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广元：江山之城

我在广元只待了两天。

从成都出发坐动车，两个小时就到达广元火车站。火车站的设计就像是个地下过街通道，走出来就对着一条小道，找不到“广元火车站”这几个大字。所以，这城市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老破小。

离开火车站不过百米，车子开过一座大桥，桥下江水浩荡，江边的房屋在青山之间层叠错落。和成都阴雨连绵的气候完全不同的是，这里阳光分外明亮刺眼。阳光、青山、江水还有房子，这个城市突然焕发出一种光彩和魔力。司机说这就是嘉陵江，我曾经在诗词和地理中看到许多次嘉陵江，我也曾经在重庆见过嘉陵江。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感知。直到今日此刻，这条江在我心中浩浩汤汤，它没有让我失望。

从火车站到我住的地方不过两公里，我一路看着窗外，贪婪地审视这座川北的小城。城中随处可见“剑门蜀道风景区”的大招牌，但是地图显示这里离剑门关还有五六十公里。小牌子上则是“皇泽寺”和“千佛崖”和“昭化古城”居多。根据路牌标示，皇泽寺就在附近，千佛崖也不远。只是这两处古迹，都是隋朝以后，不在我的考察范围。昭化古城十几公里，是我明天要去的地方。

我决定下午在城里乱逛。这是我每到一个城市的惯例，没有目标地走，边走边看，看到好吃的就吃，看到不认识的就尝，看到好玩的人就聊。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注意到路边好几家卖“核桃饼”的，真的是很想吃。但是哪家好吃也看不出来，“舌尖之父”陈晓卿说过“菜市场边准有好吃的”，那就先去菜市场吧。这菜市场真是神奇，不仅大，关键是混杂。出来就是步行街，再过去又是大商场，这里可是广元老城区的“CBD”呢。菜市场倒是有一家卖核桃饼的，但是他家还卖山东大馒头，我果断放弃。

步行街两边是店铺，中间走路的道儿也没闲着，麻辣烫的小摊子藏在衣服架子里。吃麻辣烫的人也被衣服围了起来，一排土豆片、海带结、豆腐块、牛肉丸、娃娃菜和一排排衣服们相安无事。

我很快离开这片繁华区域，拐到一处小巷子，正好看见一家冒菜店，穿黄色美团工作服的外卖员和店里收银小姐姐一直聊天，她丈夫也送外卖，我进店的时候他刚刚出去。我想听听他们在聊什么，我走进店，凡是我不认识的菜还有碳水化合物，统统来两份。小姐姐很温柔，问我可不可以吃辣，最后她很确定地对我说：“你来个中辣吧。”冒菜出来，她给配了一碗混着玉米粒的白米饭和一杯荞麦茶，店里特别干净，阳光也好在，很让人身心愉悦。外卖员吃了许久，她准备离开，嘱咐小姐姐：“就放这里吧，我老公待会儿回来吃。”我其实很想问问她，夫妻两个人在广元送外卖，一个月可以挣多少钱。

 

冒菜店隔壁是“老赵面馆”，种类很多，主打凉面。老板老赵守在店门口，开水锅边上放着一碗碗豌豆尖和海带丝，看着可生动了。老赵说这是做汤用的，我太想吃豌豆尖，就要了一碗凉面，一碗这个汤。凉面有两种，担担凉面和米凉面。我选了担担，面和汤端上来，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可爱的面，那么诱人的调料，面只要三块，汤两块。我和老赵聊天，他说：“你声音这么小？”我只能苦笑：“我怕隔壁冒菜店听到我说话！”来了一对中年夫妇，两个人都点了凉面，一个是担担，一个是米凉面。那米凉面真是可爱啊，又白又粗又嫩，看得都Q弹，老赵说话了：“这才是我们广元特色。”

一顿五块钱的饭

老赵给我指了一处有好吃核桃饼的地儿，但是我记不住他指的路，只能凭直觉走。我的直觉它没有辜负我，我到了一条什么样的街呢，我的天，一条农贸市场街，卖水果的、卖炒货的、卖卤鸭烤鸭、卖藏药的，这是我梦想中的街啊。我在最偏僻的角落找到一家只卖核桃饼的店，毫不犹豫地买下一块。咬开的第一口，我几乎流泪。真的是太好吃了，满满的核桃仁，一层一层，夹着菜籽油和盐巴的咸香。我忍不住折回去，大声对老板娘说：“太好吃了，怎么可以这么好吃呢！”

拐出这条街，便是嘉陵江。江边一处仿古城墙，登上城楼，看到整座城市，大江川流不息，青山连绵而错落有致，几座桥横跨嘉陵江。这个城市有着一种魔幻的气质，美丽、质朴、大气，是美而不自知。江边停着大游船，上书“则天女皇号游轮欢迎你”。广元是女皇武则天的家乡，我对面就是因女皇而出名的“皇泽寺”，它也是广元的招牌景点。

我决定顺江水而下，走走那座大桥，再拐到对面皇泽寺。天很高，大朵大朵成鱼鳞状的白云堆在蓝天上，天又被青山夹住，但还是高远。桥边的木芙蓉下有人在拍婚纱照，摄影师一直在讲话：“哎呦，新娘子，你笑一点嘛！哎呀，你笑得好假呦。哎，新郎官儿，你靠着点新娘子嘛。哎，对喽，哎，不对，远一点儿。”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个被婚纱摄影耽误的脱口秀演员啊。

这两座大铁桥并列，钢铁的桥架，总让人想起上海的外白渡桥，《情深深雨蒙蒙》中依萍跳下的那座桥。但是嘉陵江上的这座钢铁桥，真不适合上演“为爱跳桥”的戏码，无论是江水还是铁桥，它们都带着一股骄傲和朴实的劲儿。而且嘉陵江那么大，哪敢随便跳啊。

皇泽寺就散落在青山上，寺庙、青山、白云和蓝天，视线一层层往上，最后一切都变得高远，开阔。它不像很多藏在名山里的寺庙，幽静庄严；也不像皇家寺庙那般辉煌，但大气而果断。

皇泽寺脚下有一块大平地，在广元，但凡是平地，不管你是广场还是体育场，都能给你整出一片露天茶馆，当地人称“坝坝儿茶”。这块平地位置绝佳，前边是青山上的皇泽寺，身后是奔腾的嘉陵江，古代都城和帝王陵寝，都得选背山面江的地儿。我坐下来，点了一杯“高阳扁”。

老板高高壮壮有点黑有点龅牙。我夸他眼光好，他这个茶馆儿全国也找不出第二家了，简直是“帝王之气”。他说自己承包了火车站到这儿附近的全部地盘，每年租金十万，但是前期的水电基础设施花钱很多。他本想注册“皇泽寺坝坝茶”的商标，但“皇泽寺”不能滥用，所以没成。不过茶摊的招牌上，他依然写“皇泽寺坝坝茶”。

她的妻子一边打麻将，一边跑过来招呼我。我一会儿坐在山口，一会儿又搬到江边，说到底还是贪婪，又想抬头见山，又想听江水流淌。茶摊边有卖豆腐和凉粉的阿姨，老板说他免费把场地给这阿姨用，相互吸引客人嘛，喝茶的人喝饿了，也得吃点啥。我坐在青山和皇泽寺脚下，嘉陵江之上，看着夕阳把江边的楼房还有对岸青山全部染成金色，一直坐到夜幕降临，喝了无数杯茶，也还是没品出“高阳扁”的味道。有两个男人在嘉陵江边安置钓鱼竿，老板给他们泡了两杯茶，说这俩人要“夜钓”。

打牌的人都陆续散场，可我不想走，我一再问老板耽不耽误他收摊，他大手一挥：“没得事。”最后，天黑了。老板娘走过来对我说：“小姑娘，我们真要收了，看不见了。”

江山常在，而江山之中的茶摊却少有。唯一能与之媲美的，就是山海之间的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