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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氏传说卷六 ~左氏传说卷十

 新用户4541Ay47 2022-11-23 发布于上海

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左氏传说卷六    宋 吕祖谦 撰宣公

晋楚战于邲晋师败绩【十二年】

楚子围郑宣成之间正是楚庄王霸业强盛之时举邲之战晋楚之强弱可知当是时晋景公但循常袭故政事少怠楚庄王方厉精为治政事修明晋楚之强弱大纲在此楚之所以强盖得孙叔敖整齐军政训教卒伍细大本末无不具举兵威所向虽中国亦不敢当其锋楚之盛不特兵之不可敌亦庄王善能持胜何故其能县陈又复封之既而克郑郑伯肉袒牵羊以逆又复其社稷夫楚用兵以取两国而又复封其社稷此见楚王有其功而不居其功齐桓晋文以来未之有也当邲之战晋楚正欲争衡荀林父栾书之徒一见楚师便欲敛军避楚则其强弱又易晓要之邲之败其罪固在先縠然林父亦不能无罪以縠之刚愎不仁固不可信用林父以晋之名臣统元帅之权而不能制一先縠者盖其新进之徒威德未孚于人故如此以楚嬖人伍参之言观之谓晋之从政者新此言论林父最切当大抵贤才处事或至败事者未必其才之不足处事之不审特其素望之未熟於人所以至於败事古之人所以四十而仕五十而为大夫盖欲涵养积习使威望在人已熟然後可以从政若是养之无素骤然居人上鲜有不败事者良以此也故邲之败虽是彘子之罪然荀林父亦有不是处观彘子以中军佐先济林父不得已而从之此彘子之罪又使赵括更行人之辞是以恶言以激楚之怒亦彘子之罪不设备而为楚所乘三者虽彘子之罪然荀林父乃元帅至於魏錡赵旃以不得官职挟憾而往楚欲败晋师是人皆知其不可用独林父不察焉一请往即许之遂至於败国事此乃林父之罪先縠先济而林父亦从之此亦林父之罪及後为楚军所乘鼓於军中曰先济者有赏遂致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此亦林父之罪原邲之败皆是晋羣帅浮躁不协遂至於败师晋自邲败之後大率规模与前不同故常厚蓄自养不敢有事乎他既不急於报楚亦不急於报郑如伐郑但蒐焉示之以整而还及楚围宋亦不过使解扬致命而已惟其如此所以有鞌之胜夫以灭夷数者之事观之林父之谋虑亦可谓明矣至於邲之战何如此之昬乱盖人心最不可昬当邲之战缘先縠强狠必欲先济林父又不得已勉强从之惟其自相矛盾自相攻夺如此故林父方寸精明都昬乱了其徒先济之时心已不在军事是以举措乖错邲之战先縠曰由我失霸不如死栾书从傍而止之至鄢陵之战栾书为元帅乃曰不可以当吾世失诸侯反蹈先縠之覆辙而不自知范武子从傍而止之何智於前而昬於後也盖天下之事傍观之时无不精审及自临事时利害切於己私心难克所以如此楚庄既胜晋不肯筑京观此亦是不敢自居功之意既伐陈因申叔之言即封之既入郑因其君有礼复封其地退然不敢自满引诗书之言宛有儒者气象及其过周问鼎之轻重遽然陵轹天子聘齐不假道于宋聘晋不假道於郑而又陵辱诸侯所谓儒者之气象已不复见何故盖生乎其地安乎其俗风声气习易於渐染故难转移楚自武王以来其君臣日夜所讲者无非此等事观其僭号称王其迫胁陵轹气象亦有定本此亦家法所使故虽庄王之贤不能免乎气习故庄王视以为常做了以此知居移气养移体学者不可不知晋自庄王在时其兵未尝轻动观林父略狄土以广晋初未尝与楚争也及其伐郑亦但蒐以示之整而已初未尝急於服郑但积习培养其力遂致有鞌之胜至鞌之战庄王已死方敢用威以治中夏盖当是时庄王之威加於诸侯自齐桓晋文之後襄公以下皆不及楚楚所以霸其根本安在惟栾书之言最得其要其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在军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纣之百克而卒无後训之以若敖蚡冒筚路蓝缕以啓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不可谓骄此数句是得楚君臣自相警戒虽王之所以王霸之所以霸强国之所以为强国圣贤之所以为圣贤皆不出此最学者所宜用工夫处邲之所以败以羣帅之情不一自相矛盾不能降心相从所以致败至鞌之战深以相从为先且以郤克为元帅韩厥为司马元帅之尊司马之卑韩厥欲斩人克救之无及从而劝之使徇且曰吾以分谤也克之意未必止於分谤所以先自降尊贬重如此则羣帅安得不和正欲啓将帅降心下志相从之意其後晋帅有功师归范文子後入其羣帅亦皆相让皆郤克啓之也以是知邲之败其条目虽多一言以蔽之曰争而已鞌之胜其条目虽多一言以蔽之曰和而已其後君臣不无自满之心虽比厉公鄢陵之胜後臣下相戕贼不同当时君臣不能不为胜心所动何故见得观鲁来朝晋晋景公以不敬之遂至鲁舍晋以从楚其君未免为胜心所动以骄鲁侯也又齐侯来朝晋郤克曰此行也君为妇人之笑辱也以臣对君前乃敢如是则其臣亦为胜心所动以骄诸侯也君臣皆为胜心所动而骄心生以是知楚庄善持胜有是功而不居其功所以霸中国而景公之所以止为景公此晋之所以不如楚也

邲之战晋楚军制【十二年】

邲之战如晋楚之所以胜败前固尝论之然而晋楚军制惟此一战所载甚详晋出师时为三军荀林父将中军士会将上军赵朔将下军到後来赏鞌之功方分为六军然以邲之战考之当此时晋虽未分六军之名已有六军部分了何故当晋师临河自随武子以下皆不欲进惟彘子以中军佐先济当时若止是三军时中军将自是荀林父彘子安能分军先济以此知当时虽未有六军之名已有六军部分何故荀林父是中军帅彘子是中军佐士会是上军帅郤克是上军佐赵朔是下军帅栾书是下军佐以此知当时六军已自分了所以彘子独能以中军佐济若当时六军部分未分彘子虽刚狠然区区一夫安能独济所以韩献子谓荀林父曰彘子以偏师陷是则六军部分已分了晋固如是然当时楚之军制尤详当时楚亦有三军如子重左子反右所谓三军是正军时孙叔敖为令尹秉国之政不在三军之数是统三军者且如南辕反斾其或进或退军之号令皆由令尹以此知令尹是统三军者当时三军是正军其君之戎分为二广内官序当其夜是亲军亦不在三军之数常随禁军者到得率游阙四十乘从唐侯游阙自是楚兵亦不是亲兵亦不是正军往来补阙者看甚处薄游阙则从而补之此所谓奇军奇军便是正军中旋分出不是正军之外别有奇军但不系步伍之数者临时看厚薄旋分补到後来楚既败晋以乙卯日败丙辰楚重方至以此知辎重常後正军一日到盖楚之军甚有法辎重不过正军一日若与正军大过相远时便有邀击之患大过近时重兵才乱便乱了正军後世用兵先击辎重取胜者甚多只缘不是太近则太远不近之闲然楚之军制不特如此看他所谓军行右辕左追蓐前茅虑无中权後劲此尤详备军行时敌在右则持辕以备敌在左寻水草为宿之备军若宿後旋求水草则亦有邀击之患惟军正行时右则持辕左则寻草顿兵相接截然整齐所谓前茅今之所谓达白之类前茅旗名或遇山险或遇敌前举旗则後面可以为备中权是中军大将军进退之权三军之心在此所谓後劲楚精兵在後大抵後来劲兵多在前多被人击败後面无继惟精兵在後可以为前之备百官象物而动物是旗如周礼公卿建旜大夫士建物随旗所向看举甚处公卿都随此是师之耳目处然其昼如此夜又甚严何故举亲兵论之可见右广初驾数及日中左则受之以至于昬内官序当其夜亲兵之军十五乘常驾在这里昼夜相轮凡宿当夜今之所谓当更如此则敌人掩袭不得看楚军制如此之详安得不取胜又看楚之战亦有法当时楚既陈晋未成列孙叔敖三军皆进当时楚王在中闲中军与晋中军相对临战时又分左右拒右拒时当晋下军左拒时当晋上军两者陈相对及战时晋中下军皆望风而走至於争舟舟中之指可掬惟上军未动时楚左拒正对上军之整恐左拒独当不得楚子告唐侯使潘党以四十乘从唐侯以为左拒以从上军何故添游阙四十乘又添唐侯一军只缘中下军皆散了惟上军未动若见添生军时也退何故见他添生军多惟晋之上军见他添生军多所以说楚师方壮缘此三军都走此又楚战之法

成公

栾书救郑楚御桑隧【六年】

栾书侵蔡侵楚侵沈获沈子揖【八年】

栾书为政用知庄子范文子韩献子之谋三人者皆晋国之望也任其计谋所向有功桑隧之役欲与楚战能用其谋全师以归此是用知范韩之第一次也侵蔡侵楚获楚大夫申骊侵沈获沈子揖亦用其谋有功而归是用知范韩之第二次也夫三子晋国之望一时之名大夫书能屈身用三子之谋自以为从善矣三子亦以其谋策之见用自以为得行其言就事迹上论之固是如此然深考之则不然大抵为政有大体为国有大势所谓用贤不在一谋一策之是用所谓贤亦不在一谋一策之见用皆须於大体大势上用之看得晋景公因鞌之战一胜遂至於骄其实君心都未曾正政事荒废而大体大势皆不曾整顿当时赵同赵括亦是一个世臣故家罪未至死晋侯因赵姬之谮以杀之遂大失晋国之情内之大体已失之矣外之夺鲁汶阳之田复归於齐霸者统御诸侯大要只在信义晋既使齐归汶阳之田未几而二三其命又执郑伯杀行人以失诸侯之心遂至涣散离乱晋之统体大纲都失了观季文子之言信不可知义无所立四方诸侯其谁不解体则大体大势颠倒错乱可知栾书只知从三子之谋为善三子亦只知一谋一策之用为得不曾与整顿大纲数子之罪均也大抵贤者论忠於君翻然而出与之格君心之非正其本原须看大势若大势未转亦当用力而转之今栾书数子都不察晋景公是何时节大纲都不理会学者不可以一谋一策之用为善须当以大势大体论而知范韩乃反使之有功而骄其志则知三子亦衮衮随波逐流者耳

晋郤至如楚聘楚子享之【十二年】

晋郤至如楚楚子享之子反相为地室而县焉郤至将登金奏作於下惊而走出子反曰日云暮矣寡君须矣吾子其入也郤至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下臣贶之以大礼重之以备乐如天之福子反对以如天之福两君相见无亦唯是一矢以相加遗焉用乐子反之言甚无义理郤子遂引兔罝之诗以辟之卒事而归以语范文子文子曰无礼必食言吾死无日矣此一段观郤至铺陈典礼以事迹论郤至专对之才似可喜若就实事上看则不然盖文子之意非畏楚人之叛盟然所以深自忧虑畏怯者盖当晋厉公之时是何时节资质所为又薄了在朝之臣都不能深忧远虑独范文子忧时正恐晋胜楚有以重厉公之祸卒至於亡国厉公所为自有一个覆亡簒杀在後面如郤子之贤亦止以其能专对之才便自喜都不能惕然深忧反自矜其才以增君之骄当时在朝远虑者范文子一人而已惟文子见识高明不特忧楚之食言最忧晋国以速覆亡簒弑之祸

成子受胙于社不敬【十二年】

成子受胙于社不敬刘子曰吾闻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是故君子勤礼小人尽力勤礼莫如致敬尽力莫如敦笃此一段见尧舜禹汤文武相传之妙旨力学之根本观刘子之言乃见胷中所得皆三代老师宿儒传道之渊源大本皆自此中出学者为学当致力於此数句上观之吾闻两字便见得老师宿儒之传不是康公口中语其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此在中庸便是子思天命之谓性在大易即是太极一判品物流形各正性命万物得天地之偏人乃得天地之全夫天之生物同一气耳人与物在偏全之闲故民者天地之心也此中即命之所在即诗所谓维天之命於穆不已便是此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须看是以两字人之所动履适亦举止得节皆不自外来无所勉强无所矫拂皆自然而然不可差一毫之过亦不可差一毫之不及此见是以有则处所谓以定命者此心操之常存则与天地流行而不息一或舍之而不存则便堕於私意人慾中天命便至於壅遏而不流行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福则不言取而祸言取者何故此心常操而存则心广体胖怡愉安泰福本自内有若一欲败度纵败礼则祸自外来故祸言取而福不言取是故君子勤礼小人尽力今之所谓学士大夫皆是君子所谓农工商贾皆是小人论其中本无君子小人之别盖君子小人各自有则所谓勤礼莫如致敬最是下工夫处人能致敬则动作威仪皆合於礼便是有则处所谓尽力如今或从事於畎亩或服劳於商贾就小人尽力处便是君子勤礼处勤礼莫如致敬如曲礼三百威仪三千苟泛然无统则无以行必有根本自我一心之敬发出则动皆合礼尽力莫如敦笃如勤畎亩以奉父母如服商贾以致孝养是也此一段最要就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一句下工夫中者一身之大本下面一句却是入道之门户而今人多把作闲看了不知此一句最是用工夫端的处如成王作诰思夫人自乱于威仪尔无以钊冒贡于非几至於曾子临终亦得孔子之深旨说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正顔色出辞气而今学者正要用力在如此一步之速以事考之亦未害事不知当时此心是定与不定一言之悖以事考之亦未害事不知当时此心还是存与不存正心诚意之事学者当随力深浅行之其始虽若勉强其得味自有不可已者

曹人使公子负刍守秋负刍杀其太子而自立【十三年】

曹宣公从晋侯伐秦卒于师使公子负刍守国使公子欣时逆曹伯之丧公子欣时即子臧也负刍与欣时俱曹伯庶子公子欣时逆丧未归之闲负刍杀其太子而自立晋为霸主率诸侯讨杀太子之祸执曹成公而归之京师诸侯将见子臧於王而立之子臧辞曰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遂逃奔宋不肯立後来负刍归自京师自为曹君大抵学者之患最是勇於义而不能精择如子臧轻千乘之国视之如弊屣而不肯受固是勇於为义然而讲学不明择义不精所以辞受取予之际亦不晓自曹宣公之卒太子是正嫡本当立负刍杀太子而自立其罪当讨晋人讨簒弑之贼诸侯择其贤者而立之太子在时子臧固不当立然而既死之後子臧固当受之可也亦当讨前日弑君之贼今乃迁延不受反使簒弑之人俨然居一国之上使三纲五常都失序岂是晋人之罪都缘子臧归洁其身太过轻重隆杀都不分却说圣达节次守节之语观这一二句便见他讲学未尽择义不精亦皆有病夫所谓节者天之生民降衷秉彞天地智愚圣贤同守之而不可加损在文王则曰顺帝之则在易则曰乾元用九乃见天则今子臧讲学不明却以九纵八横超乎节之外亦是子臧未晓得帝则民彞处虽有高世之行难行之操所以不免得罪於君子都是择义不精之过

左氏传说卷六

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左氏传说卷七    宋 吕祖谦 撰成公

圣人内外无患【十六年】

鄢陵之战以兵家曲直论之楚新与晋盟而背之用师是晋直楚曲胜败之势显然可见晋元帅偾然兴师都欲讨楚独范文子不欲战曰若逞吾愿诸侯皆叛晋可以逞及临阵又曰惟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内宁必有外忧栾书之徒徒能外面看晋楚之曲直不能於内看君之昬明说背盟弃好讨之必胜不知厉公骄纵遂至於灭亡大抵天下之事有当作而不作惟知义之君子随时轻重权衡隆杀观一时之胜败如射共王中目见得楚之大败晋师三日馆谷见得晋之大胜然楚大败之後君臣戒惧兢兢守国终始保全厉公一胜之後杀郤錡郤犫郤至又欲杀栾书中行偃君臣相贼然文子虽见之明忧之深立於戎马之前而言之其拳拳之忠恳恳之意可谓深切而终不能救厉公之骄至使祝宗祈死但以不见祸为幸文子之志固亦可哀然亦有可责处文子虽有区区之意养之未充信未孚於人威望不足以压羣臣是以终无所济区区於衆邪之闲事穷计极拱手无策徒欲避祸而死使其加之讲学终无偾争之祸必将见几而作或出或处亦不至於徒欲速死後之有志之士规模狭小者可以此为戒

晋悼公即位于朝始命百官【十八年】

厉公既弑悼公初立若论事势晋自襄公以来权柄浸移臣下至灵公之弑臣下之权渐重到得厉公既弑之後最是难为时节然悼公即位之後自朝廷至於田野旷然大变使复见文公之威仪纲纪此见得悼公得要领处悼公自大夫逆于清原之日先与之定要约凡晋之骄臣皆耸然股栗此亦是正其纪纲此一段正与惠公相反惠公未入之初许赂中大夫惟恐不得入今悼公先与羣臣要约而後肯入大抵天下之事须是初时做得是若太阿倒持已授他柄那时如何正得是时悼公即位之始先逐不臣者七人以明君臣之义使威令赫然始命百官施舍己责逮鳏寡振废滞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薄赋歛宥罪戾节器用时用民大布旷荡之泽使霸业复兴是知霸业之所以兴者一则明要约如悼公初入之言曰二三子用我今日否亦今日如此等言是也二则立威令如逐不臣者七人是也三则布恩惠如施舍己责是也四则定规模如命荀家等使训卿之子弟恭俭孝悌是也五则举贤才如六官之长举不失职以下是也晋悼公之所以霸其规模根本皆在於此

襄公

孟献子请城虎牢以逼郑知武子曰善【二年】

晋悼公戚之会以郑从楚故谋讨郑孟献子请城虎牢以逼郑知武子善其言遂城虎牢郑乃服此一段事虽小见得悼公所以霸处盖孟献子鲁国之臣也当戚之会献城虎牢之谋知武子遂从其言此见悼公之君臣惟善是用初无亲疏内外之闲孟献子虽鲁之臣言一可用则欣然从之亦见悼公规模稍阔处晋之君臣能用善所以致得孟献子敢言虽然是如此又须观孟献子纳忠之由亦缘悼公初即位大率规模足以服诸侯之心且鲁君初朝晋归语杞桓公以晋侯之德是时鲁之君臣已心服於晋孟献子虽不立晋之朝於戚之会便献城虎牢之谋武子欣然从之又须看献子所以不外於晋晋亦不外於献子这两句须兼看晋之君臣视诸侯爲一体此晋之所以霸

晋侯以魏绦为能以刑佐民反役与之礼食使佐新军【三年】

晋悼公怒魏绦戮杨干之仆晋侯私爱其弟初欲杀绦及观授仆人书公遽翻然改悔至不及履跣出以止其死又与之礼食不特食之又使佐新军又使之听国事从和戎之谋初疾之如仇雠後乃委之如腹心此最见悼公天资易晓无固必处晋之所以霸虽一时私爱私忿未能克除恨杀魏绦之不速及其悔过不特是克除私爱又且因以知其人之贤委之以腹心看得这一段晋悼公之资质大段高以春秋时论之自悼公资质已难得在後世独有汉高帝二君皆无意无必当其触物发上冲冠不可止遏及其事过毫发不留此二人有过人资质然高帝总理事物尚有疏略若悼公规模纎悉备具枢机周密则天资又在高帝上惜乎当时人臣如韩献子知武子等不过辅之以才能事功无有知道之士引而达之此悼公之所以止於悼公

定姒薨不殡于庙无榇不虞匠庆谓季文子子为正卿而小君之丧不成【四年】

定姒鲁襄公之母季文子鲁之正卿定姒薨季文子降杀夫人之礼以从菲薄国君之母薨而无榇当是时季文子秉一国之政不能成君母之丧他主意要菲薄谁能谏止得他若要谏止须是势均力敌之人如孟孙尚敢废嫡立庶这一等人又不然其次如臧孙犹似可谏而数子又无一言以及之匠庆不过工人之贱乃能以此责季氏又擅伐蒲圃之檟以成其礼初季孙为己树六檟於蒲圃他日准备要自己用匠庆请木季氏说道与劫略何异以上卿如此忿辞匠庆一面自斫更不恤他季文子亦不能止御以此知至理所在虽至微贱之臣所守既正虽如正卿之贵有所不能屈此最学者不可不讲究

郑子驷使贼夜弑僖公而以疟疾赴于诸侯【七年】

郑僖公将会诸侯在道中子驷使贼夜弑僖公伪以疟疾赴诸侯晋悼公当时方图霸业何故受他伪赴都不考究明正其罪求子驷戕弑之实遂从而隐忍不问以此见霸者本原不是处大抵霸者本心只在於强国初无诚心为天下赏善罚恶其所以赏有功罚有罪不过假此以济霸业耳至於事有不可掩者不得已而兴师讨罪若其可以苟免便因循卤莽过了初不曾有为天下讨乱臣贼子之诚心此晋国所以止於悼公一霸而已

秦景公使士雃乞师于楚将以伐晋楚子许之子囊曰不可【九年】

秦景公使士雅乞师于楚将以伐晋楚子许之子囊止之子囊初不曾立晋朝之上历数晋国之德政自任贤使能至於工贾皂隷政事本末无不备知如亲立於晋朝此一段当以邲之战参看当时楚庄王方强如晋士会栾武子虽晋之臣而能历数楚国之德刑政事卒乘军旅之事士会栾武子不在楚之朝言楚之政如亲历楚之朝子囊不在晋朝言晋国之政亦如亲立晋之朝盖晋楚两强国所以两立百有余年者盖其国各有腹心之臣互观两国之政表里洞见不敢轻略故如此凡一盛一衰一治一乱其腹心骨髓一一见得是以晋楚之霸业各至於百余年至如陈隋之际一在江南一在江北但有一江之隔隋修德政欲取陈而陈懵然不知此陈隋不能两立而晋楚相距如此之远所以相持百余年者以其国各有人常察两国之政以是见国之有人无人之闲也

荀偃士匄请伐偪阳【十年】

荀偃言鸡鸣而驾塞井夷竈【十四年】

晋悼公再修文公之霸业复使晋之威令赫然布於诸侯自襄公厉公未有如悼公者所以後世论晋之霸必须称悼公然其闲亦有得有失其小处固不足论今则论其大处所谓得之大者向者固已言之至其大失却未有说出晋自厉公以来政事弛堕权移臣下悼公初立方其朝於武宫逐不臣者七人固已能揽权柄使上下知所畏到此为之一新固是得之大若失之大者是何处晋自襄公以後权在臣下世世都如此自襄公时先轸不顾而唾已有臣强之渐後来灵公以下驯至厉公威令在臣下以悼公之霸一时收晋国之权及细考之政在臣下君弱臣强根本之患元不曾除去悼公事不一如十年荀罃为元帅荀偃士匄请伐偪阳罃不能违卒从之及十四年偃为元帅令军中曰鸡鸣而驾塞井夷竈唯余马首是瞻栾黶狼僻从下军而归当时此事甚不一自此数事观之以悼公之明其臣尚如此後六卿遂至分晋在悼公论固如是今则论时深为晋惜自晋传之悼公出来祸乱萌芽当尽扫去悼公自以在自家粗可以办事止论目前不能深忧远虑此是悼公大失後不免至於六卿分晋正如唐宦官之盛敬宗文宗皆不能去此二君柔懦无志固不足论以武宗之英武宣宗之明察趣过目前将就容养以为不害国事反使之盘根错节不能尽去但能使之稍戢不为大害而已此所以终不免朱全忠之患武宣唐之贤君二君自可除宦官之祸既不能去後来何缘去得晋自襄公厉公以来都不能去权臣至于悼公亦晋之贤君却都不理会後来如何去得以此见悼公规模狭小虽有违命之臣反将就容养悼公自以为办事得一时之便不知乱根所在子孙之所深忧惜乎以悼公之明臣强可削而不能削偪阳之役其献俘反谓夷俘偪阳乃宋之附庸国而谓之夷俘晋自献公以来灭耿灭霍灭虞灭虢非不多也皆未尝隐其名而谓之夷俘悼公君臣稍贤独知中国自相屠戮之耻遮盖其名谓之夷俘又不欲尽灭其嗣使内史选其族嗣纳诸霍人其贤可见然就此责之既知其非自当不为乃隐其名上欺先君下欺国人此可见悼公大失所在所以不忍尽灭使周内史者可见制度尚在周官内史之职掌八柄曰爵曰赏以封诸侯晋要封偪阳必命周内史此周之官制尚在左氏与周礼源流体统相承接

郑子驷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皆丧田焉故五族以作乱【十年】

郑子驷为田洫而当时司氏堵氏侯氏子师氏何为许多人皆丧田焉以此观之盖周之井田废坏至此已见其端四家侵占遂更沟洫为田子驷後来要整顿田洫便把四家田再开故四家作乱且田洫自古有之若仍旧制何缘丧田必其闲尝有侵削皆非旧制有如子产欲复郑田制民谤以为取我田畴而伍之此又见井田渐坏人皆谓商君开阡陌大坏井田之制曾不知其来之渐已久若使元不曾坏商君亦未能一旦尽扫去先王之制不独田制如此而先王之乐亦莫不然且以乐论之孔子指不正之乐归之郑声如当时卫有桑间濮上之音子夏魏文侯之对言之甚详皆是不正之音何故独归之郑声者盖郑音首坏先王之乐其奸声尤甚如十一年郑自萧鱼之会以女乐二人赂晋後来十五年郑师慧过宋朝曰若犹有人岂其以千乘之相易淫乐之蒙以此见郑所有之乐皆非先王所有之乐亦如井田坏之有渐

同盟于亳范宣子言不慎必失诸侯【十年】会于戚范宣子假羽毛於齐【十四年】

晋侯问卫故於中行献子【十四年】

晋悼公之霸至萧鱼之会霸业成就与齐桓公葵邱之会晋文公践土之盟一同晋悼公自即位以来许多工夫积累到三驾而楚不敢与争此是悼公一时之盛处然虽盛於萧鱼亦衰於萧鱼想萧鱼未会之前君臣兢兢上下一心唯恐不及同力以兴霸业如十一年范宣子盟于亳曰不慎必失诸侯其警戒固如此及既会萧鱼之後君臣之闲志得意满且以乐赏魏绦言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其君之骄可见於此如戚之会范宣子假羽毛於齐齐人有之已僭了悼公不能正其罪今宣子假羽毛而私有之以一大夫而僭天子之礼则其臣之骄亦可知而悼公之衰堕亦可见就宣子身上看未盟之前如此谨严到後来如此僭一身之谨与僭不同如此更就悼公实事上看如卫孙林父逐君若是萧鱼以前晋必讨之今十四年悼公问中行献子献子却说不如因而定之皆是君臣苟简弛堕之语况林父自卫献公即位时已善晋大夫了到得中行献子受林父结托故不讨其罪悼公自萧鱼已会之後霸业日衰不无自也

晋悼赐魏绦乐曰子敎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十一年】

悼公所以成霸业规模皆可见得如政事用人此不必论其一更出迭入不战屈楚其二使魏绦和戎欲无後顾之虑故得专意南方观其赐魏绦有言曰子敎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抑微子寡人无以待戎不能济河此和戎之策正如诸葛亮出来欲一统天下兴汉社稷欲与魏争衡五月渡泸先去降孟获前整顿南边羌夷使无後顾之虑然後出师为进取之计看诸葛亮之规模正得晋悼公之遗意

晋平公即位改服修官会于湨梁【十六年】

人君即位之初便可占知终身之昬明治乱之由晋平公继悼公之後恃晋国之少安放於奢侈溺於宴安观其即位之初使羊舌肸为傅张君臣为中军司马祁奚韩襄栾盈士鞅为公族大夫虞丘书为乘马御改服修官烝于曲沃警守而下会于湨梁平公固是无知其初即位能用许多人何故後来衰弱须看他承悼公之後典刑法度尚在略有可观固是平公之力亦皆是悼公之余平公即位之初规模便与悼公别了且悼公即位之初政事用人一国上下焕然一新其初如此後来萧鱼既会之後早是渐衰况平公即位之初规模已不如悼公赖悼公之旧政遗法尚在凭藉扶持平稳安帖至数十年而後平公又渐渐昬堕以此知霸业之衰亦可占知於即位之初其後之霸主强弱昬明治乱亦基於此

宋皇国父为太宰为平公筑台妨於农收子罕请俟农功之毕【十七年】

宋皇国父为大宰为平公筑台妨於农收子罕请俟农功之毕公弗许筑者怨皇国父而誉子罕子罕闻之而扶其不勉者意盖不欲怨独归於皇国父德独归於己欲分受其谤春秋之时分谤之事甚多如鞌之役韩献子欲斩人郤克驰救之至则已斩之矣遂令速以徇曰吾以分谤分谤之说若不去深考止去形迹上看固见彼此相体恤不使怨独有所归恩独有所在与世闲争功者相去十倍然以大公至正之道论之则天下之事有是有非有幸有不幸上则有君次则有同列看他举事之失自当竭忠推诚以救济它不幸诚意已尽有救不得处吾职已尽归之无可奈何之地而非扬已取名则人亦自不归恩於我万一不幸而人因德於我我亦安然处之事久自定若自上面加添要与人分谤便非大公至正之道亦是以善为之而不知其恶分谤之弊流至於李斯之事始皇每事皆与分谤尽小忠而不知大义所以养成始皇二世饰非护短之恶终至於亡国虽然要之分谤之後不若无谤之可分天下之理自有大公至正之道吾举事以公民又何怨亦何谤若是出於公民虽怨谤无恤可也何分之有子罕徇小忠而不知大义不能安平和缓而至於扬已取名非忠臣之体也

楚子言师徒不出人其以不谷为自逸【十八年】

郑子孔将叛晋出楚师使告子庚子庚弗许楚子闻之使告子庚曰国人谓不谷主社稷而不出师死不从礼不谷即位於今五年师徒不出人其以不谷为自逸而忘先君之业看楚子数句见得楚自武王以来养成尚武风俗处惟其风俗尚武此楚所以常能抗衡上国虽其闲君有贤有不贤有能有不能政事或修或不修而尚武之风俗常自若且以周论之周之君自文武成康皆以敦本务农孝悌忠厚涵养天下是以能维持周室此周之所以王以周论楚王霸粹驳虽不同要之皆不可不养其根本各随其所尚养成风俗则一也自古皆以养风俗为根本看子庚处此事又须见得他尽忠体国处当时楚子既坚意於起师庚若骤谏楚子必不能遏若使楚子自行未必不倾国而往再有鄢陵之败若使诸大夫行又恐或不能看量事情轻犯大敌故不若自以身往上不至於沮君下不至於大败楚国之师故虽无功而还亦足以见子庚尽忠体国处

 

 

左氏传说卷七

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左氏传说卷八    宋 吕祖谦 撰襄公

诸侯同伐齐齐侯御诸平隂【十八年】

鞌之战大败齐师【成二年】

晋之伐齐其大战有二当齐顷公之时鞌之战郤克为帅大败齐师齐灵公之时平隂之战荀偃将中军亦败齐师此两战有难易不同当郤克与顷公对敌以顷公之所为克之胜甚难荀偃与灵公为对敌以灵公之所为偃之胜甚易考其事大槩可见郤克之战当时顷公气吞晋师如余姑翦灭此而後朝食如求逢丑父三出三入於晋军之闲到得败北之後犹且如此其君之强勇可知其臣如高固桀石以投人系桑本以徇曰欲勇者贾余余勇其臣又可知故郤克之胜为甚难若荀偃之遇灵公而灵公则昬懦之君观范宣子告析文子自其乡入文子告公公恐遂登巫山以望晋师晋人使司马斥山泽之险伪以斾而疏陈之使乘车者左实右伪以斾先舆曳柴而从之且以山上空张许多旌旗又曳柴以扬尘皆以虚声恐吓如入无人之境丙寅晦齐师夜遁到得入平隂围卢伐雍门洋洋然如入无人之境举此以见得偃之胜甚易以两战观之郤克成功之难而既胜之後羣帅相让不敢居其功如范文子至不敢先入郤伯曰君之训也二三子之力也臣何力之有焉范叔曰庚所命也克之制也爕何力之有焉栾伯曰爕之诏也士用命也书何力之有焉退然不居其功如此此其所甚难然而未几犹且满盈君臣骄纵如郤克则辱於齐侯如晋侯则不敬鲁君夫成大功而能警戒相让其後尚不免有满盈之心况荀偃克兹孱敌如入无人境其功初不足道而且以功自居宜其一胜之後霸业遂衰合两战论之犹有可言者鞌之战虽止於败齐师然於顷公之强而宾媚人致赂求和亲朝晋则是一战之後能服齐也平隂之战晋师直至其城下灵公虽却走邮棠太子光叩马止之能料其晋师将退而齐侯终不下晋及庄公即位大隧之盟方及晋平以此见晋之君臣皆不足此霸业所以衰也

齐侯遂东太子光後光即位杀太子牙【十九年】

齐侯娶于鲁无子其侄生光以为太子仲子生牙戎子请以为太子许之仲子曰不可公曰在我而已遂东太子光到得灵公疾甚崔杼逆太子光而立之杀戎子执公子牙杀二人而太子光即位庄公得国皆是崔杼之力其终何故见杀於崔杼之手当时立得不正了所谓以此始亦必以此终得之始初不正国柄自然归崔杼灵公既废庄公庄公乃乘君父危笃之时却私与强臣深结杀戎子而即位得之不以其道惟其得之非正故杼恃援立之功而不可制方庄公即位未几杼遂杀高厚而兼其室便是崔杼弑君履霜坚氷之渐在此使庄公虽不贪淫亦被杀缘庄公初立之时不正故也古之人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正此之谓也范宣子逐栾盈栾盈复入于晋【二十三年】

栾盈奔楚初无大罪范宣子直以其势位逼己两不相容而逐之盈亡之後自楚适齐自齐入绦几危晋室盈之罪尤大当时宣子逐盈之势甚迫既禁锢之使无容足之地所以激成栾盈之祸宣子虽先逐栾盈晋亦从此衰夫晋以堂堂之大国逐一亡大夫东西南北任其所之可也何至勤天下之诸侯见得霸业不竞故诸侯得以轻侮晋室而至於失诸侯也古者大夫出疆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里栾盈无大罪乃两合诸侯无所容於天地间其势无聊安得而不作乱非其本心使宣子疾之不如此之甚栾盈亦不至如此罪在宣子不可专罪盈虽然就盈身上论亦不得无罪自栾书弑厉公势已炙手可热继以栾黶骄狠侈虐上无君下无同列以栾书之强又继之以黶之虐栾氏之门如烈火炎炎可畏盈於此继祖父之业正当恐惧修省尚恐不济却又如何用箕遗黄渊嘉父等人以固其党使其如楚子文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尚未能免却招许多人如以火济火其势方炎正满盈之後不能自损抑又却如此虽宣子之罪而纵风止炎抱薪救火遂致灭栾氏之门实栾盈之罪也

晋栾盈复入于晋入于曲沃【二十三年】

晋栾盈得罪於晋遂出奔齐自齐复入旧邑帅曲沃之甲以昼入绦夫晋以堂堂之大国范宣子为政不设戒备而使叛臣得日以兵而入於国都当时晋国之社稷不亡若缀旒然使向者因栾氏之汰诸侯从而救之则晋之不亡者几希宣子秉政而至此盖缘他倚靠外面里面都不曾谨封疆明斥候使持兵直入国都几亡社稷与其外面号令诸侯何如自家谨守分疆宣子初当盈奔在外时非是不知戒观其两次大合诸侯以重锢栾氏宣子自以为诸侯决不受栾氏矣他只管去外面理会里面守备都懈怠了及盈既入曲沃宣子都不知前面更无一人之御盖缘只去外面理会然当时处这大乱当此大变粗能支持致败栾氏存晋社稷者其谋皆出於乐王鲋栾氏之入也宣子仓皇无计王鲋敎之以奉君走固宫又敎之以栾所得惟魏氏而可强取使当时不从王鲋奉君之谋则栾氏之势殆未可御不从强取魏氏之谋则魏氏以佐悼公之智而助栾氏未易可去王鲋必欲劫而取所以终败栾氏其功亦大矣然看得王鲋之功固有力於晋亦所以为晋之害王鲋在晋一嬖臣也安晋之谋不出於晋之士大夫而出於嬖幸之王鲋则晋君岂不轻视士大夫而益重嬖臣之宠乎故使嬖臣之权愈重而晋之愈不振而霸业愈衰者士大夫之过也

季武子无嫡子公弥长而爱悼子【二十三年】

季武子无嫡子公弥长而悼子少武子偏爱废长立少始者访於家臣申丰申丰据义守正不从其言退归尽室将行他日又访之对曰其然将具敝车而行武子废长之心稍止他日又访臧纥纥谄谀容悦之人欲将迎武子之意乃曰饮酒吾为子立之乃废公鉏立悼子大抵人心未定之际最看他问得甚?人彼其欲为不正之举其初心未敢便为使其问得正人则陈善闭邪私心决不敢啓若是问一个容悦谄谀之人逢其恶其事易做得成唐明皇虽有废立太子之意问张九龄九龄据义守正不从其言明皇虽有废立之意终未敢为到得访李林甫林甫便承当此事使明皇一日杀三子明皇之张九龄武子之申丰也明皇之林甫武子之臧武仲也古之人君必使朝廷之上蔼蔼然多吉士皆无一憸人厠於其间盖平时未见其害正恐当是非未决邪正未分时若有一个小人逢君之恶便到覆亡国家如闲时固未害何故上之人未有所问到得上之人一有所问小人便因风纵燎推波助澜以此知古之君子在朝不可容一小人盖为此然而臧纥助武子立少盖欲依托季氏自固权位然武仲所以出奔亦缘此虽然目下甚得武子意然公鉏却怨他公鉏後来却效臧纥之举以胁季武子故孟孙氏卒废秩立羯武子问之鉏即以何长之有惟其才也之言劫武子盖武子废鉏之时有择才而立之语武子怀前之歉遂不复问武子正卿也鉏陪臣也武子父也鉏子也以正卿而受制於陪臣以父而受制於子人心不可有所歉也如此臧武仲所以成季武子之志不过欲媚武子以固有其权而已使其当初不媚武子未必便失其位以此知天下事不可计校惟其守正道则位可常有小人当以是为诫太史书崔杼弑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南史氏闻太史尽死执简以往【二十五年】

齐崔杼弑庄公其一时凶威虐焰举国无一人敢御太史书崔杼弑君已自是难崔杼杀太史而其弟嗣书则又难二人死而其弟复嗣书则尤难且三人死而其弟又书则愈难南史氏执简以往则又愈难大抵君子守正果坚则小人虽有如此凶威虐焰终不能移夺然这里须看得非偶然如此盖文武成康涵养数百年风俗所以有此且以本朝论之自太祖太宗真宗以来朝廷之上养成一个爱君忧国犯顔逆耳?风俗故一时忠臣辈出当时如青苗如市易如保甲如户役争者殆未以一二计固不可悉数止以一事论之李定以资浅入台而宋敏求从之而去李大林继之又去苏颂又去黜者相踵而争者方切当是时天下有三舍人之号齐之三太史即我宋之三舍人也观三太史之事当知文武成康涵养风俗之所致观三舍人之事当知我祖宗涵养风俗之所致学者不可不知

蒍掩为司马子木庀赋掩书土田【二十五年】

蒍掩为司马子木使庀赋掩书土田有曰町原防井衍沃此得井田之制先辈尝论先王井田之制如画棊局有邱陵原隰必不可行遂谓井田之制不可行於後世观此则先王之制初未尝如棊局何故其言原防之闲其地不得方正如井田则别为小顷町至衍沃平美之地则用井田之法先王之制曷尝槩之以棊局之画哉观此则前辈疑井田之论破矣

程郑卒子产始知然明【二十五年】

晋程郑卒子产始知然明问为政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鸇之逐鸟雀也子产喜以语子太叔曰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今吾见其心矣子产何故喜之如是之深盖子产是个要人合己者何故他却是个善善恶恶明白?人然明如此说话有以合己故深喜之不然刑书之事何其听之不如是之喜大抵人最怕要人合己使子产闻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之言而喜之如是则子产是进一步处

秦伯使其弟鍼如晋叔向命召行人子员子朱曰当御三云叔向不应【二十六年】

秦伯使其弟鍼如晋修成叔向命召行人行人是通国好主辞命之官子朱亦居行人之职而次又轮当到他朱自以为当御三云叔向不应不胜其忿遂抚劒从叔向叔向亦不平拂衣从之平公曰晋其庶乎吾臣所争者大这一段事尽有可论就叔向身上言之叔向为晋之卿既知子朱是奸以事君者平时当告平公使黜之无使居行人之职则可也叔向既使之居是职而不使之任是事叔向之罪一也当时叔向要命行人子员而不命子朱既不能去时论到却潜召子员岂别无善道理可以调护至他三说又漠然不应反激子朱之怒遂致按劒相逐仅免害人此叔向之罪二也盖叔向自谓我晋之上卿下视行人之贱直欲以气陵之不然正当召他而乃召子员岂无一个委曲调护道理惟其欲以气陵之所以至此若就平公身上言之虽是叔向之罪亦平公之暗有以致之平公庸暗之君居朝之日不能正色端拱威棱气焰足以震压小人之心岂有行人敢持刃於朝略无顾忌平公庸暗之甚方且曰吾臣所争者大晋其庶乎岂有行人敢抚劒以逐卿於朝近而朝廷犹如此远而四境争闘相寻略无頋忌直视为故常矣此其为至庸最暗处大抵暗有三等有一等临事虽知之而无以镇服其臣而其臣至於无所畏者此暗而未甚者也至於其臣如此至於漠然而不知者此暗之甚者也至於其臣如是而反以为兴国之兆者此以乱为治以危为安以恶为善又暗之极者也平公之暗正是暗之极者幸而得一师旷与之言曰公室惧卑臣不心竞而力争不务德而争善若是心竞务德便是唐虞之朝百僚师师百工惟时气象至於抚劒相逐於朝事固无有未说唐虞虽当覇主之盛如文公悼公之时朝廷之上六卿协和便相推逊亦无此等事以是见得平公霸业之闲至於如此遂衰

宋寺人伊戾无宠於太子痤谮诸公而害之【二十六年】

宋寺人伊戾无宠於太子痤欲害太子当时内则有夫人之欲立而为之主其谋於内又有左师之恶太子而为之和其谋於外主之於内和之於外此所以终害太子这一段就宋公身上看方楚客过宋太子以其与己有旧请野享之伊戾请从之公曰夫不恶汝乎是平公固知太子之恶伊戾既而为伊戾远近之言所惑即遣其往伊戾才往便谋害太子及其往则欿用牲加书徵之驰告公曰太子为乱公又会说为我子又何求是公又果知太子决不为变伊戾之言决不可信既而又为伊戾欲速言所惑使人窥之卒囚太子看此一段便见得平公都闇矣大抵人之闇者遇事之始未尝不晓得一二及其被人惑後则渐渐入於闇而不自知使平公能充此明守之能坚终必不至如此昬闇惟其不能於明处思量所以不免被人惑向使能就他夫不恶汝乎与为我子又何求之说上守之以坚则伊戾自无所容其奸矣就左师身上看宋向戌能弭诸侯之兵当时号为名卿乃内与宠姬用谋戕害冢嗣人臣大恶亦无过於此以戍之罪虽诛之可也平公方且置而不问平公之心必谓戍能弭诸侯之兵故可以功掩过殊不知害国本大恶也弭诸侯之兵小善也发毫之善岂能掩邱山之恶平公之闇又不言而可知若就佐身上说则尤有可论者夫人同谋共杀太子他日居太子之位者佐也是祸根皆本於佐是佐为恶首佐处此嫌疑之地何故太子却说道惟佐也能免我又与之期约曰日中不来吾知死矣佐之处此地何故能使太子不疑而反求解於佐以此见得佐平日於孝友慈祥上做工夫浃洽於兄弟之闲至使危疑之际太子信而不疑佐固可取然至左师聒而而与之语遂为戍所留过期而不报卒致太子於死地是佐以曾於平公前为太子解了聒语之际操守不定为他移换痤死即为太子想是时亦为利所动因救太子不力使佐於此时操守若定则身处嫌疑之地既为太子解了当急报太子如救焚拯溺既可以脱太子之死又可以去一己之恶名何暇顾向戌之言论其始则固可取论其後则佐虽诛首可也宋向戌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二十七年】宋左师请免死之邑【同上】

宋向戌欲会晋楚诸侯以弭兵左氏书曰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左氏书得极好最得法观左氏书以为名三字便见得向戌之弭兵非是果欲息民欲求息民之名耳当时大国惟晋与楚向戌善於赵文子又善於令尹子木晋楚既从诸小国自不得不赴故卒成弭兵之一事其後向戌挟弭兵之事又书左师请赏公与之邑六十则向戌弭兵之意非果欲息天下之民平诸侯之争区区为一己之利而已上而为名下而为利左氏於前书弭兵为名既有以诛其心於後则记其请邑之事又有以正其罪左氏真有书法则戌弭兵之谋其心固可知矣当时子罕之言犹有可论者以是而论弭兵以为名是固可辞及其以邑示子罕子罕削而投之左师便辞邑向氏欲攻司城左师曰夫子存我德莫大焉又可攻乎其初可罪至此而能悔亦可嘉又须看弭兵是全生灵之事息战争之苦固善然惟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内宁必有外忧此意正与孟子入则无法家拂士之意同又如本朝李文靖为相当时南北皆未宁或至旰食羽檄日至庙堂王文正每以为忧叹曰我辈安能坐致太平得优游无事耶文靖公曰少有忧勤足为警戒参政谓今日多事万一边鄙既宁窃恐朝廷事反多於今日参政自将见之其後澶渊既盟之後及北讲和西戎纳款而东封西祀蒐讲坠典靡有暇日丁谓王钦若诸人相继更进迭用天下纷纷果如文靖之言子罕之言亦文靖之意

 

左氏传说卷八

<经部,春秋类,左氏传说>

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左氏传说卷九    宋 吕祖谦 撰

襄公

崔杼废成立明【二十七年】

庆封好田耆酒【二十八年】

陈无宇言得庆氏之木百车於庄【同上】

崔杼废成立明崔成崔疆杀东郭偃棠无咎於崔氏之朝庆封使卢蒲嫳帅甲攻崔氏杀成与疆尽俘其家而杼遂缢死大抵小人以势利相合一旦势均力敌必相屠戮而後已初崔杼弑庄公立景公而相之庆封为左相弑崔庆同为此逆谋杼弑君之後收一国之权其凶威虐焰太史书而死者三人举齐国无一人敢当之者孰得而灭之及其死也乃以家祸而死因其处家无法废嫡立庶遂致祸由内作故不旋踵而灭亡如安庆绪之弑安禄山史朝义之弑史思明皆如此自古之奸雄其威焰可畏无有能御之者其终未有不死於内乱安禄山陷京师迫天子其声势盖天下当时外面虽有张睢阳顔平原之徒尽忠於国何曾损得禄山一毫毛及其死也乃其子安庆绪杀之史思明僭叛飞扬奄据河北其声势再盖天下当时外面虽有郭汾阳李临淮之徒尽忠为国何曾损得思明一毫毛及其死也乃其子史朝义杀之奸雄之人看他凶强谁损得他而其终也其祸却自内始譬如百围之木外面谁能摇撼得他动及其仆未有不自内蠧崔氏旣弑庄公以庆封为左相至庆封谋於卢蒲嫳嫳曰崔之薄庆之厚也庆氏终灭崔氏崔氏旣灭庆封自谓无事好田嗜酒与庆舍政未几而有卢蒲癸王何之变夫崔杼弑君未几而庆封俘其室庆封戕崔氏未几而卢蒲癸破其家夫崔庆相继当国一时威虐可畏外人不可得而灭其祸皆发於内也然崔庆之乱也又须看庆封其初甚精密及旣灭崔杼之後君臣泰然自谓可以专齐国之柄卢蒲嫳庆封之所与谋者也子雅子尾之事嫳自谓譬之禽兽吾寝处其皮君臣都恁地骄解了此其所以终於亡且当时灭庆氏之人皆争分财货玉帛惟陈无宇之志皆不在货财但对曰得庆氏之木百车於庄是其簒齐之大志已萌於此学者观此当知沛公入关珍货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而范增所以忧看此一段虽可以为齐喜亦可以为齐忧庆氏旣平而得目前之安是可喜也祸乱旣平之後陈恒弑君之胎实萌於此岂不深可忧乎学者当看於此

吴季札来聘观乐【二十九年】

季札来聘鲁请观周乐鲁使乐工为之歌诸国之风及历代之诗如小大雅颂之类札随所观次第品评之有论其声者有论其义者如所谓美哉渊乎美哉泱泱乎美哉渢渢乎广哉熙熙乎之类此皆是论其声也如所谓忧而不困思而不惧乐而不淫大而婉险而易行思而不贰怨而不言曲而有直体之类此皆是论其义也以此知古人之诗声与义合相发而不可偏废至於後世义虽存而声则亡矣大抵诗人之作诗发乎情性止乎礼义固其义也至声依永律和声则所为诗之义又赖五音六律之声以发扬之然後鼓舞动荡使人有兴起之意如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有遗音者矣至今清庙之诗其义虽存而一唱三叹之音何在然音虽亡而义存学者亦可涵泳其音节使有所兴起也所谓工以纳言时而扬之五音六律今之世固不可求须想像所谓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庶几声义交相发然鲁工之所歌乃未删之诗而今之诗已经孔子删定故鲁为季札歌诸国之风置豳於秦魏之前然札随所歌品评又有可议者如歌小雅之诗则曰周德之衰乎至後世文中子则曰孰谓季札子知乐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小雅之一诗季札以为周之衰而文中子以为周之盛盖是中子错看了当时鲁史乐工为季札歌诸国之诗欲观历代之乐一时之间每国不过歌一两篇而已若使其於风雅颂一一徧歌则虽穷年越岁歌亦未能毕岂一朝一夕之间乐工能尽歌之乎札所听者乐工偶歌变风故札随所歌言之且如歌唐季札则曰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其忧之远也这只是歌蟋蟀一篇分明以此知文中子亦错观了这二段又须看得次序与今之次序不同以此知孔子删诗大段移转以季札之言考之声音尚可想见如歌秦则曰此之谓夏声此则全以声论非无衣小戎之所可见札当时观乐一一品评之札见舞韶箾则曰若有他乐不敢请己杜预以为鲁用四代之乐故及韶箾而季札知其终然其义似不止此要皆不必如此说盖韶之乐虞舜之时最和气之所聚观益稷之篇所载其和可以想而知之故韶最为尽善美虽善如云门亦不能出此札一闻之有感於中其曰不敢请己者非谓听乐欲止於此言其乐无加於此也正如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之意相类能知此意则知札观乐之意此殆未易以言语训诂求也

吴季札聘列国观人材【二十九年】

当是时季札历聘诸国遇鲁则说叔孙穆子过齐则说晏平仲过郑则说子产过卫则说蘧伯玉史狗史鰌公子荆公叔发之徒过晋则说叔向夫吴僻陋在夷而未尝通於中国今一旦札自吴出见诸国贤者便倾盖如故若素相知以是知贤者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初不可以远近论也如一见穆子便说子其不得死乎好善而不能择人一见晏子便说纳政与邑以免栾高之难才见一人便说许多话如平生心腹之友盖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故如此又看过戚闻锺声一段札在戚闻锺声曰异哉夫子获罪於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何乐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於幕上君又在殡而可以为乐留数语在文子胷中而能使文子感之终身不听琴瑟夫文子逐卫献公而以邑叛附晋是卫之贼臣小人之尤者今一旦闻札之言遂至终身感悟不听乐其变化转移之速使当时未逐君之前文子获与札处朝夕闻札之言未必不改移迁转归之於善以是知有国家者不患有小人而患无君子盖有君子则小人已为他移夺变化卫之蘧伯玉夫子亦尝称之以君子就当时言之伯玉地位已高亦未易及然把伯玉比季札只看这一事知文子逐君之时伯玉不能止之不过从近关出而已何伯玉不能化文子於久处之余而札能悟之於一言之顷以是知伯玉之地位固已高而札之地位又高於伯玉也伯玉不能已文子於未逐君之时而季札数语能使终身不听琴瑟则伯玉与季札已争数等如不有季札则伯玉地位已尽高看札方知地步高多在学者当如此看

郑子产如陈涖盟而知陈亡【三十年】

郑子产如陈涖盟归告大夫曰陈亡国也不可与也聚禾粟缮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抚其民其君弱植公子侈太子卑大夫敖政多门能无亡乎这见子产之观国与他人不同常人如拙医之观形子产之观国如良医之视脉自常人观陈国之形其聚禾粟则富矣缮城郭则强矣子产独於陈国富强之中而察一国之脉知其君弱植公子侈大夫敖政多门虽有富强之形而不足恃矣

郑子皮授子产政【三十年】

郑子皮授子产政子产为政始终左右调护人皆归功於子皮非子皮子产不能自立信然考子皮实迹愈见其难及子皮四世之望临政当子皮而乃退然以逊子产子产之立於郑非子皮不能者三初伯有之乱子产不助子驷攻伯有子驷欲攻子产子皮两止之及伯有旣死其乱旣平次第当子皮为政子皮又授之子产子产辞以国小而偪族大多宠子皮曰虎帅以听孰敢犯子以子皮郑国之望帅其人以聼子产其谁不从及丰卷将田猎以祭子产弗许子张徵役欲攻子产子产奔晋子皮又止之而逐丰卷生子产於旣死还子产於己奔向使伯有之乱子产无子皮则子产不能自保其身中间无子皮则子产不得为政後来丰卷之乱子产无子皮则子产亦不得安於郑是子产为政始终皆子皮之力固是如此然子产所以见知於子皮子皮所以终始爱护子产又有可论观子皮使尹何为邑子产曰少未知可否子皮又曰使夫往而学焉子产又曰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子皮一闻子产此言曰善哉虎不敏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微子吾不知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其至诚恳切如此前面许多事迹却不似这一段至诚恳切开心见意惜乎其不登圣人之门使其得登圣人之门殆未可量子皮固是虚心如此又须看子产与子皮道同气合略无一毫居功收能处方且忠告善道曰人心不同如其面焉吾岂敢谓子面如吾面乎子产之谦抑一至於此此所以感动子皮致他终始爱护他看子皮所言便见得子皮用子产看子产所对便见得子产所以用於子皮者精神骨髓都在此前面事迹亦都在此然子产内政又有可论处观其有事伯石赂与之邑及丰卷旣奔以他罪论来自当终身不复入郑可也子产为之其规模甚有次序其先皆是去委曲相就盖当时有强家大族以乱治如子产赂伯石人问其故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如伯石三辞卿子产既恶之复处之高位如旣逐丰卷三年而复反其田里以定反侧之情与劝焚载书皆是一意当时都是委曲相遂却要就这上看纪纲自外观之似若懦弱委靡如怕强家大族之模棱殊不知郑国族大多宠子产怕他来坏了我纪纲故外面特先恁地调护他了然後纪纲可立至其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等事立经陈纪大人之忠俭者与之泰侈者毙之然後出赏罚示劝惩其规模截然有不可犯者此两事须当合看子产之为政特外面如此示弱他国中纪纲未尝不立也然此只是论子产好处然子产亦有不是处观郑人游於乡校以论执政然明劝毁乡校子产曰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这几句虽三代之名臣所言亦不过如此则子产地位不是不高其後欲铸刑书叔向劝之坚执不从看这一处与向时所言大段各别此是何故盖子产才地虽高不得圣人为之依归此子产所以止於子产不能无所失以子产之贤尚如此此学者不可不勉

昭公

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犯惧告子产【元年】

郑子产之为政当时强家大族蟠根错节势若难制然子产卒能削制强族使政归君上者盖子产为之自有次序就当时巨族中观之其跋扈难制无如子晳伯有然子晳之党盛伯有之族?子晳之势强伯有之势弱前此数年郑国之所以不盛者以此二人为之害也及子晳旣杀伯有子晳之势愈强後来其恶浸长至於欲杀子南而取其妻此一段事以常法断之子南之聘在前子晳之聘在後自合直子南而曲子晳矣然今乃执子南而放之於子晳则置而不问子产盖以子晳之族尚强未可遽加以罪故委曲斟酌调护驾其罪於子南也使子产便杀子晳则其?之亟未必不再有伯有之乱矣然子产之放子南其理亦不至於全曲他当时盖立得名字好了何故布币之事子晳直而子南曲二人互有曲直也故子产曰直钧然子晳是上大夫子南是嬖大夫以卑犯尊以贱陵贵事出倒置故子产特立此名字以归罪於子南若名字不正则放一子南虽可以委曲调护强家大族然郑国之纪纲未必不由此坏之此子产非遽然放子南必咨之大叔盖大叔是子南族最贤者咨其族而後放之所以使其族体察子产不得已之意若不咨而遽然放之未必不反致怨於游氏也此皆权轻重识事机如此非有渊深之识欲做此等事不能到也及其後罪盈恶贯亲戚叛之子产乃乘其机而讨之至於数其犯罪五与之相抗略无少恕何前日治之如此之缓今日治之如此其急也盖前日子晳之党尚盛治之若急适所以至於召乱今日子晳之党已离故急乘此机而去之不敢缓此一段学者最要看晋侯求医於秦秦伯使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元年】

晋平公疾求医於秦秦伯使医和视之论晋侯疾证之外而及良臣将死赵孟问谁当良臣对曰主之谓矣此一段见得先王之典礼销磨未尽虽工之技微亦获知之其後言国之大臣有灾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於淫以生疾将不能图社稷大抵国之大臣在乎养其君德保其君体三代之时为大臣者皆能如此故其典礼之遗虽工技亦知之至汉唐则无知者如霍光固可托六尺之?寄百里之命其後昭帝以夭终则光所以养其德保其体者可知唐李德裕外诛藩镇之强梁者而使武宗终惑神仙则是德裕无以养其德保其体尽此道者莫如周公佐成王所以养其德保其体公专以身任此事故无逸之作教之以先王之夀夭戒之以无逸豫遂使成王终其夭命而临崩之际死生矻然不乱後之为大臣必如周公而後可汉唐之间虽有霍光德裕之相昭帝武宗犹不知保养之意

韩宣子聘于鲁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二年】

韩宣子来聘且告为政此一段可见当时君弱臣强之渐春秋时诸侯即位则告政於邻国为其继先君之政不敢轻其事且欲继旧好也宣子晋之大夫为政之初乃行诸侯朝聘之礼及观书於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则知周礼尽在鲁矣此数句最要看观易象鲁春秋与周礼初无干预须看得宣子善观书处如春秋周礼自易看若易与周礼大不相干此最难看盖左氏所书合於礼者褒之不合於礼者贬之此与周礼相去犹近然左氏所释乃鲁之旧史未经夫子之笔削者宣子但见夫子未笔削之春秋不见夫子已笔削之春秋夫子已笔削之後抑扬高下无非妙用所在此非宣子所能见易象之初未有爻辞至文王周公始为之大抵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吉凶军宾嘉皆寓於其中故易之三百八十四爻所以该在是礼周公作周礼之书所以具其条目是以周公旣作易之後又作周礼实相表里如此知周礼之所以尽在鲁也宣子固不能知此必其得於老师宿儒之传故能言之

郑游吉如晋送少姜之葬梁丙张趯曰甚矣子之为此来也【三年】

晋有少姜之丧故郑游吉如晋送葬梁丙张趯一见游吉曰甚矣哉子之为此来也其意盖谓晋乃一嬖妾之丧正不必远觐大矣则亦自悼晋国之丧故子太叔言将得已乎昔文襄之霸也其务不烦诸侯令诸侯三岁而聘五岁而朝有事而会不协而盟君薨大夫吊卿共葬事夫人士吊大夫送葬足以昭礼命事谋阙而已无加命矣今嬖宠之丧不敢择位而数於守适惟惧获戾岂敢惮烦少姜有宠而死齐必继室今兹吾又来贺不唯此行也张趯又善其言乃曰然自今子无事矣其意谓自後晋国之衰大矣夫亦且不来矣譬如火焉火中寒暑乃退此乃盛满之时必有倾覆之患二大夫退子太叔告人曰张趯有知其犹在君子之後乎盖讥其交结未深便自不隐宗国之衰此固如此至齐侯欲继室於晋而使晏婴来请观晏婴之言亦不隐宗国之衰叔向之告晏婴亦不自隐宗国之衰观此二段其意似觉相似而张趯见讥於子太叔而晏婴叔向略无一言相讥何故盖叔向晏婴是一等之贤人屏藩篱破崖岸如石投水不知所问爱民忧国之心恻然有动於中虽各言其宗国之衰不以为讥也至於张趯不度其交之浅深一见太叔之贤便欲强亲附之至言宗国之衰略无所隐匿便说通心腹话张趯只是佞谀之人耳宜其不免於子太叔之讥也此固如此考之後一段尤可见其强附处其後郑子皮如晋贺夫人张趯使谓太叔曰自子之归也小人粪除先人之弊庐曰子其将来今子皮实来小人失望张趯於太叔旣去之後犹有强附之心故太叔告之曰吉贱不获来畏大国尊夫人也且孟曰而将无事吉庶几焉至此太叔之言非特讥之又且觉得有憎厌之意大抵学者见一贤者如道同气合之时我能破藩篱与之言虽彼有崖岸此固不足论如道不相似而彼不亲我而我强附之是交浅言深未尝不见憎厌於人观张趯之事苟非其人则当察言观色不可强去附人观叔向晏子之事於道同气合之人则当剖破藩篱不可有所间隔

 

左氏传说卷九

卷十

钦定四库全书

左氏传说卷十    宋 吕祖谦 撰

昭公

楚灵王使椒举如晋求诸侯【四年】

楚灵王使椒举求诸侯於晋当时晋平公怠惰溺於宴安无诸侯之志其臣亦无奋然有志为宏远规模楚灵王初欲求诸侯问於子产子产固已料之於先矣言晋君少安不在诸侯则楚强晋弱宜晋之必从楚也然初间灵王使椒举之来晋侯欲不许司马侯曰不可晋楚惟天所相不可与争君其许之而修德以待其归吾犹将事之晋侯又未肯乃言晋有三不殆其何敌之有国险而多马齐楚多难必待司马侯反覆调护然後许之何晋侯初闲未肯许它必待至於再至於三而後许也当时楚方强晋方弱晋自是不能与楚争何故初闲尚欲不许盖天下之事人不自量者最多使人而皆知自量则弱自安於弱如此则诸侯何战夺之有正缘衰世之君不知自量故内有削弱之实而外欲避削弱之名不肯屈意下心以为人役尚欲争虚气晋君之病正在此向使平公不得司马侯委曲调护亦未必从晋旣不能主诸侯诸侯势必从楚则以楚之威焰亦必自会诸侯矣当是时晋伤威损重多矣而赖一司马侯调护许楚之请今诸侯之从楚必竟是因晋侯许之後从之则伤威损重犹未至於极也然司马侯当时地位不在六卿之列所以其力止如此但就事上面能使晋侯不至於伤威损重若在六卿之列须能辅晋侯忍强楚侵陵之耻扫雪奋迅治楚之罪可也

六月丙午楚子合诸侯于申【四年】

当时灵王旣杀其君却要得诸侯为申之会当时诸夏之君莫不咸在楚子见得如此盛其心已满所以欲示诸侯侈然自满子产已知其不过十年学者到这里最要识得他器量浅深之别处大抵人之分量满溢又各自有先後如齐桓公图霸业以前三十年都不曾满到得葵丘之会方满晋悼公图霸业以前七八年都不曾满到得萧鱼之会方满然未有如楚灵王才得诸侯便满以此见人之分量不同方葵邱未会之前三十年间固尝有安王室之功有服强楚之功有会诸侯之功初不见其自满也方萧鱼未会之前七八年间固尝合诸侯和戎狄亦未尝自满齐桓公必至三十年之久方始自满桓公到此分量去不得故满唯其满得迟所以为五霸之盛其不能不满是以止於五霸悼公和戎以正诸华三驾而楚不能与争都未尝满到萧鱼之会分量亦去不得故满以桓公三十年校悼公之七八年其满溢之迟速分量之浅深霸业之久近已大段不同至於楚灵王则大异其所以不悠久终为天下笑今楚灵王方一会诸侯便侈然自满度量之浅深不言可知晋悼公之分量远不及齐桓公楚灵之分量又远不如晋悼公之甚也虽然自楚灵王志意未满之前有识之君子己自逆料他必至於此何故初间他一出来做事所为无不如意东西南北无不服从一求诸侯於晋晋便许一伐吴吴便克一伐赖赖便灭一伐朱方朱方便克承篡弑之余而以无道行之自以谓天下事皆可等闲做反所以速其祸败使当时晋尚强尚有龃龉於其间楚之祸败亦未必如此之速奈何晋日以柔懦不能与楚争楚王之心到此故侈然志盈而意满唯其满得速所以祸败也亦速

郑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四年】

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是改三代井田之法如鲁作丘甲一般子寛告之子产拒子寛之言甚峻推原子产为政此一段事盖自有说郑小国也中立乎晋楚强国之间前後数年从晋不从楚从楚则不从晋不过但供一边贡赋而已则小国尚可支持到楚灵王方无道晋平公衰弱又不能与之校郑以蕞尔之小国事两霸主朝廷贡赋与平时所贡之物已添了一倍所以子产不得已作丘赋当时其他诸侯亦莫不供两霸主贡赋何故其他诸侯皆能供而不至作丘赋何独郑不能供而作丘赋须是推原子产所以作丘赋之意盖子产为政常欲使郑国整齐有余不使到阙乏地位所以不恤人之谤已而作之大率子产为人必欲要就窄狭中却示其寛裕衰弱中却示其强大子产之规模多是如此是以有得力处有不得力处其他诸国则是到阙乏时逐旋为之子产不肯教国中有困乏之患於是寜甘心受谤而不顾所以多取於民其弊至於如此故子寛曰作法於凉其弊犹贪作法於贪弊将若之何寛之言天下之至言也大抵士君子要识微虑远有高见远识而能推原存亡之所以然方谓之通逹国体若不能如此只随事上看必学有所未至也子寛见子产不从遂知国氏先亡又知蔡及曹滕无礼而先亡又知郑无法而先卫亡可谓能推原得数百年存亡兴衰之迹者其识甚远其见甚明惜乎子产不能听也

公如晋自郊劳至於赠贿无失礼【五年】

鲁昭公如晋自郊劳至赠贿无失礼者女叔齐谓鲁侯焉知礼夫自郊劳至赠贿皆无违何故谓之不知礼观女叔齐之言谓是仪也非礼也礼与仪本非二事凡周旋上下俯仰揖逊之际无非至理之所在到得後世析而观之仪自仪礼自礼至有以仪为非礼女叔齐不特辨鲁侯仪礼之分乃所以深警晋平公不知礼之本平公之时六卿方强何异鲁三家有女叔齐叔向不能用何异有子家覊不能用是鲁晋当时皆不知礼之本矣方从事虚文而不能於实事上理会此女叔齐所以深警动他盖周之衰大抵皆徇末忘本从事於末而不知本实寓於此也故林放问礼之本夫子曰大哉问是当时皆不知其本惟林放独知而能问然夫子又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当时皆从事於钟鼓王帛之末而不知钟鼓玉帛者固有本末存焉今须看得礼乐固不在於玉帛钟鼓而亦不在於玉帛钟鼓之外使圣人有作虽不徒徇乎末而所以为本者又岂在於钟鼓玉帛之外哉学者不可缘女叔齐之言遂分仪与礼为两事使昭公果知郊劳赠贿之为礼而能立礼之本则三家决不至於盛而鲁亦未至遽弱也

郑人铸刑书叔向使诒子产书【六年】

子产铸刑书叔向诒子产书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又曰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徵於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乱狱滋丰货赂并行子产不从大抵古者象以典刑示五刑之大法而已其条目轻重浅深生杀一切付之以人未尝立为定法民之有罪者随其事而权其轻重故不得乘吾隙以投其奸後世立法纎悉曲折尽着於此便起人争心奸人得以执其法以取必於上所以叔向言民知争端将弃礼而徵於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盖三代之治略示大纲才略示大纲刑便无定所以人心常警动敬戒而不敢犯当子产未铸刑书民但知有五刑而不知有五刑条目故民犹有敬戒之心及刑书既铸民皆可以便已自营执上之法而取必於上开人伪心尧舜立法之意都失了盖子产只要目前整齐不为後计正缘他规模如此但要无一法之可议一事之可指而不知流弊於後世亦是不曾讲学之过然以作田赋铸刑书二者观之方其作田赋浑罕谏之曰作法於凉其弊犹贪作法於贪弊将若何则不可以无法其铸刑书也叔向谏之则以为不为刑辟大抵赋之与刑二者之用正相反赋不可使之无定刑不可使之有定盖赋自有中制不可多取一分多则大桀小桀不可少一分少则大貉小貉岂可不定若刑则不可有定盖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临事制刑人当谨戒及纎悉既着为法则小人执法为奸子产於二事正相反赋不可不守法却变法刑不可定法却作刑书以此知天下事治乱相去正如弈棊当去东处着却去西处着了当去西处着却去东处着了以东为西以西为东则胜负可知当时子产能以作田赋之心用之於铸刑书必不使之有定法以铸刑书之心作田赋必不使之无定法

穿封戍为陈公曰城麇不谄【八年】

穿封戍囚郑皇颉公子围与之争之【襄二十六年】

楚灵王在当时最号强暴无道然当时得以威行於中国虽终於灭亡然飞扬强大尚至於十四年盖灵王虽是无道其间亦有一二件好处且如使穿封戍为陈公曰城麇之役不谄当灵王为王子时与穿封戍争囚郑皇颉戍操戈欲逐王子围是仇雠之人今既即位不惟不报其雠旣灭陈又封之为陈公如此等事正如齐桓公忘射鈎之雠而用管仲晋文公忘斩袪之雠而用寺人披异世一揆此皆与桓文暗合处若是他全是无道时虽凶威恶焰足以凭陵诸侯如何过得十四年惟其间有一二件与贤君暗合处故当时虽以无道行之犹可支持十余年大抵天下之道最不可须臾离如穿封戍事故可取至於申无宇执人於王宫在灵王之虐宜若必诛而无赦今乃寛假慰遣之盖十事中有一二事暗合所以过得十四年故当时虽以凶威虐焰加於天下而不至於亡者由此故也若专凶焰暴虐以无道行之只如州吁数月便亡大抵暴不可恃若专以无道必不能久历考篡弑之人粗能支持皆出於此後世之君却谓天道难知而不知天道本不难知也

 

 

左氏传说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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