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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文“送別”李叔同的女兒春山油子

 摩羯天尘 2022-11-28 发布于上海
《送別》一

她死了,享年102歲,謹以此文“送別”李叔同的女兒春山油子。

悲欣交集,人生之感悟。當我們再回首時,沉淀的不只是記憶。那些如風的往事,那些如歌的歲月,都在冥冥的思索中飄然而去。

2020年7月初,春山油子(日文:はるやまゆうこ)去世了,享年102歲。

油子(ゆうこ)死在日本最南端的沖繩島,死在母親的老屋裏,死在掛滿裸體女人油畫的中式四合院裏。

油畫,是父親畫的。畫上的裸體女人,是母親。

中式四合院,是母親買的,是母親賣掉父親的一副油畫,換了點錢買的。

春山油子,日本一基金的亞洲區官員。春山油子的名字,是母親起的。

春山的母親是一個日本人,叫春山淑子(日文:はるやまとしこ)。

油子,中文諧音“遊子”,因為遭受中國男人的拋棄,剛出生的女兒成了浪跡天涯的遊子。

1988年春天,春山油子剛滿70歲。她作為項目官員來中國考察,在杭州虎跑寺,終得知了父親已去世46年的消息。

2020年7月,春山油子死了,享年102 歲。24年前,她的母親也是在沖繩老屋去世的。

那一年是1996年,母親淑子(としこ)享年106歲。《江湖夜雨》第71、72章中,記錄了這段塵封的故事……

1994年的冬天,大雪紛飛的季節,二柱前往日本沖繩。

自東京起飛,約兩個多小時後,抵達沖繩那霸機場。沖繩由許多小島連接而成,是日本最南端的島嶼之一,位居日本與台灣之間,常年氣溫保持在24℃左右,屬於亞熱帶海洋性氣候,是一個世界級的旅遊天堂。

那霸,琉球群島中的最大的一個島嶼,也是日本沖繩縣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沖繩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最血腥的戰場。

1945年4月至6月,美軍強行登陸,20萬日本軍人全部戰死。日本戰敗後,美軍在距離那霸機場很近的地方,設置了美軍嘉手納空軍基地。

距離那霸機場不遠處,有座小山,山頂上有個首裏城堡,曾是琉球君主的官邸,是琉球王國的標志。朱紅色的木質結構,完整地保持了中國唐朝建築風格。首裏城的城堡氣勢巍峨,沿山道上去有牌坊和城門,著名的“守禮之邦”大門是沖繩的金字招牌。

一天上午,二柱逛完城堡走出大門,踏上一條古樸幽靜的小路。

路邊,有一個古老民居中的日式小吃店,門口古樹參天,小店由夫妻兩人租房經營。吃了一碗清爽的沖繩拉麵後,二柱在庭院裏閑逛。

庭院角落,有一個花壇。花壇的後面,有一扇木制小門,推開小門,裏面是一個中式四合院的後院。

後院沒有人,正房房門虛掩,二柱推門進入室內,整潔優雅,牆壁上掛滿了幾十幅裸體油畫,一身穿著中國清朝服裝的老婦坐在藤椅上。

這是一個博物館,二柱想。

“你好”,二柱隨口用漢語問候。

老人很慈祥,看了看二柱,輕輕回句“你是中國來的?”一口並不標準的上海話,讓二柱吃了一驚。

沖繩島沒有中國人來,見到中國人,老人似乎有點興致,與二柱攀談起來。

原來,這是個百歲老人,已經104歲了。墻上的油畫是80年前一個中國留學生的習作,後來兩人相愛,老人與留學生曾在上海生活了六年。

老人離開上海時,留學生把油畫作為紀念送給了老人。老人蹣跚著走到牆角書櫃。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小木箱,小木箱裏放著一只手表、一綹鬍鬚,和幾封書信。

“你為何不在上海生活?”二柱好奇地問。

“他做了和尚,拋棄了我和孩子,生活無奈,我就回來了。”老人蚊聲說。

“學生還在上海嗎?”二柱接著問。

“他已去世50多年了”,老人滄桑的臉上略顯傷感。

空氣似乎窒息,沈默了一會兒,好奇心驅使,二柱進一步問道:“您是如何知道留學生去世50多年的?”

“女兒六年前去中國,才知道的。”老人輕聲說著,眼角流出了悲傷的淚水。

二柱翻看著書信,突然一首熟悉的詩句映入眼簾。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這首手抄的《送別》讓二柱驚嘆,落款“叔同於戊午八月十八日。”

“老奶奶,請問您是春山淑子嗎?”二柱激動地問道。

老人悲愴說:“先生稱呼我為淑子吧!”

淑子?春山淑子。

叔同?李叔同。

和尚?弘一法師。

一連串的疑問在二柱腦海裏閃現。

風流才子李叔同,與一代高僧弘一法師,二柱的心裏泛起了漣漪。

“你為何不在東京生活?”

“父母希望我嫁給銀行家,而我選擇了中國留學生,家裏與我斷絕了關係。從上海回到東京,家人讓我滾得越遠越好。我只好帶著一兒一女,坐船來到沖繩。”

春山淑子平靜地說。

“你們如何生活呀?”

“我在漁村小診所工作,有時也下海捕魚補貼家用。”

“你的兒女在哪裏?”“兒子當兵,沖繩戰役時死了,女兒春山油子在銀行工作。”春山淑子說。

三天後,二柱返回東京。友人協助下,在東京銀座,距離日本海外協力基金不遠處的咖啡廳,二柱拜見了老人的女兒春山油子。

1988年,年邁的春山淑子告訴女兒春山油子,其親生父親是中國的李叔同。

當年,春山油子作為日本海外協力基金的項目官員來中國考察,並獨自前往杭州,終得知了李叔同已去世了46年的不幸消息。


《送別》二

傍晚,湖面泛起了薄霧。

“叔同”,妻子淑子抱著幼女,站在船頭,大聲哭泣著。

李叔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請叫我弘一。”

聽到這絕塵的聲音,妻子淑子悲傷地問道:“弘一,請你告訴我,什麽是愛?”

李叔同合上雙眼:“愛,就是慈悲。”

“你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妻子淑子責問李叔同。

小船載著傷心欲絕的妻女離去,李叔同轉身進入廟門,剎那即是永恒,永恒亦是剎那。此次永訣,再無見面。

一念放下,萬般從容。

從此,世間再無李叔同,只有一代名僧弘一法師。

那一年,是他們兩人相識後的第11個年頭。李叔同38歲,淑子28歲。

妻子淑子回到上海,大病了一場。哀莫大於心死,淑子變賣了上海家中所有的物品。兩個月後,拉著9歲兒子,懷抱5個月的幼女,攜帶著李叔同的畫作和離別紀念物,離開中國。

1918年10月底,淑子返回日本東京。淑子因與李叔同相愛,遭到極力反對,與家人斷絕了關係。“滾,滾遠點,有多遠滾多遠……被中國男人拋棄的淑子,又被父母與兄弟拋棄。

舉目無親的淑子,受盡了屈辱。無奈之下,淑子帶著一雙兒女離開東京,乘坐漁船,於40天後來到日本最南部的沖繩島,以春山淑子的名字,到一家鄉村醫院從事醫護工作。

離別永不相見。

從此,春山淑子與中國的李叔同(弘一法師)、日本家人等斷絕了所有聯繫。淑子隱姓埋名,孤兒寡母默默地生活,萬分艱辛。不管生活多艱難,丈夫李叔同贈予的所有畫作,春山淑子悉心珍藏,從沒有轉讓或賣出。

李叔同的一只手表、一綹鬍鬚、一封家書以及李叔同手寫的《送別》等離別紀念物,從未離身,與淑子終生相伴。

1996年,春山淑子在沖繩老屋謝世,享年106岁。

淑子與弘一法師,自1918年離別,已經過去88年了,或許在天堂裏再次交集。

春山淑子看著弘一法師,輕聲唸道:“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弘一法師腳踩蓮花,雙手合一,回應說:“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一花一凈土,一土一如來。”

只有深刻經歷過紅塵的人,才能如此堅決地捨棄紅塵。

弘一法師悲喜交織的一生,縱有遺憾,也總歸無悔。

“愛就是慈悲”,是丈夫李叔同對妻子春山淑子的最後一句話。

“悲欣交集”,一代高僧的最後絕筆。

人生是悲傷的積澱,生命是悲欣後的交集。

李叔同,經歷了年少時的才子風流、成年後的藝術熏陶,和中年後的宗教靈魂,三個階段後,深刻醒悟了人生猶如摁下葫蘆起來瓢,恰如這幽幽禪河不盡燈。

春山淑子,一段感情,廢了一生。

“愛就是慈悲”與“悲欣交集”遙相呼應,道出了李叔同(弘一法師)與春山淑子的悲愴人生。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

這首名流千古的《送別》,或許飽含了“悲欣交集”四字絕筆的背後酸楚隱情。

悲欣交集,人生之感悟。

當我們再回首時,沈澱的不只是記憶。那些如風的往事,那些如歌的歲月,都在冥冥的思索中飄然而去。

擁有的就該要珍惜,畢竟,錯過了,是再也找不回的。


【附後】

據記載,1918年出家前,李叔同曾將他的油畫作品二、三十幅,寄贈於北京美術學校(中央美術學院的前身)。

很遺憾,遺失了。

1967年,偶然在堆放雜物的倉庫發現了李叔同的《出浴裸女》。作為僅存的一副畫作,《出浴裸女》成為中央美術學院鎮館之寶。

《出浴裸女》,一位浴後的半裸少女坐在椅子上,雙手扶把,袒胸露乳,眼睛微閉。神態靜美豐韻,氣質雅致纖素,聖潔如玉雕。

【はるやまゆうこ(春山油子)】

春山油子證實,台灣一作家(李敖)在沖繩旅遊期間,曾偶遇春山淑子,但並沒有獲贈弘一的畫作。

台灣學者李敖,曾自稱獲得弘一法師的真作,並在2013年拍賣弘一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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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

著名音樂家、美術教育家、書法家、戲劇活動家,是中國話劇的開拓者之一。他從日本留學歸國後,擔任過教師、編輯,後剃髮為僧,法名演音,號弘一,晚號晚晴老人,被人尊稱為弘一法師。

《送別》,曲調取自約翰·P·奧德威作曲的美國歌曲《夢見家和母親》,《夢見家和母親》是首“藝人歌曲”。

這種歌曲19世紀後期盛行於美國,由塗黑了臉扮演黑人的白人演員領唱,音樂也仿照黑人歌曲的格調創作而成。奧德威是“奧德威藝人團”的領導人,曾寫過不少藝人歌曲。

李叔同留日期間,日本歌詞作家-犬童球溪采用《夢見家和母親》的旋律填寫了一首名為《旅愁》的歌詞。

而李叔同作於1915年的《送別》,則取調於犬童球溪的《旅愁》。如今旅愁在日本傳唱不衰,而《送別》在中國則已成驪歌不二經典。

沈心工也曾根據《夢見家和母親》寫過《昨夜夢》,但始終未能抵得過《送別》的光芒。

“長亭”,是指古代供旅行休憩的驛站,也是文人墨客筆下的常用詞。在古代送別詩詞中,“十里長亭”不斷出現,蘊含著離情依依的惜別情愫。久而久之,“十里長亭”就被用來泛指送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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