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雍正三年二月初一，北京上空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异象。 群臣将之视为“祥瑞”，争先恐后地上贺表。 雍正是唯物主义者，不大相信这些。他让太监将贺表结捆打包，交由文书房封存。 唯一留下的，是年羹尧的的贺表。 雍正叫来五个大臣，逐字核对。他把话挑明：就是要挑刺儿，治他一个莫须有的罪。 21岁中进士，深耕翰林院近10年的年羹尧，练就一身细密的文字功夫。大臣们一夜未眠，愣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还得雍正出马。他拿起放大镜，一行一行细读，终于找出四个字——“夕惕朝乾”，说这就是大不敬。 群臣不解：“这不是夸您从早干到晚，日夜勤政吗？！” 雍正阴鸷一笑：从早干到晚，那叫“朝乾夕惕”，年羹尧反过来写成“夕惕朝乾”，是讽刺朕“从晚干到早”，这么污的词，还不是悖逆吗？ 群臣会心一笑，齐竖大拇指：“高！还是皇上高！” 一清早，问责的诏书已经拟好，签发前，雍正的小心脏不由地闪过一丝恻隐：还是皇子时，没有年羹尧在四川兴利除害，自己就没有夺嫡的筹码；康熙晏驾时，没有年羹尧在西北牵制十四阿哥胤禵，自己就不能顺利继位；初登大位时，没有年羹尧平定青海叛乱，自己就不能稳定政局…… 是啊！每次最棘手的时刻，年羹尧都是动作最快的那一个、冲在最前的那一个、干得最猛的那一个。 保住年羹尧，雍正不是没想过。但是有人向他分析局势，得出的结论是：朝廷上的反对派已对年羹尧布下三张大网，形成围猎之势，硬要撕开这三张网，皇权的根基都要动摇。 雍正仔细端详这三张大网，叹息一声：事已至此，我也是有责任的！ 02. 反对派布下的第一张网，是“捧杀”的网。 年羹尧平定西北，建立不世之功。雍正心血来潮，破天荒地将年羹尧称为“恩人”。 雍正的“失言”，让对立面逮到机会。一批大臣借水推船，纷纷上疏，建议给予年羹尧凯旋途中空前礼遇——“百官跪迎”。 雍正头脑一热，竟答应了。 不出一天，雍正就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这分明是给年羹尧下套，让他拉仇恨呢。 可是，君无戏言，泼水难收。这时，就要看年羹尧的觉悟了。 但凡头脑冷静、懂得进退的大臣，都会立刻婉拒这样犯忌讳的“礼遇”。可年羹尧呢？从青海到北京，文武官员一律出城跪送。年羹尧骑在马上，正眼不瞧一下， 挥鞭而去。 “捧杀”的效果立竿见影。 年羹尧到京，雍正御前赐座，谁知魂飘九霄的年羹尧竟盘腿而坐，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雍正脸色一沉，群臣掩嘴窃笑，赏赐过后，接见草草结束。 第二张网，是“诱杀”的网。 雍正继位之初，朝堂格局是三驾马车：吏部尚书隆科多掌握人事权、怡亲王允祥掌握财政权、年羹尧掌握军事权。 三驾马车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然而，自从雍正公开宣称年羹尧“能宣朕言”，令其“传达旨意，书写上谕”之后，年羹尧的手，就频频伸向人事和财政系统。他以军功为名，绕过隆科多，将保举名单直递雍正。又以军需为名，肆意向各省摊派银饷，完全无视允祥这个王公贵胄兼财政部长。  面对咄咄逼人的年羹尧，隆科多和允祥祭出“三其”策略：“避其锋芒、助其膨胀、任其疯狂”—— 官员让他肆意任免，钱粮由他尽情花费。吏部甚至为年羹尧专立一档“干部推荐名册”，谓之“年选”。 朝廷各派系的门生提拔不上去，算年羹尧的；国库被掏空，算年羹尧的；连皇太后修园子拿不出银子，也算年羹尧的…… 第三张网，是“棒杀”的网。 一看底火烧足了，大臣们开始掀起“倒年”的最后一波操作：弹劾谋逆。 他们列举了一份长达两米的“年党名单”，摆出五大箱年羹尧结党营私的证据。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年羹尧违规使用皇家生活配置的情景，举报年羹尧私下的种种“谋反”之言。甚至将“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民间谶语，都与年羹尧相勾连。 最吊诡的是，这些证据，时间跨度竟长达十多年！ 雍正很疑惑：十几年如一日，抄下这么多小报告、收买那么多人证、搜集那么多物证，为何过去没有一个人提出来？ 雍正明白了：这是苦心积虑织就的一张网，就等着年羹尧往里跳啊！ 而朝堂上这堂“倒年”大戏，实际上对准的是雍正自己！ 03. 有一点，雍正是清楚的。要说“谋逆”，年羹尧实属冤枉。 自古以来，逆臣贼子，无一不是“大阴谋家”——他们只会带着虚伪的面具，在你面前阿谀你、麻痹你、蚕食你，狂表忠心、山呼万岁。万没有像年羹尧这样，蠢到将“居功自傲”写在脸上的。 但是，事已至此，覆水难收，硬要“保年”，只会引火烧身、动摇皇权。 化危机为转机，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政治家所具备的基本素养。浸淫宫廷风雨四十多年，雍正总比他的政敌高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雍正在他们“倒年”之外，布下了一张更大的网： 西北已平定，此时的年羹尧，已无利用价值。不如把所有矛盾都转嫁给他，扩大打击范围，以“年党”之名横扫“九子夺嫡”时期诸王占领的地盘，填补自己人。 雍正也默默地拉出一份名单。这份名单，比弹劾年羹尧的那份“年党名单”还要长上几倍。看着这份名单，雍正得意地笑了…… 自此，从上到下、从内向外，朝廷各派势力，达成了“围猎年羹尧”的最大公约数，织就了一张层层递进、密针细缕的天罗地网。 政治是现实的，善于察言观色的官员们看清了形势。全国各省掀起了揭发年羹尧的狂潮。 众声挞伐中，年羹尧被削夺军权，降职杭州，接着连遭贬谪，被派去看守杭州城东门———太平门。 太平门是杭州庆春门的俗称，门内为庆春街，历来为杭州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太平门外弥望皆圃，菜农运菜进城，担粪出城，均经此门。 昔日不可一世的权臣，沦为看门小吏，这是何等的耻辱！ 雍正三年十一月，年羹尧的妹妹、为雍正生育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的年贵妃病逝，年羹尧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这年冬夜，寒风刺骨。雍正派一名官吏以“谈事”为名，支开年羹尧的家属，将年羹尧带上囚车，直奔京师。 山水跋涉，餐风饮雪。抵达北京时，人们已经分不清年羹尧头上是雪花还是白发。 匆匆宣读九十二款大罪之后，年羹尧等来了解脱自己的一尺白绫。一代堪比卫青霍去病的功臣名将，就这样骨化形销。 后人惜叹： 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 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败。 从“捧杀”，到“诱杀”，再到“棒杀”，雍正和满堂朝臣“围猎”的天罗地网虽密，自己不往里钻，谁又能奈你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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