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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张富存/故乡的秋味

 河南文学杂志 2022-11-25 发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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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富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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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第三期电子版


站在秋里,我又闻到了故乡的秋味。

我的故乡在豫南平原上,一个400多口人的小村子。村子的三面都是路,西边有一湾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溪流,这个一眼就能望穿的小村子,既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也没什么名优特产可言,若真非要我挖掘出个子丑寅卯来,除非是村子里生长着的常年衍衍不息的柿子树还算小有名气,每次提起,成了我记忆深处抹不去的乡愁。

常听人说,大凡有柿树的村子,都有故事。今天我说的故事,就是从柿树开始的。

听青爷说,俺村自古就盛产柿树,直到现在从未间断。在我们周围,有一句话流传已久,“谭庄的石榴张吴庄的梨,薛庄的柿子红了皮。”薛庄就是俺庄。在我记事时,每家都还保留着一个柿园子,柿树最粗的有一搂粗。俺村的柿树品种多,甜柿,冻柿,碾盘柿,鸡心柿,牛心柿,样样有,尤以碾盘柿最为有名,大小有小孩子用的小木碗子那么大,若是去参加世界吉尼斯大赛,说不准真能捧回个大奖,而且粘甜,爽口,让你吃了一个,还想再吃下一个。

春天,一棵棵的大柿树,小柿树,不大不小的青年柿树,披着翠绿的霓裳,染绿了小村的原野。夏风一吹,一蓬蓬的小柿子摇曳在小村的上空,绿绿的,圆圆的,也是非常的好看。但最为好看的,我感觉还是小村的秋天。到了秋天,河畔,田塍,地头,房前屋后,荒片小园,被秋雨浸润的柿树慢慢地都红了,树上红红的叶子,似漫天飞舞的金蝴蝶,枝上红红的柿子,似一嘟噜一嘟噜的红灯笼,映得小村的天空也是红的了。街上,成群的孩子手里捧着红啾啾的柿子,一边在嘴里吸溜着,一边低一脚高一脚地蹦着跳着,唱着不知传唱了多久的早就老掉牙的儿歌:红包单,包稀饭,又中吃又中玩……歌声久久地在小村的上空回荡。

那时,改革开放都好几年了,可我们这里的农村发展相对还很滞后,大部分的劳动力都闲着,出去打工的人很少。农活忙完了,大家都喜欢聚在一起侃大山。离我家不远,青爷家大门外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柿树,就是一个热闹的好去处,我们村上一般大的孩子都成天坐在那棵柿树下纳凉,吃饭,聊天,聊谁家的柿园子最大,谁家的柿树最古老,谁家的柿子最好吃,打发着年少时光。


因为我高考落榜才刚回乡,心有郁结,不合群,常蜗居在家,有时看些闲书,有时什么也不做,只独自一人呆在院子里想入非非。当我第一次走出这“庭院深深深几许”的院子时,已是“黄花深巷,红叶低窗”的中秋了。那是我的一个“发小”红刚来我家喊我,约我一起去户外走走,散散心,怕我被现实打趴。

忧郁了一番,我还是跟红刚去了,也想到青爷家的柿树底下凑凑热闹。当时青爷正坐在柿树下编箩头。我随便地问了句:“这箩头是卖的吗?”青爷先是意思意思,然后笑了笑:“是个事呗!遇着了换个钱,遇不着了就自己用。”说着,就随手挑了一个递给我。当我问需要多少钱时,青爷有些不高兴了:“啥钱不钱的!这编箩头用的白拉条是我从西河湾里割来的,不值个啥钱。咱乡下人没有那么多曲曲弯弯,没有了就拿去。就好比树上的柿子,要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是不收钱的。”看青爷说得那么真诚,红刚又在一边撺掇。盛情难却,我只好领情。

此时,秋光正酽,阳光涂抹在柿树上,清风在柿树上呢喃。阳光透过心窗,也把我的心房涂抹得姹紫嫣红。

从此,我和青爷交往的多了,我的天空也晴朗起来,以后有事没事的,也常来坐坐,分享着故乡的闲淡时光。

青爷不愧是大家眼中的工艺大师,别管是木匠、泥水匠,还是点瓜种菜、磨豆腐掌大勺,样样通。他把从河坡里割来的白拉条,一根根分类,把壮实的条子编成篮子,把细绵柔软的编成筐子、篓子,那小巧玲珑的模样,让你拿在手里就舍不得放下。没想到,农民们一向素月流年的日子,在青爷的手里,也能过得光光鲜鲜。就像这柿树,懂它的人,你就能把它在黄昏里的守望,清晨里的期盼,它眷恋的泥土,甚至赓续在它根脉里的那一抹柿子红,绘出一幅画,凝成一首诗,谱就一段曲,咀嚼出它秋天的韵味。


秋天虽然已到季节的中年,但若你细致地观察,你会发现,秋天从头到尾都充满活力,决没有老气横秋之感,就好比秋天里一枚红叶,一滴秋雨,一缕秋风,明知老之将至,也要赶在冬天来临之前,竭尽全力地染红一片天空,滋润一方泥土,拂绿一丘麦田,看了不由你不心动,不由你不感叹!就比方说青爷吧,虽然已步入老年,这种不服老的精神,就如一枚柿树上的叶子,愈到秋天,愈是红艳,愈显老年本色。那老年本色是什么呢,我想,那不就是带动与传承吗。青爷的执着,让我们这帮成天只记着胡吃海侃的年轻人,真的有点坐不住了。

于是,大家赶紧把从报纸上看到的,广播上听到的致富信息:向华技校,海港技校,李文广技校,家庭作坊制洗衣粉,制粉笔,煤油灯孵化小鸡……一条一条全都搬来,然后再逐一甄别,规划着自己的意向。

当我们在一起议论时,青爷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插着言。虽然大家还没理出头绪,但心里不再茫然,因为大家已经站在行动的起跑线上了。

过了中秋,太阳就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已经磨去了棱角,消弭了浮躁,说起话来也都是不温不火,把你的心揉捏得舒舒坦坦,温温融融,清清爽爽,处处总是以恬淡和内敛示人!在秋阳老人的抚摸下,村庄,溪流,房子,农田,小路,树木,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柿树们也都着上了只有在节日时才穿的一袭红装,喜气洋洋地款步而来,和你媚眼顾盼!让你一旦与之对视,就迈不动脚步,就有想亲近大自然的欲望了。

这样想时,我们常到西河湾里去转转,一来帮青爷割几把荊条,也算弥补一下因为攫取别人的劳动成果而留在心上的些许亏欠,二来也想饱餐一下来自户外的秋味。

这户外的天空可真蓝啊!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像是一竿子就能够到,天空触手可及!原本这高远的天空,看上去也不那么高远了。河水也是那么清,站在岸边,河里的景色便可一览无余,像是一个对你敞开胸怀的农民。溪畔的草木已经枯黄,但紧贴地面的根茎还绿着,像是在对你宣誓着什么。沟沟遛遛的红薯地,还在扯扯秧秧地疯长着。那银白银白的棉花田,自知秋风不久归,也正起劲地开着一坡一坡暖暖的秋。小桥边,那一片隐隐约约的彤云霞紫,仔细地辨,那是几棵火红火红的柿子树,树叶都落光了,平日里不易被人发现的火热与真诚,在这个季节里,被赤裸裸地展现无遗。


河湾里的野菊也开了,金黄金黄的一片,在秋天里吟唱着一首曼妙的诗,让我不由想起了黄巢在《不第后赋菊》的句子来: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品读着这催人振奋的诗句,望着眼前这生机盎然的景象,又想想自己,不禁为自己为一时的挫折而萎靡不振的“小家子气”而惭愧。慢慢地,胸前似有缕缕秋风拂过,心胸宽广了许多。

趁着秋光,青爷把坡上的荊条都砍光了,他要沿着由一片片红红的柿叶铺满的小路,把捆扎得周周正正的一担担秋风溪月运回家,大干几个通宵,力争在收秋之前赶几个好集,给这个秋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青爷虽然不吭,但我们也能猜测得到,他是在以自己的行动,想为我们上一堂生动的必修课。而这堂必修课的具体内容,有时有型,有时无型,需要我们自己才能领悟得到。

说着说着,秋已趋于成熟,庄稼也趋于成熟,我们的计划也趋于成熟。

成熟了,就要抓紧收割。

那时的收秋,是打连场。所谓打连场,就是农户把用于碾打庄稼的场地连在一起,以便互帮互助、互看互管。

我们队里的连场,有十几亩大,位置就在村子的东头。连场的南面、靠近大田,有一口水井,水井的旁边长着几棵有合抱粗细的老柿树,虽然历经世事沧桑,但水井仍然不紧不慢地哼唱着“春风不改旧时波”的歌谣;而柿树呢,也是苍翠不减当年,场面大的枝叶叠加在一起,更是蓊蓊郁郁的苍翠了。秋天,柿树上的叶子红了,远看,斑斑斓斓的,比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还好看。


就在这柿树的上面,住着几家喜鹊,不知道哪家为大,哪家为小,只知道一波一波的小喜鹊跟着老喜鹊慢慢地长大,一茬一茬的老喜鹊带着小喜鹊慢慢地变老,大家一起迎着朝阳出发,一起披着晚霞归巢,互牵互挂,共抗风雨。出外觅食时,它们会留下老弱病残者看家护院,俨然一个组织有序的整体。它们整天叽叽喳喳地唱着,好像在它们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灾难”与“烦恼”几个字。打场的人们有时候倦了,也常来树底下歇歇,或者听听鸟叫,或者摘个烘柿含在嘴里,尝尝大自然犒赏给人间的秋味,好不惬意。站在树下,我常想,这喜鹊的确也是聪明的鸟类,懂得与人为邻,渴了,有甘甜的井水止渴,饿了,有场里刚打下来的新谷充饥,想吃柿子了,任它们选,任它们挑,反正哪颗柿子最甜、最好吃,只有它们知道,这是它们的本能,天高任鸟飞嘛,这就是秋天的宽厚与博爱。

秋天的宽厚与博爱反映在秋收上亦是如此。

与“三夏”相比,不拘怎么说,秋收给人的感觉总是好的。一说到秋收,秋天丰盛的馈赠都会在热火朝天的劳动背景下得到展现。就比仿说吧,“三夏”再忙,不过是单打一,收收麦种种豆,十天半月就过去了;但“三秋”就不同了,记得那时我在小学课本里经常读的一首儿歌就这么说:“秋天到,秋天到,地里庄稼长得好,棉花朵朵白,大豆粒粒饱,高粱涨红了脸,谷子笑弯了腰……”但课本里写得还不全,结合到实际上还有很多,比如,成片成片的玉米也都扬起了笑脸,红薯,芝麻,荞麦都在和你点头致意,等待着农人去亲吻,去迎回。


秋收时打连场也是别有一番情调,不管轮到谁家打连场,主家都会像当年老百姓招待打了胜仗的解放军一般款待你,会把这块黑土地奉献给秋天的珍馐:苹果,橘子,葡萄,核桃,石榴,月饼,还有从自家树上打下的还透着喜庆流着蜜意的又红又大的柿子,摆满一地,随你享用。

秋收了,一年的辛苦酿成了蜜露,一年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大家乐啊,幸福在大家的脸上洋溢,温暖在每个人的心坎上流淌。秋天的本意就是成熟,温馨,美满。秋天把所有美好写在大地上,写在农人的脸上,写在红艳艳的柿树上。他们脸上的笑容和红透的柿叶一样灿烂。在这样背景的铺垫下,平日的风风雨雨,磕磕碰碰,沟沟坎坎,都会在这你帮我顾和一颦一笑中悄悄抹平。

那时,大家亲热得如一家人,就连看场也是伙着看。待倦鸟归巢、星光摇曳的时候,该拢的粮食也拢成金子似的小山了,吃罢晚饭,大家都会三五成群地卷着铺盖到场里看场。看场的地点往往都选在那几棵柿树底下,秋夜露凉,好让柿树为我们遮风挡露。说是看场,其实不过是个说辞。很多时候,场里几乎就没有人,天天骨碌来骨碌去的,谁还不相信谁啊!有时有人,往往也就青爷一人在那儿照管着。有时,各家也会派个代表应付应付。这个差事,也常常会落在我们年轻人的头上。对此,我们年轻人也乐意干。

回想我们在一起看场的夜晚,听秋虫喓喓,听夜风浅唱,听柿树上叶子与根的切切私语,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扯一些心事,那时光多快乐啊!但扯得最多的,仍是我们蓄谋已久的心事。

那天,我们聊得很晚。商量来商量去,我们终于捋出了头绪……一般的人都想出去打工,不担风险,吃现成。红刚虽然条件好一些,父亲是老工人,一个姐姐在平顶山经营私营煤矿,有钱。但红刚也是个要强的人,不想在别人面前祈求哀怜,决定先去外地打工,等有本钱了,再回来找个生意做做,自食其力。我则赤裸裸一枚农民子弟,没有背景,没有外援,还因高考落榜,本就有愧于家人,更不好意思向父母张口,就想仰仗着自己肚子里那点墨水,考大学是没指望了,梦想着有一天也能到一所大学里函授一下农学专业,回来搞大棚蔬菜种植,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挥汗如雨。

那天,倒是青爷来得很晚。问他原因,他说,乡里不是刚刚成立经联社吗,他随乡经联社去县里参加了一个农产品展销会,可能会获奖,至于是哪个级别的奖,还不清楚。听了,我们都为青爷感到骄傲。

柿子红的时候,大家都去了各自的目的地,红刚去了新疆,路费还是问青爷借的,青爷仍就干着自己的老本行,我则在自己的责任田里搞起了蔬菜种植,因为没有资金,想搞大棚的计划暂时还没有搞成,只能缓缓再说,就种了一亩多露天蔬菜,在青爷的指导下,也取得了不错的经济效益。闲下来时,我也常到青爷家的那棵柿树底下站一站,和青爷聊几句,忆忆以往,说说红刚他们在外面的情况。

转眼又是一年柿子红的秋天,我收到了红刚远在新疆的来信:这几年他在那边干得还可以,挣得虽说不上盆满钵满,但也小有所成,再过两年,准备回家先去平顶山他姐那边发展发展,做鞋业批发。我也回了信,说明了我的情况,我在家种菜的同时,没去读函授,又参加了普通高考,一不侥幸,考了个大专,而且是农学专业,已经开学两个多月了。我还给他说了青爷的情况,那次县里的农产品展销会,他获得了二等奖,上了报纸,成了十里八村的名人。再后来,红刚从平顶山搬回了老家西平,生意越做越大,成了西平鞋城最大的批发商。多年以后,青爷成了我《青爷》中主人公的人物,并走进了《河南文学》。

记得在那封给红刚的回信中,我还郑重地在纸页里夹了一枚红色的柿叶,那是家乡的秋味,言外之意是提醒他,还记得故乡那抹柿子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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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富存,河南西平人,河南文学杂志签约作家,河南省作协会员。2016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海外文摘》《散文选刊》《河南文学》《西部散文选刊》《青年文学家》《河南日报农村报》《老人春秋》《驻马店日报》等报刊杂志,荣获2021年中国散文年会二等奖,并有作品收入《2021年河南文学作品选散文卷》。

出品/河南阅读学会

编辑/河南文学杂志社

主编/李一

副主编/阿 若  冯新林

编辑部主任/ 任学青

责任编辑/宋  兵      达  林     

刘海波      蓝   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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