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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之后,再无江湖

 她刊 2022-11-24 发布于山东

今天,是金庸告别人间江湖的第四个年头。

但金庸笔下的江湖似乎从未离开——

前几天,高伟光周一围版本的《射雕英雄传之东邪西毒》开机。

图源:新浪微博

而在此之前,《射雕英雄传》已经多达19个版本。

若把金庸的小说加一块,翻拍次数早已破百。

纵然烂片居多,经典寥寥,只要传来翻拍的消息,大家还是会在将信将疑中暗暗期待。

都说金庸武侠是成人童话,刀光剑影快意恩仇,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尽收其中。

侠者行走江湖,有浓情大义的至纯至真,亦有贪嗔痴怨人之本性。

如此嬉笑怒骂纵横世间,恰似金庸自己。

金庸本名查良镛,拆“镛”字而得。

祖上为名门望族,单康熙年间就以“一门十进士,叔侄五翰林”征服科举届。

到他那个年代,门第不再,书香延继。

徐志摩是金庸的表哥,表姐蒋英是声乐教育家,也是钱学森之妻,琼瑶则是他的表外甥女。

金庸先后有过三任妻子,和夏梦的“露水情缘”却最常为人乐道。

据传小龙女的原型是夏梦,王语嫣也带着夏梦的影子。

夸张点的轶闻,说金庸对夏梦得用上“一见钟情”“梦中情人”此类词语。

最离奇的要数称金庸当年是为追求夏梦,才去做了几年编剧。

金庸和夏梦对台词

然而,那些耀眼的亲戚与他无多交集。

至于夏梦,金庸从未回应传言,真假几分早已不为人知。

就连武侠作者,也只是他不以为然的一个身份。

金庸曾言,人这一辈子,要“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既是“闹”,也不满足于只惹一处尘埃。

叛逆分子

金庸笔下的黄老邪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经济兵略,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单就这一特质而言,金庸是有些像黄药师的。

金庸饱读各类书籍,作家沈西城第一次走进金庸书房,便大为震惊——

“整个书房犹如一片汪洋大海”,三百多平的屋子,四面到顶全是书籍,还没算上别处的储书室。

爱搞怪的倪匡是金庸身边最像老顽童的朋友,喜欢冷不防向他发问,尽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天文地理、历史时政、社科百家……金庸通通能答。

唯一一次没答上来的,是英国女王的姓氏。

不过,金庸最像黄老邪的地方,应当是叛逆。

“别人叫我干什么,我偏偏不干。”

那时,他还是查良镛。

查良镛勤学,从小成绩拔尖,却被退学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上高中,训导主任颇为蛮横武断,同学们敢怒不敢言。

他直接写了一篇壁报张贴出来,带头发声。

文章绘声绘色,讽刺戴眼镜的训导主任是“东游西窜”的“眼镜蛇”,看得同学们拍手称快。

气得训导主任坚决要开除他,好在校长极力争取,才勉强让他“主动”退学。

第二次是考上重庆中央政治大学外交系之后。

当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听到校长名字就要起立站定,双脚“噔”得并拢。若哪位同学没有这么做,会被围攻罚跪。

查良镛自是不满,他认为有争议可以辩论,用暴力的方式实在过分。

此言一出,当然又是被迫退学。

想来,令狐冲行事任性,总因触犯门规违逆师命被罚,倒有几分查良镛的影子。

被开除之后,他只能去报社从翻译做起,一步一步慢慢变成编辑。

查良镛少时的梦想是当外交官,因而不仅大学读的外交系,后又在上海东吴大学研修国际法。

当时他在报社发过几篇社论,被中国外交部的官员注意到,邀请他去做外交助理。

机会放在眼前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我一生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守规矩。”

思索再三后,查良镛谢绝好意,自此斩断外交梦。

他考进《大公报》做新闻人、去长城电影制片厂当编剧,是为了自由。

后来离开《大公报》、放弃电影业、决意创办《明报》,也是因为想要表达和行事不再受人限制。

查良镛不无打趣地说:“跟人家打工很困难,所以要自己做老板。”

彼时香港报业正是红火的时候,许多报纸奉行“3s”法则:“sex(性感)、scandal(丑闻)、sport(体育)”,下流报道不断。

而《明报》创办之初,查良镛就将其宗旨立为“公正、善良、独立、不党、不倚”。

“《明报》的'明’字,取意于'明理’'明辨是非’'明察秋毫’'明镜高悬’'清明在躬’'光明正大’'明人不做暗事’等意念。”

从此,查良镛便开始了“左手武侠,右手社论”的双线人生。

金庸在《明报》上连载《神雕侠侣》,虽自己的确乐在其中,但主要还是为了保证报纸销量。

只不过,武侠是副本,做新闻才是主线任务。

他最看重社论,每日都要写上百千字刊出,评一评天下事。

自己当老板,说话自然不必束手束脚。

他言辞犀利,结果被狂热分子列在暗杀名单里,排名第二,第一位已经死了。

后来报社真的被寄了炸弹,幸好及时察觉包裹可疑,赶紧报了警,最后眼睁睁看警察在马路中间引爆炸弹。

“即使危险迫在眼前,感到恐怖也不卑怯退却。因为我不想被我小说中的英雄们取笑啊!”

金庸的自由亦有原则,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脚下的土地,和身边的人们。

中英就香港回归问题谈判时,撒切尔夫人专程去香港单独约见金庸,想利用金庸的影响力,与我国政府讨价还价。

金庸直言反对,“她跟我没什么好谈的,就不谈了”。

虽与从政之路擦肩而过,但他在远离庙堂之处,做起了为国为民的江湖游侠。

小说里,金庸群策侠者,习武救国济苍生;

现实中,查良镛以笔为剑,针砭时弊警当下。

时人爱他敬他,甘称其为“香港武林盟主”、“香江第一剑笔”

狡猾商人

金庸小说里的侠客,大多吃穿不愁,总有金银在手。

他本人亦如是,倪匡曾打趣他是“中国上下五千年最有钱的文人”

赚钱这一点,金庸的确天赋异禀。

15岁和两个同学合写《献给投考初中者》,是国内第一本升学教材,红遍考学届。

后来念高中和大学的费用,都出自这本书的版权费。

他在《新晚报》任职时,香港报业野蛮生长,把连载小说作为营销手段。

在主编罗孚的半劝半逼下,陈文统和查良镛先后试水武侠小说。

陈文统写下《龙虎斗京华》,署名梁羽生,新武侠时代拉开序幕。

金庸起初毫无头绪,情急之下灵机一动,以站旁催他的老工为原型,创造出第一个出场高手——《书剑恩仇录》的绵里针,陆菲青。

自此,新派武侠小说一炮打响。

倪匡说:“在1957年,若是有看小说的人不看《射雕英雄传》的,简直是笑话。”

后来还发展出了“金学”,国内外不少学者研究其间妙处。

金庸却坦言:“我以小说作为赚钱与谋生的工具,谈不上有什么崇高的社会目标。”

不仅出书本本都是畅销书,金庸做生意的眼光也精准独到。

上世纪80年代,香港印刷报纸要凭美金从北欧进口白报纸,当时时局动荡,汇率浮动较大,掌握汇率成为报社经营的关键。

《明报》经常能用很低的价钱买进大量白报纸,等到价高同行买不起的时候,明报就用稍微便宜点的价钱卖给他们。

人们都以为是当时明报合伙创办人沈宝新的功劳,毕竟在分工上,他负责报纸销售,金庸负责文字。

然而有人跑去向沈宝新请教才得知,能掌握美金汇率浮动的,竟是金庸。

不过,生意人做起老板来,却是不那么惹人爱了。

金庸曾说:“职工的薪金和退休金要小心计算,不可随便放松。”

《明报》当时已经成为香港知识分子趋之若鹜的报纸,在报上有专栏几乎是文化人地位的象征。

和名气之盛截然相反,《明报》是给专栏作者的稿费实在不高。

遇到作者要求涨薪,金庸总以各种离奇理由回绝。

林燕妮叫金庸加稿费,金庸笑眯眯地说:“你那么爱花钱,加了又花掉,不加。”

挚友倪匡的亲妹妹亦舒也闹腾,金庸笑道:“你都不花钱的,加了稿费有什么用?”

亦舒气不过,在专栏里直骂金庸,语词辛辣刺骨。金庸依然是笑:“骂可以骂,稿照登,稿费则一概不加。”

有次倪匡酒劲上来了,当着一众作家的面大闹金庸,要求加稿费。

倪匡满以为金庸会一口拒绝,没曾想他应了下来:“倪匡兄,好好,我加!”

事后稿费确实有加,但只加了百分之五,敷衍尽显。

倪匡自觉被戏耍,气得打电话过去开骂,金庸不急不躁,要给他写信说明。

两天之后,信到倪匡手中,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列了十几条理由,什么经济如何不景气啦,报馆开销如何大啦。

最后点出,一人加了稿费,大家便都要加稿费,开支实在难以平衡。

句句言辞恳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既叫人忍不住点头,又让人心酸难受。

倪匡看完,只能无奈揶揄:“我虽然蛊惑精灵,却斗不过老查,他是老奸巨猾。”

何以为侠

金庸如此抠门,其实是因为办报之初吃尽苦头。

为了办报,金庸把小说赚来的钱全都投进报纸,朋友劝告无果,说他非倾家荡产不可。

他却觉得,“倾家荡产”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也没有多少财产。

彼时香港的报刊是现在的两倍多,报纸要卖1万份以上才能维持生存。《明报》刚开始只能卖出四五千份,报社举步维艰。

最困难的时候,金庸当时的老婆朱玫要变卖昂贵首饰帮忙支撑。

也正是因为金庸一直以来精打细算,得势后富而不骄,才让《明报》从当初的四开小报,一路成长壮大为享誉新闻届的明报集团。

其实,金庸并非守财饕餮。

当年写完《鹿鼎记》后,金庸在武侠小说如日中天之时突然宣布封笔。

只因各种类型都已尝过,自觉往后难以出新,所以宁可自认“江郎才尽”,也不愿为一时名气重复过去。

香港武林盟主就这样,解下腰间三尺剑,江湖从此不争锋。

明报集团上市后,金庸退出管理层,低价转出股权,只挂个名誉主席的空衔。

香江第一剑笔,事了拂衣去。

此后游山玩水赏天下,研学静修冶心性,好不快活。

对于私人钱财,金庸也是不甚在意。

央视想要《笑傲江湖》的翻拍授权,金庸说,如果能像拍三国水浒那样拍他的作品,他愿意把版权费降到一块钱。

此后,江湖上便有了金庸一元卖版权的美谈。

其实他还承诺过,如果翻拍不改编小说,就倒送十万。可惜没有送成功,剧本还是被改了。

晚年金庸曾向往住在西湖附近,他出生于浙江,尤爱江南景致。

从小说里就能看出来,金庸极擅长勾勒江南意趣。他喜爱令狐冲夫妇,便把两人安排在西湖边过逍遥日子。

杭州政府得知后,特意为金庸留下西湖旁一大块地,盛情邀他前去居住。

金庸没有拒绝,也没有全然接受。

他要自掏腰包为这里盖屋造园,并承诺在百年之后捐给市民,对公众开放。

“我不能把西湖的福气都享尽了......我只是临时来住住而已。”

于是金庸花了1400多万,耗时两年,将其置成清朗秀丽的古典园林,取名为“云松书舍”。

结果只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就捐给了杭州政府。

金庸觉得,这个地方太大,房舍结构太精美,他一个普通老百姓,住这样好的地方不合适。

这种淡财的心态不止向外,对朋友也历来如此。

和倪匡一起打牌,金庸称得上是逢赢破财。

倪匡自认牌品差,输了总忍不住撒泼闹腾。

金庸不但跟哄小孩一样软软哄他,还随手送上不菲珍品,包括但不限于昂贵相机、价值十几万的劳力士手表等。

金庸脾气极好,倪匡称其是“老幼咸宜的朋友,可以容忍朋友的胡闹,甚至委屈自己,纵容坏脾气的朋友,为了不使朋友败兴,可以唱时代曲《你不要走》来挽留朋友”。

有次几个朋友到金庸书房玩,他正伏案写社评,客人们聊到兴头上吵闹不已,还老是到他桌前用电话。

他没有半分恼意,反倒安慰略带歉意的朋友,连连说不要紧。

金庸对朋友,已经到了宠溺的程度。

倪匡爱吃鱼,金庸每每和他吃饭,都把鱼头夹到他碗里。有次倪匡口腔发炎不能吃了,金庸高兴地说:“你不吃,我吃!”

认识十多年,倪匡到那时才知道,原来金庸也喜欢吃鱼。

金庸爱棋如痴,小说里用“玲珑棋局”讽喻人生,现实中拜数位顶级棋手为师,只为精进棋艺。

然而和朋友下棋的时候,他却会为了照顾友人心情假意输局。

梁羽生去世前几日曾打电话给金庸:“有机会再一起下围棋,这次你就不要让我了。”

梁羽生(左)和金庸(右)

金庸待人赤诚又温柔,身边都是情深意重的老友。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侠之小者,为友为邻。

对于你我这般的平常人来说,为国为民似乎实在是听起来遥远。

我们埋首于自己的生活中,越来越难听到远方的哭声,在迷茫和疲惫中踽踽独行。

阵痛和无奈逐渐成为当代人生活的常态,太多人试图躺平后又迅速鲤鱼打挺回到内卷现实中,如此形成道道仰卧起坐的人类景观。

但,金庸依然用一生给普通人指出了一条“侠者之路”——

不必惊天动地,也无需武功卓绝,只需善良与勇敢。

史航评价金庸说:他是一个不肯背对这个世界的人。

不去背对这个世界,便是你我力所能及的,最小单位的侠。

点个「在看」,愿金庸天边安乐,现世侠义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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