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叛军举起马刀杀进长安。
“渔阳鞞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朝夕之间,盛唐不再。
皇室出逃蜀地,公卿流离失所。
这场叛乱不仅是唐朝由盛转衰的标志事件,还直接改变了一位纨绔公子的人生轨迹。
从此之后,中国文学史上多了一位山水田园派的大诗人。
这位大诗人,就是我们这一期的主人公——韦应物。
京兆韦氏在中古时代享有极高的声望,隋文帝称其为'百世卿族' 。作为顶级士族门阀的京兆韦氏,仅在唐代一朝,就出了17位宰相。在《旧唐书》中,对于京兆韦氏的地位,曾有明确记载:'议者云自唐已来,氏族之盛,无逾于韦氏。'
可以说,韦应物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15岁时,韦应物就以门荫补右千牛,成为唐玄宗的御前侍卫。当时的唐玄宗早已没有了开元盛世时的雄心壮志,逐渐沉迷酒色、怠慢朝政。作为纨绔子弟的韦应物,也乐于加入其中,分享着上层社会的一杯羹。少年时期的韦应物崇尚游侠,豪纵不羁,放浪形骸,不拘世俗。这段骄奢散漫的日子,在韦应物的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至于后来穷困潦倒的时候,韦应物还专门作诗记录着过往的锦绣生活:“与君十五侍皇闱,晓拂炉烟上赤墀”、“蒙恩每浴华池水,扈猎不蹂渭北田”。按理来说,像韦应物这样的世家贵公子,本可以就这样富贵度过一生。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韦应物亲眼目睹了声色犬马外的真实生活:朝廷昏庸腐败,叛军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随着玄宗弃世升仙,韦应物失去靠山,'恃恩私'的好运一去不返。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再去炫耀祖上的恩泽,皇帝的隆宠,已是无稽之谈。幸运的是,韦应物在落魄之时遇到了世家千金——元苹。公元756年,17岁的元苹嫁给了20岁的韦应物。元苹虽然出身高贵,却不似其它家族的大小姐一般娇柔文弱。婚后的元苹不仅十指能沾阳春水,还勤俭持家,温柔贤惠。也许是见识的增长,也许是爱情的力量,韦应物不再沉迷市井取乐,开始改行读书学诗。二十多年后,韦应物在《逢杨开府》一诗中不无感慨地写道:“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从此以后,长安城中少了一个饮酒撒泼的贵公子,多了一个专心勤奋的读书人。几年过去,韦应物变得性情高洁,喜爱幽静,偏好诗文,笃信佛教,并且鲜食寡欲,所居必焚香扫地而坐。公元763年,韦应物被任命为洛阳丞。这一年,韦应物27岁。任职期间,他勤俭节约,清廉奉公,为老百姓做实事,得到了普遍赞誉。然而,封建官场的黑暗还是超出了韦应物的想象。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惩办不法军士这样的善举,也能被小人举报弹劾。迫于多方压力,韦应物只得弃官闲居。不过,好在有着爱妻元苹的陪伴,韦应物觉得闲散的生活也格外充实。而后十年间,韦应物一直在亦官亦隐中度过。虽然任职总是来去匆匆,但品级却在持续上升。就当韦应物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在风平浪静中度过时,元苹却不幸因病去世。元苹对于韦应物来说,既是妻子,又是知己,更是依靠。元苹在韦应物的人生低谷时出现,给了他向上奋斗的力量。二人相知相守了20余年,始终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如今还未荣享富贵,便已天人两隔。韦应物亲笔为元苹写下墓志铭,刻于碑上:“少陵原上兮霜断肌,晨起践之兮送长归。释空庄梦兮心所知,百年同穴兮当何悲。”中年丧偶是人生最大的不幸,更何况他们是一对感情深挚的夫妻。韦应物感伤异常,化悲愤为哀思,接连写了十多首悼亡之作,每一篇都让人痛彻心扉。《伤逝》便是其中颇为经典的一首:“结发二十载,宾敬如始来。……梦想忽如睹,惊起复徘徊。此心良无已,绕屋生蒿莱。”末尾这句“此心良无已,绕屋生蒿莱”,更是寄托了诗人对妻子的无限哀思。和明代文学家归有光所写的《项脊轩志》中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可谓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对于韦应物创作的这些悼亡诗,后人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后代学者刘克庄曾说:“悼亡之作,前有潘济省;后有韦苏州,不可以附加矣。”此后,韦应物终身没有再娶,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两个女儿身上。在滁州,韦应物不仅勤政爱民,关心疾苦,还迎来了个人诗歌创作的巅峰。他非常喜爱滁州西涧的清幽美景,时常独步郊外,前往游览。也正是在这里,韦应物写下了流传后世的名篇《滁州西涧》:诗句自然清新,诗人寄情山水。幽草黄鹂并提,野渡孤舟自横。诗人通过不在其位、不得其用的忧伤情怀,表露出自己安贫守节、不居高媚时的胸襟。韦应物的大半生皆在首都度过,少侍明皇,亲历京国繁华;初入仕途,亦主要在京洛附近任职。在外地漂泊日久,也不免怀有一丝京国乡关之思。秋雨连绵,牵动着韦应物的归思。听着由远及近的雁叫,韦应物有感而发,写下了五言绝句《闻雁》: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韦应物好不容易等到春天万物复苏的时节,以为能够尽情赏春,忘却忧愁。却在看到李儋、元锡的来信时,莫名地有了忧思之情,写就名篇《寄李儋元锡》:面对故交的问讯,诗人的心中除了思念,更多的是期待相聚的那一天。韦应物的仕途并不得志,但却在写给侄子卢陟的诗中,体现出了怡然自得的豁达:这首《简卢陟》,既是对外甥失意流落的宽慰,也是对自己羁旅长途的释然。除了思念远在京城的故交,韦应物也时常写诗寄给隐居山中的朋友:“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晚年的韦应物,在操劳政务之余,还与顾况、孟郊、丘丹等人诗书往来,用清丽闲淡的语言谱写着古朴自然的诗歌。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韦应物的诗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美感。这种美不像王维佛道信仰之下的天高云淡,也并非柳宗元压抑心绪后流露出的清新峭丽,而是自成一派的清幽平静之美。也正因为如此,韦应物才得以和王维、孟浩然、柳宗元等人并称为“王孟韦柳”。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曾不遗余力地赞美道:“近世韦苏州歌行,清丽之外,颇近兴讽,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淡,自成一家之体,今之秉笔者谁能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