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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巢记(16)

 老魏的新视界 2022-11-25 发布于甘肃
妈妈搓好的马莲绳,我和姐姐们会抱到有堂屋的人家去“杠”。所谓的“杠”是对马莲绳的又一次历练。梨乡人杠绳,目的是为马莲绳去性。刚搓出来的马莲绳是松驰的,这样的绳子不能直接用,必须要先把绳子找个地方两头拉紧,然后在中间用一根棒子绞起来,等马莲绳干一些,不再收缩的时候,就成了。
家乡的堂屋,雕梁画栋,风格独特,虽然老旧,处处弥散着岁月的芬芳。宽敞的屋檐下,两根柱子,中间距离正好是一丈,是杠马莲绳的标准尺寸。我抱着马莲绳疙瘩绕着两根柱子跑,姐姐在后面往紧里拉,一圈又一圈,笑着,闹着,追着,这是我们最爱做的游戏。

绳子绕好了,得请大人拿个木杠绞两圈别在柱子上。大概一昼夜的时间,就可以去取马莲绳了。这个时候的马莲绳,是最柔韧耐用的时候。杠好的马莲绳,得剪成一丈长,这是天把式摸索出来的最佳长度。

园子里的果树得到果农细致精心的管护后,它一定会用多结果的方式来回报。果农看到累累硕果,喜悦之余,嗔怪道:
“挣死鬼树!”

他知道,树与人一样,凡事都不宜用力过猛,轻重缓急,浓淡相宜,适度最好。结果太多,导致的就是梨树不堪重负,压折果枝,甚至整树倾倒。果农最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所以果农要釆取疏果和盘树(也称吊树)的办法来调节。当然,“挣死鬼树”的脾气果农是知道的。在这个精彩而又无常的世界,梨树结果受自身素质和温度、湿度、大风、阳光等外部环境影响,但结果多总比不结果要好。即如此,天把式秋天就要为梨树盘树,用人力给予果实累累的梨树以支持。

盘树是一个多方合作的过程,有人搓马莲绳,有人运杆上杆,天把式在云梯上作业,也自然是其中的主角。盘树也是一个奇特、精彩、潜藏着危险的高空耍杂技过程。这时候,也是展现天把式高超、精湛技艺的时候。你看那梨乡男人,站在高高的云梯上,手拿挑杆、绳索,身体在弹弓一样的的云梯尖上左右开弓,上下求索,如同一位马上战将,一手勒紧云梯,一手执杆挑绳,胆大心细,沿着冷静,时常会挑战空中作业的极限,将沉重的果枝轻轻吊起。

老天把式站在梯上,手里拿着一根挑杆子,梯杠上,挂着一串绿绿的马莲绳,那是梨乡女人们用手掌一段段搓出来的。老天把式像一个高明的美容师,挑杆子就是他的剪子,他把一绺头发轻轻分出来,用绿绿的“头绳”扎起来,剪子起落间,理出流畅的发型,扎出一缕缕秀美的风采来。

老天把式对梨树的珍爱,总是在默默无声的表达。他拿着挑杆子,把杆头的麻绳挑过来,拴在了他选中的结果主枝上。然后取一根马莲绳在手,在麻绳上拴一个猪蹄扣子,拉紧了,再用马莲绳把细小的轻轻果枝吊起来。麻绳吊主枝,马莲绳吊小枝,本来承受在老梨树上的重量,一下变轻了,那一把大伞,为老梨减轻了沉重的负担。

多年后我走进城市,在高楼里,飞机上,摩天轮中,我目睹着眼前的白云蓝天,并享受着现代文明成果时,油然会想到我们的天把式、云梯和三四百岁古梨树头顶的那把大伞、一种朴素古老的原后态生产生活方式,至今还存活在黄河之畔的一个群山环抱的盆地里。
天把式为梨树刮皮,又把刮下的粗皮用来做冬天的燃料,温暖我们容身的炕头。粗皮烧成草木灰后,又作为肥料返回田里,滋养梨树。他们在梨树下种上马莲草,在秋天的时候,用这些马莲草去为梨树吊起负重的果枝。树上树下的搭配,是如此奇妙而又瑰丽。

我们为之惊叹的同时,更为先辈追求理想的天把式精神折服。时代的车轮正在隆隆向前,古老的黄河文明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未来的“高田”谁来耕种?天把式技艺谁来传承?如此宝贵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藏在深闺人未识。古老的梨园还能守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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