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晚报》2022年11月14日 B04版
安笛子 对周庄这个早已商业化得出了名的古镇,我一度无甚兴趣。思及千篇一律的店铺,拥挤喧闹的人群,已然乏味。在我的设想中,这样的旅行是令人失望的,度过的是虚假的、人造元素超标的古典假日,好似影视城那种颜色过于饱和的华丽古装。然而,疫情拦阻八方客,意外让周庄静了下来,我望着几乎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路,喜悦油然而生,片刻后又有些不自在:是不是有点幸灾乐祸了? 周庄静起来有种不真实感,往日在其他景点觉得烦扰的店家叫卖声,今日也显得莫名温柔,不再那么有逼迫性,逼得人有罪恶感,好像不买这家的东西,就犯了什么大错一样,赶紧撤离这喧嚣的围攻,拒绝的话都不敢出口。而今,我终于鼓起勇气和店家一一应答,尽管出口的还是:“不用了,谢谢。” 既然商铺依旧,周庄又还剩下什么呢?我登上石桥,面前是压弯了树枝的石榴,越过石榴看去,清波托住小舟,一桥过去又是一桥,两边是垂柳和低头照影的花,顿觉这景色像是从我脚下铺过去的。是谁不小心推落了画轴,长卷“骨碌碌”滚了好远,望不到尽头,可再一回首,风景相似但不雷同,这才知道是我已在画中。 下桥穿巷,这日巷子也静,像是回到了外婆家的小镇,走三步五步,遇见的不是远亲便是近邻。白发的老者已裹上棉袄,斜斜窝在门口竹凳里晒太阳;花猫儿悠闲地踱过能遮它半身的草丛,侧过脸来不屑地睨一眼我的镜头;剪着短发的婆婆飞快地摇着纺车;有高树上的柿子熟透了,落下来,粉身碎骨在一地阳光里,远看几乎分不清。 再往更深处走,更觉得时光停滞了,陈逸飞曾居的小院、阮仪三勇救古镇的事迹、酿酒的缸、烧砖的窑……都像被定格在了老照片里,于冷寂中蒙尘,在一个个玻璃展柜下沉睡着;更甚者,岁月消磨中,有些老物件早已不在,那后来填上的复制品,与残存的旧物摆在一起,试图增加点“新”气似的,可最终也只是一起安眠——因为无人来看。 因读志怪,我总信物件有灵,当我贴着已上锁的门,从门缝里看见那昔日叫作“三毛茶楼”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桌椅横七竖八委顿在地时,还是忍不住要叹气,可空叹毕竟无用。恍然间,我就在此生出懊悔,为我曾经的不愿踏足,为我狭隘的想象。随意就把周庄从旅行目的地里删去的我,何尝不是抱着一种傲慢与刻薄呢? 步出某条不知名的深巷,我又站在了河边,无船经过,无人来往,连微风的声音也轻得几不可闻。周围虽寂静如斯,我却能听见处处呼号:有那么多深埋的故事、被遗忘的宝藏在等着被看见,它们的声音就这样回荡在阳光下飞舞的尘埃里,穿出窗棂,又落在桨橹划出的涟漪里,扩散出去……这样听着、想着,我就又觉得庆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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