了勒·克莱齐奥此后写作的全部主题:对边缘人、弱势群体的关注,对欧洲理性文明之外古老文化的探寻,对环境的关切,对普适理想的怀疑,沙漠,非洲,父亲,儿童……同时,他也开始追问自己的个人身份、探索家族的历史:“我想起我的祖先在毛里求斯岛的经历,他们也曾剥削过别人。”

  不相信乌托邦,但相信未来

  10岁时从非洲回到法国,勒·克莱齐奥很快发现“我获得的知识已经用不上了”。他所了解的那一切:非洲文化的力量、非洲孩子在炎热气候下性早熟的现象、蚂蚁的世界……对于他的法国同学们来说几乎毫无意义。“我当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写作。”

  另一方面,家族基因里的那种叛逆、流浪、自我放逐,越来越在他身上显现出来。尽管23岁时他就因出版的第一本小说《诉讼笔录》一举成名,但他却厌恶精英主义的文坛氛围,逃离名利场,在墨西哥中部的小城一住经年。他的足迹遍布非洲、美洲、亚洲,常常是接受了某一所异国学校的教职,便在那个遥远的他乡驻留三五载,“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完全从属于一种文化,真正让我感觉到像衣服一样的东西,就是文学,它比任何一个场所都要更真实。”

  无论旅行、阅读还是写作,对勒·克莱齐奥而言都类似于一种自画像的方式,了解自己的局限,并试图接近他者。他多次在采访中提到:“早已不是萨特、加缪的时代,我们不再有理由相信,文学可以立竿见影地改变世界。文学既没能阻止战争,也无法消除贫穷,甚至,我们总希望为饥饿的人写作,却往往只有吃得饱饱的人才有闲情来看我们的书。我无法不承认,这个时代文学的无力。”他说自己只能做一面鼓,“事件发生时,会在我身上造成某种震动,我的写作就是表现我受到的震动。这面鼓不是用来宣战或宣告,只是用来敏感地反映这个世界。”

  在《乌拉尼亚》里,勒·克莱齐奥完成、又覆灭了自己童年时代的乌托邦梦想,但仍不放弃对未来的希望。“大概无论你我,还是这个世界,都在一场终站未详的旅行中,但是我本人并不因此而悲观。从我幼小时经历的殖民时代到现在,我看到了很多改变,世界的交流正在变得全面。我能感觉到强烈的未来气息,那是一种乐观的气息,也许我们正在经历的时代,有一天会被人们称作是'文艺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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